蔺暖阳怎么也没想到，举报王默的竟然是他的助理江甜，而与她一起来的还有焦玉。虽然之前与江甜共事过，但因为总把她当成蔺元舟一派的人，一直保持距离，现在再见到，蔺暖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佩服和欣赏，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江甜看上去有些紧张，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很小声。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是她选的，离总集团和德蔚总部均有段距离，离她的家很近。
江甜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三份资料，摆在三人面前：“今天我答应见面还有一个人要举报，那就是曹晖山，我有证据证明他吃空饷。我向劳资员核对过，这三人的工资已经连续发放了七、五和四年，但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们上班。”
“你是怎么发现的？”
焦玉接过话说：“前几天分部有位职工提起了劳动仲裁，说我们单位在节假日没有按照规定支付相应的三倍薪酬。当时他还强调分公司考勤不规范，考勤天数与实际出勤天数不符，他们拒绝签字找分部领导抗议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蔺暖阳看向钟守意，钟守意赶忙悄声说道：“我知道这事儿。当时曹总轻描淡写地，我那边事儿也多就没在意。”
这不奇怪，钟守意自从任命德蔚董事长后，曹晖山一直防贼一样防他，再加上他最近一直总集团和德蔚两头跑，很多事情都顾不上，相瞒点什么太容易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钟守意：“前段时间试药家属闹事，就我砸蔺元舟办公室那天，他说德蔚被员工告了是和焦玉说的一件事吗？”
钟守意点头：“那时光想着在这节骨眼蔺氏的声誉不能再受损，官司什么的也最好能避就避。”
这个想法很正常。蔺暖阳预感德蔚被告、王默被举报以及三人空饷的事似乎有什么联系，但一时又无法确定，况且，当着江甜的面有很多话不好说。她暂时将纷杂的思绪搁置一旁，示意焦玉继续说下去。
“法务部请我们部协助提供考勤资料，我们按照要求提报了，但法院却不予采纳，因为签到表上的签名是假的。败诉后曹总找到我们发了好大火，部长让我去查明原因，我去了，在核对签名的时候发现有一人大家都不认识，就是这个发了七年薪水的洪广，我询问了一位工作年限最长的同事，他说从来就没见他上过班。后来我又问了他们部的部长，部长说他被借调到别的地方，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他也说不出来。回公司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们部长，部长却说让我不要再管。我本来也没想管，但去其他分公司检查的时候又发现了两个，我粗略算了一下，因这三人支出的工资、福利总额已经近150万！这不是小数啊！之后我又翻了他们的入职记录，发现最初他们的关系都在采购部。于是我便问了江甜一句，江甜也说不清楚，就去问王默，王默直接把她给骂了，说她多管闲事。他的反应太奇怪，我们两个就留了心眼，但再往下查就查不下去了。这件事我们不敢直接报给信访部，毕竟证据不充分。”
“你是因为涉及金额较大决定告诉我们的吗？”蔺暖阳问江甜。
江甜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纠正：“不应该这样说，是因为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蔺暖阳与钟守意对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张璞突然开口：“这件事发生以后总集团人力资源部怕在这个节骨眼再出什么乱子，没有正式下文件而是口头通知德蔚限期整改，并将节假日薪水的事做出说明。曹晖山找了蔺副总裁，蔺副总裁又找了蔺董，两人关着门讨论了一上午，这事儿高层方面看来是要不了了之，但人力资源部和源头的采购部肯定要担责任堵悠悠众口。按照曹晖山的一贯做派，看来是要找人背锅了。人力资源部里的那些个人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焦玉也没什么后台，而采购部这边江甜一直被认为是王默的人，估计她俩背锅的几率很大，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先举报，让公司去查，只有这样才能还你们清白，我说的对吗？”
江甜诚恳地点头：“我是没有后台，我爸妈辛辛苦苦供我上完研究生不是让我背锅来的。再说了，凡是牵扯到钱的事儿都不是小事儿，我在这里背了锅，万一留下什么污点，以后要去别的单位肯定会受影响。内部举报者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是背叛者，但好歹也是正义的一面，总不像背锅侠那样窝囊！”
凡是牵扯到钱的事儿都不是小事儿，蔺暖阳很快捕捉到这个重点，似乎有了一点点头绪，而这个头绪让她立刻警觉起来。焦玉和江甜应该将她们知道的事情差不多说清楚了，至于这背后的事，蔺暖阳并不打算让她们知道。首先，她并不了解江甜的秉性，万一她是个多嘴的人，那她和钟守意、张璞的话便很容易被衍生出多个版本，届时万一引起恐慌会得不偿失。
蔺暖阳想了想，转而问江甜：“你现在就考虑去别的公司？”
沉思中的钟守意和张璞均是一愣，想着不是在询问情况吗，蔺暖阳似乎找错了重点，怎么忽然问这个。两人面面相觑，但也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江甜说：“可能蔺氏不太适合我。”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钟守意的兴趣：“怎么讲？”
江甜的视线扫过三人，原本是犹豫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而变成了一副不吐不快的架势：“再牛逼的家族企业也得靠员工去壮大，更何况我听说真正的蔺氏整个家族也没多少人，剩下就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没能力还就会狐假虎威，搅屎棍子一样搞得公司乌烟瘴气，风气都带歪了。现在公司的现状是真正有能力的人根本施展不开拳脚，蔺暖阳部长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她是蔺董的女儿都被打压到这种程度，我们这些没后台的活该一辈子挣扎在底层吗？我反正不甘心。我虽然是女人，但我不笨，自认有能力有学历，我为什么不能到能让我施展拳脚的公司去？”
