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6
风终于毫无顾忌地徐徐鼓吹起来，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远空堆叠的片翼灰云被齐齐推动着，在广阔的天际间变化翻滚。
林叶与劲草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潜藏在暗丛中的无数土蛇正飞奔齐鸣。
飞鸟不安地展翅鸣叫，在低空中来回巡梭，最终冲入深林，缩进繁枝下的草窝中。
两人的衣袖、发丝也随之鼓动，朝着风掠过之处飘然飞扬。
“雨怕是要落了！咱们回去吧，小姐。”卫诸收回观望的视线。
“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快速下了峭崖。
“卫诸，你慢些！”
始终领先半步的卫诸无奈停脚：“小姐，您功夫虽不错，可这腿脚却像足了八十翁！”
“卫诸！你想死吗？”她咬着字。
“小姐，您瞧这风吹草折的架势，怕不是场小雨，这老天爷可不等人。”
可林婉儿听到这话，反而将紧赶慢赶的势头止住，步子迈得更慢了。
卫诸急了：“小姐这是作何？”
她拨开吹乱的发：“左右都赶不及回去，不如就这般慢慢走吧。”
卫诸头疼，他常被人说成天生反骨，可若论此，谁又能比得上这位祖宗。
“那小姐若惹了风寒，可别怪属下没提醒您。”
林婉儿十分不赞同：“我怎会惹风寒？你不是有外衣吗？”
卫诸这会宁愿自己不是这么耳聪目明的人。
他僵硬地绕过话题：“净尘子现在可是无相寺的活招牌！”
林婉儿果然对此事还热衷着。
“没想，他就是那位人人顶礼膜拜的无名佛子。
可之前他不一直都是道家弟子吗？再入佛门也行？”
卫诸双手环胸，咂咂嘴：“这也是情势所迫嘛。
再说，追根究底，这佛出于道，道步于佛！
佛道之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本质异同。
佛道双修向来也是集大成者才能修习的。”
林婉儿斜他一眼：“你对净尘子倒颇有吹捧！”
“净尘子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那无相寺的人知不知他与那女主持的事？”
“只有主持和少数人知晓。”
“可如今他得了这番成就，不是更招人注目了？”
卫诸摇头：“出了这种事，他躲都来不及，哪里会想出这种风头。
奈何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些理佛的香客们，整日都期待着枯树开花的奇事。
一个常年不露面，一心向佛的修习僧人，足够他们造就出一位佛子来。”
“呵！这里头难道就没有无相寺的推动？”
卫诸笑了：“诸佛在天，可弟子皆落凡尘，他们也要食五谷。”
“呵！这倒是，从俗沉浮，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风暂且停歇，天边墨云立即止了翻滚，缓慢游动着。
林间草丛沙声渐弱，偶有归鸟从枝叶伸出头，莺鸣一声。
天地间一切，突然间皆缓和下来。
“可刑部郎中李宗臣，与这里的尼姑庵又是怎回事？”
卫诸有些措手不及：“小姐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林婉儿瞥他一眼：“你虽在燕柳阁是挂名，难道就真连晴儿也不如了？”
卫诸心虚地挠了挠鼻头：“属下只喜坊间八卦，这么难的消息，可不是挂名能探得的。”
“你到底知不知？”
他突然勾唇：“别的不说，南城庙这的事，属下倒是知些三四。”
“别卖关子了！”
“那敢问小姐，勾栏之地最常需解决的难题是什么？”
林婉儿挑眉：“你指的该不会是身孕的问题？”
卫诸眨眼看向她：“小姐怎一猜就中？”
“这不是自然而然就能想到的吗？”
“小姐脑子里整日想的都是什么？”
“想怎么弄死你！”语气风轻云淡。
卫诸一噎，忙接着道：“正如小姐所说。
所以她们一般会提前用些能避孕的办法。
如使用一些药物：像用的最多的便是麝香、红花。
或用些简单的抵御物：如羊肠、鱼镖。
若再狠点的，便会直接饮用水银。”
“水银？那东西不是有毒吗？”
“的确有毒，长期饮用会出现许多副作用，对身体也会有损伤。
但水银会导致女子月事紊乱，令她们不易有孕，效果更胜其他！”
“是吗？用这个的很多？”
“这个便因人而宜，因地而宜了。
有些姑娘的确为了省掉许多麻烦，主动服用。
有些则是被上头的管事强逼着服用。
不过一些高档之所、官家教坊是不用的。
毕竟姑娘是财物，有损可就不好了，尤其是那些赚钱的头牌。”
“你说的这些，又与这座尼姑庵有什么关系？
等等！这尼姑庵一直传有求子灵验的谣言。
难道说，她们不会强逼着里头的女子去胎？”
卫诸脸僵了：“小姐怎又猜中了？”
“这次可不是随便猜的。”
“属下信！”
毕竟能问出关于刑部官员的事，就代表小姐事先已了些依据。
“话说，这尼姑庵的确很古怪。
虽是私楼，可从不让里头的那些姑娘刻意避孕。
甚至，一旦有孕，反而还会被照顾的相当周到。
好似，很期待那些见不得光的孩子出生……”
“那李宗臣又是如何说法？”
卫诸皱起眉：“这个李大人也很奇怪。
他平日行事总一派持正不阿、光明磊落的作风。
这也是有目共睹，众人皆知的事情。
按说他这种人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难道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卫诸摇头：“奇怪的就在这点上。
他既去了那种地方，应该就是去寻欢作乐的。
但李大人却从未与庙中的任何女人厮混过。
端得还是一派持正不阿、光明磊落的架势。”
“那他去那里做什么？”
“是啊！去做什么呢？属下其实也很好奇。”
林婉儿露出丝不屑：“挂名的果然不怎么好用！”
卫诸心中一堵，敢情他这是吃力还不讨好。
为了挽回点尊严，他将仅知的一点也掏了出来。
“不过每次李大人去的时候，那庵里都会有女人正待临盆生子。
而每当李大人离去时，那刚生下的孩子也会跟着消失不见。”
“噢？”林婉儿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终于轰然而落，如崖间瀑布，急速粗暴，在地面砸出点点泥坑。
面对林婉儿的死亡视线，卫诸无奈地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