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01章—龙趸鱼皮
“呼～～”
花楼玉绫小厨房的厨师、食神弟子小九打着呵欠，走进了小厨房。
前几天被一位见习小姐姐戏弄了呢。但是但是呢～～～竟然收到了云梦楠姐姐的道歉礼物。哎呀呀，和那位侍女小姐姐没什么关系啦～～而且竟然有那么好的东西～～呼呼呼～～～
打开锅子，是深茶色，却不是茶汤那样子清澈，而是有一点粘稠的汤汁，比起酸奶要稀一些，但是勺子拎起来，那种像是液滴的美妙样子……
还有厨房里飘溢的那股子高汤也比不上的醇厚味道。这是鲍汁。
没错，小九顶住了压力，想想等那位账房，雀禾姐姐知道了之后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或许会像旧时代的花楼一样，拿沾水的小皮鞭……
但没有关系，小九会用那道菜征服那位姐姐的胃。
捞起鲍汁里的那两个个头足有巴掌大小的鲍鱼，这不是鲜鲍，而是已经有了五个年头的干鲍，是玉绫现在的主厨，陆佳瑶姐姐珍藏了五年的宝贝。
大量食材熬好的高汤，在炖煮这两个干鲍一整夜，才有了这锅稠如绸缎，润滑如丝，香浓四方的鲍汁。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小九取出了拿油纸包住的那个，拿绳子扎起的那件东西，足有小九那么高。拉一下绳子，还是那般震撼。
甚至小厨房里都有些施展不开，要在外面吃饭的桌子上铺开。
是一个硬邦邦的，像是一张古老地图一样的东西。当然，这就是最早的地图的材料，皮。不过不是牛皮，而是鱼皮。
比小九还要高的一张鱼皮。
拥龙之名的鱼，龙趸的鱼皮。这种鱼是石斑的一种，因为体型巨大，也叫巨石斑鱼。
将那厚度就要小九手掌叠起来那么厚的鱼皮在太阳下晒两三个月，才能得到一件龙趸鱼皮的干货。而眼前这块鱼皮……
“十几年了吧。”
小九喃喃自语。虽然这个世上有时光法则，又有那些寿命动则千百万年的生物，十几年似乎不值一提，但是小九很清楚，这块鱼皮，经历的，是堪称戏剧的悠久生命。
能够让他逃开霉变，能够忍受枯燥的每日晒制，还要好好保存，像是对待爱人一样亲切的照料，才能有一块这样子的鱼皮干货。
以时光的法则来催化时间，只会失去时光的味道。
长寿种的轻视更是让食材中没有了爱。
只有那些拿出人生当中的十分之一来制作这么一张龙趸鱼皮，以一种坚定的意志坚持这么一件事，又能忍受住那份寂寞与诱惑的人，经过他们的手，才能有这么完美的成品。
所以小九也不会亏待他，要用最好的手法来烹饪。
龙趸鱼皮只是胶质，鱼肉的鲜味并不浓烈，所以用最好的汤汁来衬托。熬好的鲍汁，只是这一道菜的一个衬托。而这块龙趸鱼皮，才是真真正正的主角。
剪下大概一半里的一半，感受硬脆的鱼皮的声音，抚摸粗糙的表面。干蒸半个小时。然后泡在冰水里。
龙趸鱼皮舒展的身姿，有一种慵懒的贵公子刚刚醒来时的，属于那种红衣男子的妖艳。似妖成魔，一片片鱼鳞爆出。
手掌大小的鳞片，一片片揪下来，觉得鱼鳞也能拿来熬些什么的小九思索着鱼鳞菜，一抖那张已经没有了鳞片的鱼皮。
一个个蜂窝凹陷的洞洞，像是牛肚，却有一层暗金色的光华，这是干货经历时光沉淀之后的久远的颜色。
这样子的鱼皮，直接放进锅中，煨上两个小时。
吸收汤汁的味道，释放内里的胶质，交互，掺杂，直到某种似有若无，似是拥有神性的状态。
小九，很期待。
……
“妈妈，真好呢。”
云梦楠抱着说话的孩子，泡在浴桶里。
虽然知道他封闭了记忆，真的只是一个那个年纪的孩子，但是那种不一样的感觉，还是撩动了她的心。
不是欲望，而是属于母亲的心绪。
这个世界上好神奇呢。云梦楠帮明显缩小了几号的霍秋林梳洗他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不禁感慨。
之前他撒娇说想一起洗澡的时候还担心会怎么样，甚至觉得已经是位少年的他……看着逐渐长大的男孩子，因为男女之间的疏远而担心，就是那样子的心情吧。
不过竟然可以变得这么小，甚至不记得过去的那些事……
“妈妈，我也有妈妈了呢。”小小的霍秋林似乎是脑袋被抓得有些痒，呵呵笑着说道。
“你很想要一个妈妈吗？”云梦楠好奇地问道。
小霍秋林点点头，“是啊，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他低下头，有些失落，“就我没有。我……我没有跟爸爸说，但是呢，我很……很想有一个妈妈。”
“现在你有妈妈了哦，妈妈来帮你冲掉。”
“嗯。”
小霍秋林点点头，云梦楠拿水瓢舀起一勺水，浇在小霍秋林脑袋上，他闭着眼，似乎有些害怕。虽然是智慧的化身，但确实还是个孩子。