蔺暖阳微笑着与钟守意交换视线，对江甜说：“我明白了。这样，你先别急着走，给我们点时间，让你和同事们看看公司的变化，到时候如果还不满意，是公司不值得你们留下，我们没脸强求。但如果你在看到公司的变化后觉得还值得你去奉献你的能力，那我们就一起大干一场，你也倾力参与到公司的改革中来，通过你的努力让公司成为每个员工都不会想去跳槽的企业，怎么样？公司已经对人才方面修订了制度，你应该看到了，我们也升迁了一部分成绩优秀的员工。这一次公司绝对不会虎头蛇尾，也不会半途而废，你可以拭目以待。”
“蔺部长这句话比公司流于表面的‘以人为本’动听多了。”江甜的眼中闪着光，让她那平平无奇的脸蛋变得无比生动可人。
焦玉也在一旁帮着说话，原本江甜也不是非走不可，这下更打消了辞职的念头。两人起身礼貌道别，走到门口江甜又转过身，冲蔺暖阳他们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蔺暖阳立刻回应，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血，让她明白，原来希望公司改变希望它变好的远不远不止她一人或者蔺家一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员工、合作伙伴，顾客甚至是一些毫不相关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责任吧！
送走江甜和焦玉，三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泰国料理店。8点，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原本三十几桌的大厅稀稀落落地做了五、六桌，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点好菜，张璞问蔺暖阳：“那会儿，你怎么不继续问江甜了？我觉得她知道的不止这些。”
蔺暖阳喝了口水：“这女孩是不错，但有些自负，自负的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自觉地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你听她回答为什么举报曹晖山就知道了。”
“你是怕她会干扰你的判断？”
“不全是，有一部分。还有一点，自负的人有的很聪明，江甜就是。咱俩在德蔚采购部待过这些年，最深的印象就是那群碎嘴子，江甜很敏感，我怕她会从我们的谈话中捕捉些什么，再回去添油加醋，到时候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这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这个时候，小心点好。”
钟守意频频点头：“你心细，考虑得周到，本来一些话也没必要和她说得太透。”
“信访部成立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或者将问题扩大化。不过我还是觉得江甜很有见地，我挺喜欢她的。”
“那她说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蔺暖阳咬了一口酥脆的虾片：“暗地处理。”
张璞问：“暗地？”
蔺暖阳思忖着：“德蔚被告，当时家属闹事如果真提起诉讼无论谁有理对蔺氏来说都不是好事。而且德蔚真的只是被员工告的问题吗？不止吧？所以现阶段，低调处理更稳妥些。”
钟守意叹息一声：“我好像也察觉到了。”
蔺暖阳笑：“说来听听，看看咱俩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加班费。”
蔺暖阳立刻冲钟守意做了一个“你懂我”的表情。张璞看着两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插话道：“这事儿我能解答一二。”
蔺暖阳赶忙说：“我就知道带你来是对的！”然后就用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盯着张璞。
张璞频频往后靠着，笑道：“别别别，你这眼神让我怪有压力的。”
“别贫了，我还不知道你，赶紧说。”自从张璞成为钟守意的助理之后，蔺暖阳和他接触的机会也多了，两人反而比之前在德蔚朝夕相处时熟悉了许多，相处模式也变得轻松起来。
张璞说：“德蔚的各分部现在还是以保健性小型或者家用医疗器械零售为主，至于那些大型医疗设备，一直被总部攥在手中亲自与各医疗单位对接。之前的时候各分部会在节假日安排人值班，一些销售为了多拿提成也会选择在节假日上班。最初的时候，这些的三倍工资都会发放，但后来因为查出有分部谎报节假日加班人员数量，销售人员又不坐班没有考勤做依据便成了重点整改对象，但这事儿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改了半天该怎样还怎样，曹总一气之下干脆取消了三倍工资，改成了发放值班费。但值班费发放的也很随心所欲，有时候50，偶尔100全看他心情，而且能拿到加班费的必须有值班视频为证，但销售如果天天坐班是拿不到业绩的，为了这百八十块钱放弃更多收入任谁也不觉得核算，但节假日又是他们售货高峰，幸运的的确靠提成补充加班费，但那些没有跑出业绩的就只能白干。”
“这个规定实行多长时间了？”
“四五年了吧”张璞沉吟道，“具体我等给你看看电脑的记录。但问题的关键不是实行了多长时间，而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下达正式文件，据我所知，加班费的事儿也是两笔账。”
“两笔账？”
“对。德蔚的工资一直是总集团拨款发放的，加班费当然也是。这事儿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钟董曾经因为德蔚被告的事让我去档案室调过记录，我拿出去年元旦时做例子，大体算了一下，在加班费发放那一块，集团拨给分集团的金额的确是按照当日三倍工资发放的，但就焦玉的调查来看，德蔚极少有人拿到这三倍工资。”
蔺暖阳皱起了眉头：“总集团都不查德蔚查的账吗？”
“曹晖山在搞钱这方面是天才，当然，也是被蔺董纵容的天才。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曹晖山对这件事的解释是他办了一个节日期间慰问一线职工的活动，抛去值班费，剩下的钱全花在这个活动上了。”
“这个说法是不对的，财务部就认了？”
“许多公司都有两笔账，我不知道是蔺董默许了曹晖山的做法还是懒得管这些小钱，这事儿财务部还真就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