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也杀不了朕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后世被誉为“诗仙”的李太白在其名篇《古风五十九首》中，开篇盛赞秦始皇的雄才大略，凭吊景仰之心，溢于言表。然则在诗篇的后阙中却话锋一转，针对秦始皇妄求长生，追寻那镜花水月的不死药的荒唐行径予以了讽刺和讥笑。
千古之下，诗人的名句犹然被人们传唱不休，气吞六合的嬴政创下的的雄图伟业也为后人所称道不已，相对的，他那愚昧的寻仙访道的长生梦也成了后世讪笑的话柄。
然而，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秦王政来说，他根本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在自己的手中，将会创造出一个伟大的帝国王朝。他更加不知道，在千百年之后的后世，自己会被人尊称为“千古一帝”。
现在的秦王政，正对着面前的军事地图在发愣。
九年。
仅仅不到十年的时间，对于每个在位的君王来说，时间不算短，但也绝对不算得长。
可是，就是在这九年的时间里，秦王政力排众议，悍然发动了以一敌六的吞灭六国之战，先后灭韩、灭赵、灭魏、灭楚、灭燕、灭齐。
昔日无敌于天下的胡服骑射赵国骑兵，如今已成白起万人坑中三十万亡魂。
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被称为七国才俊之首的四大公子，门下食客数千，奇人异士不计其数，如今不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惶惶如丧家之犬。
共举抗秦大旗的六国联盟，先后出兵包围秦国，如今却一个个尽覆消亡，万里江山悉数皆归于秦国版图之下。
这张秦国的山河社稷图，九年之前，尚且只有函谷关以南的一块区域，现下里却膨胀了不下十倍！
这个天下……真的是我的了么？
秦王政呆呆的对着地图望了又望，又抬眼看看案前那一对正燃到一半的牛油蜡烛，烛泪流淌，灯影摇曳，衬得帐内益发的有些不真实起来。
“您还在怀疑什么？我的王上……”
一个阴沉的声音如同贴在秦王政的耳边喃喃低语似的，轻轻的道破了秦王政心内的疑惑。
秦王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目光斜瞥，对着那对牛油蜡烛灯影后面的黑暗闷声道：“我只是在后怕！”
“后怕什么？”那声音徐徐的追问道。
秦王政又低头看了看那摊开在案几上的江山地图，语调有些发颤，“我……我感到后怕，当初我居然会真的相信了你的话，用我大秦一国之力，来对抗韩赵燕魏齐楚六国！我……我真的是疯了……”
“哈哈哈哈……”那阴沉的声音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的声音一扫之前的阴郁低哑，竟有一股豪迈清亮之气。
“大王！！”帐外持戈待命的贴身侍卫听到异声，顿时涌到帐前，齐声惊呼起来。
秦王政皱了皱眉头，哼道：“无事！你们退开了去吧！”
众卫士连忙称诺，躬身低头倒退而去。
直到这时，那笑声方始慢慢停歇。
“有这么好笑么？！”秦王政不悦的瞪了那灯影后的黑暗一眼。
“呵呵……”那声音又发出了几声浅笑，随即似乎自觉不妥，遂压低了下去。
秦王政心中的不满越发重了，他冷言道：“你还不出来么？”
灯影重重，衬托得灯台后方的那团黑暗更加深邃起来。大团大团的黑色如同凝滞不肯退去的色块般，竟似向着灯火照亮的光明处涌动了过来。
随着黑暗的侵袭，整间帐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许多。
可是秦王政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流露出些许惊奇之意，反而眯着眼睛，淡淡的看着那呼之欲出的大团黑暗色块。
顷刻，那大团黑色色块突然一振，一个全身缭绕在黑色雾气中，脸面都看不真切的人兀的站立在了大帐中央，他稍显瘦削，从体型来看，是个不过三十来岁左右的男子。
这全身笼罩在黑色雾气当中的男子就这么直直的站立在秦王政的面前，既不行礼，也不低头，稍显有些无理的直视着秦王政。
秦王政早已习以为常。面前这苍头露尾的家伙一直就是这么副德行，当初九年之前，当这个诡异的怪客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面前时，自己甚至将他当作了刺客。
可是谁曾想，就是这个至今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家伙，竟然用那种不容质疑的口气淡淡的问了自己一个做梦也不敢想的问题。