水液冲刷着头上的皂，手使着些许力气抓着头发的根部，其实也并不油腻的头发此时有了一种顺滑的感觉。
擦洗着他的身子，有了一种照顾孩子……呵，他现在，就是个孩子啊～～
……
霍秋林脸色有些微红，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刚刚洗好澡。他这样子的态度，让云梦楠也觉得有些害羞了。
“好了，泡好澡，就该好好吃一顿……小九妹妹偷偷摸摸做出来的，啊，材料是我……不，是我手底下的一位侍女送她的，算是道歉的礼物。”云梦楠呵呵一笑。这或许就是厨师吧，明明是拿来道歉的，却又做好了送回来。
霍秋林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妈妈对那位小九姑娘做了什么吗？要道歉？或许只是一件小事吧。霍秋林没有去追寻那个答案，有的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
知道云梦楠姐姐要招待霍小弟，小九特意送了两盅过来，本来就是做得多了的嘛。
云梦楠揭开盖子，即使是盖子也封印不住的香气就那么一下子冲了出来，醇香、难以分辨，只是萦萦绕绕，勾出人嘴里的津液。
切好的一小块像是牛肚一样的胶状物浸在深色的汤汁中，不是明亮的橙色，而有些黯淡，不，是深邃。似是吞噬了无数物事的深渊，被那些噬物侵染了颜色，透露出的，某种深暗的久远之色。
没有多余的点缀，看上去有些简单。但是不久前刚刚尝过这个料汁的云梦楠却小小受惊。
那位雀禾账房小妹会发火的吧。还好主食材是客人送的，不然……小九妹妹可能得在床上趴一段时间了。屁股，好惨。
为什么明明送了礼物道歉，自己却感觉欠了更多了呢？这就是厨师吗？还是说是因为是小九妹妹呢？
只能心怀感激地吃掉了吧。
拿起勺子，挖起一勺汤汁～～呜哇哇，竟然会这么粘稠，不行的啦，嘴巴都会被粘住的。
但是那种香味，经受过很多诱惑，但此时那些经验却毫无作用，云梦楠立刻将那个勺子塞进了嘴里，毫不犹豫地就用灵巧的舌头轻轻舔在勺子上。
有些勺子的味道……是因为那味道实在是过于宽广，云梦楠甚至一下子就忽视了他的存在。但只是一个呼吸，一股浓烈繁复的鲜与香，种种交织在一起的奇妙的、奥妙的、美妙的味道就在嘴里迸发了出来。
甚至感觉勺子都好吃了许多。
没有主角，只是一根根本就无可比拟的线，以经纬重叠在了一起，成了一片华丽的云彩，蕴着，无穷无尽的可能。
是肉的重叠，是鲍鱼的交错，只为了勺子中的那一抹甘香而鲜美的味道。久远的时光，层层叠叠，无止无尽的味道的洪流，在舌尖绽放。
是一个点，然后是一个面，再到嘴巴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那种鲜美所侵染，直到再也涂抹不上更多的色彩。
满足。
但是却又……前几天刚刚尝过相似的味道，但其实迥然不同，这一刻的味道，更加圆满，似是一个完美的圆。重合了起来。
而那一天，那个主食材……
云梦楠夹起浸在粘稠汤汁里的那一块鱼皮。曾经也抚摸过。那般硬邦邦的东西，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软，筷子轻轻用力，一股暗橙色的汁水便溢了出来。却又有着生命般的弹性，甚至感觉筷子都要夹不住了。这既不是鱼皮的样子，也不是晒制之后的样子，而是晒制后的鱼皮又经过厨娘巧手之后的姿态。
会是怎么样的味道呢？
咬一口，柔软，却又弹在了牙上，一股热热的汤汁从断面流了出来，滴在了舌上。是那汤汁的味道，但却更加厚重，并不腻，而是清爽的粘稠味道。
没有像油脂一样融化，而是裹挟着汤汁，在嘴巴里跳跃，每一次弹动，一种鲜浓的汤汁就溅发出来。
那种撞击的舒服的力，不同于将勺子喂入口中的感觉，有一种跃动的生命力。
当那一小块鱼皮化开，却像是一颗颗爆珠在嘴里破开，裹挟着那浓郁入心的味道，冲击着嘴巴里的每一个地方。
这是一种暴力的鲜美。
没有鸡汤那般温和，没有牛肉的汤那般清爽，而是透露着唯一，鲜。
时光的沉淀，岁月的历练，都凝固在了这一盏汤中。
“好吃吗？”云梦楠放下勺子，让自己不会被那味道所沉醉，看着正在拿小巧的舌头舔着嘴唇的霍秋林，问道。
“食神弟子的手艺，自然是不会让人失望的。”霍秋林看似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那么，下一次，我再给你润洗头发？”托着腮，云梦楠笑嘻嘻地问道。
霍秋林面上一红，有些羞涩，但还是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