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从风亦忽然改变的眼神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一皱眉,迅速上前,一把握住风亦的肩膀,距离更近,他也就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从风亦身上传来的那股视死如归的气息。他几乎是惊慌般地说道:“师兄,莫非你……”
“无需多言,我已经决定了。”风亦身为掌门,深知自己的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青云派到了现今这步田地,作为掌门,该考虑的早就不是生死,而是如何在死前,如何以最小的牺牲让青云派得到最大的保全。
“师兄!”风临急了,“你是掌门,青云派还需要你,怎能轻言生死?”
“废话少说,赶紧走!”风亦不容风临多说,一掌将他拍了下去。这时,覆盖在整个沧澜山脉的冰霜逐渐融化,化为荧光点点,从沧澜山脉上漂浮出来,慢慢汇聚,向风亦所在之处游过来,像一条泛着光芒的白练。
荧光逐渐凝炼,越凝越结实,隐约形成了一个人形。人形光影还在吸收散落在沧澜山脉之中的昆仑之力,但人形已经足有两米之高,虽然还只是一个光影,看不出五官和神情,压迫感却是与生俱来。
风亦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道:“晚辈不孝,致使青云派内部险象环生,祸及整个赤澜大陆。今日欲借昆仑之力,清理门户,还请剑灵前辈赐我一臂之力。”说着风亦咬破食指,先在额头一点,再顺着剑尖摸到剑尾,将自己的神识注入昆仑剑。
不能成为昆仑剑的主人,达到人剑合一,心神相通的境界,那么,风亦便“献祭”自己,让昆仑剑成为他的“主人”,短时间内将他的力量爆发到最大的程度。只是以肉身承受昆仑剑的力量是个巨大的风险,事后,他只怕神魂俱灭。
但是即便如此,风亦也没有半分犹豫,眼神灼灼,坚决而不可动摇。
突然,光影动了一下,听到“咯咯”两声响,是剑灵活动了一下脖子。他懒洋洋的,有这些不耐烦似的,说道:“睡了好一场痛快觉啊!是谁将我唤醒的,又要开始认主契约了吗?哎呀呀,青云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这一次居然让我等了这么多年。话说人类的寿命还真是短暂,又弱小,害得我不得不去跟诸多持有者打交道,偏偏我还最讨厌跟人打交道了。”
剑灵原本是个性子活泼的人,贪玩而又天真,只想衷心于一位主人,然后扶持他,协助他成就他所有的野心。然后世事无常,正如剑灵所说,人类的生命都是短暂的,又是弱小的,一点伤势就可能死亡。
昆仑剑存在的这么多年里,剑灵总是被迫易主,他先后换过多少个主人,漫漫时间长河之中,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从第一任昆仑剑持有者死亡时,他哭的昏天黑地,悲恸至呕血,再到最近一位主人去世时,他已经面不改色,情绪没有任何变化了。
他从天真无邪,衷心耿耿的剑灵,目送着没一任主人的死亡之后,变成了现在这样无所谓,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性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目睹身边人的死亡,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就像是宿命一样,彻底改写了他的生命。
曾经,他也为失去,为失去后的彷徨而痛苦过。也认真寻觅过,希望找到最合适的主人,哪怕一无是处,能活的比他更长久也好,可结局永远令人失望。期待,也总在每一次的失望中,被彻底击溃,消减着他残存的坚持。
对,宿命!昆仑剑的力量是巨大的,同时也是诅咒,诅咒所有的持有者。他的力量越强大,那么持有者就会死的越惨。不管他如何努力,每一任的持有者,他都保护不住。他的宿命,不仅仅是持有者注定的死亡,还有他保护不力的罪孽。
他是昆仑剑灵,同时,也是生于昆仑剑中的罪人。
最终,他还是没有抵过宿命的安排,接受了昆仑剑至尊之力,也就是孤独之旅的开头。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再期待,也不再挑选主人,甚至懒惰的不愿离开,就留在了青云派混沌度日。凡是有能力开启昆仑剑力量的人,都可以立下主仆契约,只要让他常年浑浑噩噩,全是睡大觉的日子里能有一点好玩的游戏,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可以认可为主人。
只是这一觉,睡的太久了,到底过去了多少年,剑灵也忘记了。突然被唤醒,剑灵因为沉睡多年,也寂寞了多年,倒也难得的有些激动,不自主的就多说了几句话。剑灵抬手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光影的手拍了一下风亦,懒懒地问道:“小子,是你唤醒的我吗?叫我好等啊!”
“晚辈惭愧。”风亦连忙躬身行礼,“晚辈修为不到家,昆仑剑上的铭文玄妙莫测,晚辈至今无法参悟,实在无能唤醒剑灵前辈。”
“嗯?”剑灵先是抬起双手左右看了看,又挠了挠头,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莫非我还在做梦?看来我也无聊了很多年啊,居然梦到了被唤醒的场面,不过这种切实的感觉,当真与被唤醒时一般无二啊。”
剑灵一边暗示自己无所谓,反正认主的结果也是目睹主人死去,还不如沉睡,做着真实并且可以长久的梦。一边,他的语气中又不乏期待再次被打破时的失望。
“晚辈无能,无法与昆仑剑心神合一,故而剑走偏锋,用燃烧生命之法,强行唤醒的剑灵前辈。我派内忧外患,危机存亡关头,还请剑灵前辈赐我一臂之力。”风亦言简意赅地解释完以后,再一次郑重地请求道。
这时,散落在沧澜山脉之中的荧光全部汇聚完毕,昆仑山的虚影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广场上多了一个人。只见一股冰霜冷气散开之后,风亦身边出现了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他仙风道骨,仙人之貌,修为高强,却又……
却又令人不敢相信,因为,剑灵只穿了一件中衣,中衣的衣带也没有系的歪歪扭扭,未着外衣。披散着的头发,还有些杂乱。他不时打着哈欠,微眯着眼睛,好像刚刚起床,来不及梳洗,又随时准备睡过去的懒散模样。
一眼看过去,剑灵就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颓丧脸,没有半分战意。他听完风亦的解释,原本只当是做梦,有些失望而已,可现在,他却莫名有些怒意,面色不悦。他哼哼了一声,席地而坐,盼着双腿,单臂托腮,忽略了身在何处,直接就打起了瞌睡。
“剑灵前辈!”风亦不明所以,一见剑灵没有想帮的意思,他有些着急了。
“既然是你们青云派的事,那就由你们青云派解决吧,关我何事?再说了,你有本事能唤醒我,还没本事解决他?”剑灵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风行,不屑地说道:“青云派的掌门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就他那不人不魔的小本事,还用得着唤醒我吗?”