你，想灭掉其余六国，成为统一这天下的君王么？
九年前的秦王政只会当这个问题是疯子的呓语。可是九年后的今天，这个任谁都认为是疯话的设想，竟然变成了现实。
原本秦国虽说并不积弱，可是地处关中，并无中原诸侯的地势之利，即使多年前曾经出了个并入春秋五霸的秦穆公，可是那也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进入战国时代以来，秦国偏安一隅，眼见着中原诸侯纷起，却也只得个眼馋心热的看客身份。
而这个时代，原本就是你不去惹人家，人家偏偏就要来撩拨下你的战国。秦王政以及其父庄襄王秦异人，先后都被铁骑无双的赵国拿去做质子，几经周折方始辗转回国登基，堪堪的守住自家国土还勉为其难，更别说问鼎中原逐鹿群雄了。
可是，那一日，这个全身笼罩在黑色雾气里的男子出现在秦王政的面前，就这么静静的立在那里，问出了这个令整个天下都要震惊的话题。
我……当然想！
秦王政握紧了拳头，犹如梦魇般的下意识答话道。
那男子连头脸都被黑色雾气所萦绕，可是不知为什么，秦王政却感觉他的嘴角上扬，展露出了一丝微笑。
既然如此，那么我将助你成为整个天下的王。
黑雾萦绕，可是这男子的话语中却充满了一股不容置疑的狂热，令得秦王政几乎都迷失在了这个低沉的语调之中了。
“王上，你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兀的开腔，将秦王政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秦王政整整面容，露出一丝冷笑，道：“昨天，王翦传来消息，齐王已经写下降表，天下已尽入我大秦之手！”
“我知道。”那人语调里不带一丝波动。
秦王政突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九年前那个夜晚，那个自己颓废的看着案几前摇曳不定烛光的夜晚。
物非，人是。
那黑影面上黑雾稍许缭乱，肩头处也微微抽动。
他在笑！秦王政心里暗暗对自己道。
“……说吧，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得出。”秦王政决定直入正题，与面前这个浑身透着古怪，可是九年来在他的帮助下令自己攻无不克的怪人打交道，令秦王政有一种严重不舒服的感觉。
“哦？那……我要你的天下的话……你也给我么？”那黑影身形不动，却说出了一句令秦王政目瞪口呆的话语。
“别紧张，我只不过说笑罢了……把你的手从佩剑上移开吧，人间的刀剑，你知道对我是没有用的。”那黑影轻松的继续道。
秦王政沮丧的坐了下来，良久，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那黑影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屑，“你就这么看重这所谓的天下么？这些不过如同虚名外物一般，数十年后，这些东西又与你何干！”
秦王政不知这人在说什么，可是他心里知道，如果这怪人真对所谓天下有所企图的话，那他根本不需要帮助自己进行所谓的扫平六国霸业——这怪人完全可以另起山头，为他自己打江山了。
还记得在长平对阵天下无敌的赵国铁骑之际，没有人认为秦国能够获胜，可是这怪人却以一己之力，使得战无不胜的赵国骑兵尽丧肝胆，生生的任凭秦国步兵屠戮一空，最终还活埋了三十万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欲望的赵国降卒。
你为什么会帮助我？那一战之后，秦王政惊恐莫名的问这怪人。
哦，那是因为我正好来问了你，而你应承了我。
那怪人轻松的回答，就好如回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一念至此，秦王政愈发的心慌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秦王政有气无力的答道。
“有一样东西，你听说过么？”那黑影走近了些。
“什么东西？”
“不死药。”
这一夜，秦王政的大帐中的灯火亮了一夜。
守候在帐外侍候的军士大是感到诧异，因为按照往常里，一个晚上至少要换三到四对牛油蜡烛的，可是今天晚上，怎的大王的帐内始终没有唤人来换火烛呢？
清晨。
秦王政终于走出了帐外，两眼漫布红丝，可是面上却丝毫不见一点倦容，反倒是精神焕发。
“来啊，传我的符令给王将军、白将军，火速扫平六国余孽，三月后，我要定都咸阳，建立我大秦万世不朽之王朝！我要这天下永为我所掌！！”
众军士连忙跪下，聆听自己的王的宣言。
秦王政似乎还未从那狂热的亢奋中平复下来，他双手不自觉的挥动着，抬头望向天空那轮刚刚升起的红日，突然冷笑一声。
“天，也杀不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