说完剑灵就闭上了眼睛,当真就是睡着了的模样,任由风亦如何请求帮助,他都不答。
“哈哈哈!”见状,原本提起一颗心的风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师弟啊师弟,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昆仑剑灵根本无心帮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不如你当众让出掌门之位,并承认当年是你居心叵测,才导致掌门之位落入你的手中,发誓以后效忠与我。或许,我可以饶你不死。怎么样,不考虑一下?”
“你休想!”
“啧啧,你求剑灵是求,求我也是求,何必固执?再说了,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总比求剑灵更容易吧,你怎么就没想到呢?”风行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他突然装作灵机一现,一拍大腿,说道:“哎,我忘记你是多么愚蠢的人了,居然为了唤醒昆仑剑灵,燃烧了生命,不必我出手,你也迟早要死。师弟啊,说句心里话,我是真可怜你,燃烧了生命,居然也不能感动剑灵,让他为你所用。啊?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扫过去,将风行拦腰斩断。风行断成了两截,腿部以上和腰腹以下,有粘稠的黑色液体流出来,想融合到一起,将上下两截粘合回去。然而,黑色的液体刚刚流出,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剑意,立马响起几声撕心裂肺的鬼叫,随后便消散于无。
“啊!”被斩断了身体,没有让风行感受到疼痛,反而是那些黑色的液体被消灭了,他才痛的仰天大吼了一声。他刚抬起右手,要摸向掉在一边的黑剑,一颗石子射过来,穿过他的右手,击中了黑剑,将黑剑弹出几丈之外。
“你这是何意,你不是不想关青云派的事吗?”风行怒问。
“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剑灵还是左手托腮,假寐的模样,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石子,“你吵到我睡觉了。”他至始至终都闭着眼睛,看不出心思,让人不敢质疑,同时,也让他们,包括风亦都摸不着头脑,以为剑灵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喜好。
但风亦不知道的是,剑灵因为时隔多年被唤醒而期待,因为得知风亦燃烧生命,想起了他即将再一次醒来便目睹持有者死亡而不悦,又因为正义,即便死也要将他唤醒的坚持而动容。自然,便会因为风行对这场注定会死亡的坚持的诋毁,而产生愤怒。
说到底,剑灵依附昆仑剑而存在,又因为昆仑剑的持有者而实现活着的意义。无论他现在变的如何冷漠,对人世的无所谓,心底深处到底还是有些期待,还是会幻想着仗剑天涯的快意江湖。
剑灵不说,是因为不想将心思表露于表面,再次失望。但不代表他可以真的接受,哪怕风亦这个不是真正的主人,也要当着他的面死亡这件事。不过,他明明帮了风亦,却又不愿意承认,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说道:“要打你们去一边打,别在我面前碍眼。”
“剑灵前辈……”风亦以为剑灵终于愿意出手相助了,可开口,就被剑灵打断。剑灵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别打扰我睡觉,到一边去。”
风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回了他的黑剑。他的两截身子还是不能融合,但是他的上半身却升起一股黑气,将他的身子托起,浮在空中。风行手握黑剑,突然俯冲而下,瞄准了风亦的心脏,狠狠一剑,“魔猿之爪!”
“铛!”风亦眼疾手快,出剑一挡,迸出几朵剑花。他身子一矮,就在黑剑快要落下时,就势往地上一滚,刚刚躲开,黑剑便砍进了青石板中。风亦右手一拍,身子腾空而起,一剑划过,剑光凌冽,趁着风行让开之时,风亦立马回防。
他就在刚才和风行过招时,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剑灵不愿意出手,却又讨厌别人打扰他,可同时,他又不愿意远离此处避开麻烦。那么……风亦回防时,便故意围绕着剑灵回防,风行出招狠决,为了杀了风亦,黑剑一剑刺过来,刚刚贴着剑灵的脸而过。
糟糕!风亦心知不妙,风行都如此挑衅了,剑灵却未动手,他必须自己出招自保了。风亦伸剑一隔,可他的剑到底不如昆仑剑,也不如风行那邪气十足的黑剑。只见风行重重一击,“当”的一声,风亦的剑便断成了两截。
“这就是你的命!”风行狰狞的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剑。风亦立马捏决,先放出一个雷法术,再结阵,想要抵挡风行这一击。
然而风亦没想到的是,千钧一发之际,好像数千只蚊子振翅一样,“嗡嗡”两声,风行手中的黑剑刚好在风亦的鼻尖处,被一抹白光击中,消散了。
剑灵一伸手,一把拽住了托着风行的那一股黑气,然后将风行的上半身扯到面前,重拳出击,风行呕出一口鲜血,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被打到了几丈之外,钉入了石块之中,留下了一个人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