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将银票一张一张的递出,德寿每接一张,就增一分笑意,直到一大叠全转入他手中,胡为冷哼道:“都在这里了。你点一点,看够是不够。”
德寿既不再有银票收进,又没了好脸,独自转到一边清点,他爱钱如命,刚接过时就在心里暗自计数,但容不得毫厘之差,仍要反复检验。他点过一遍,又点一遍,正要点第三遍时,胡为等得烦不胜烦,叫道:“喂,一寸光阴一寸金,你再没完没了的点下去,浪费的金子可要超过本钱了。”
德寿确认无误,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你不骂他两句,就绝不会乖乖交出钱来,倒似能吞没一文也是好的。”他虽在自言自语,但声音之大,明摆着是说给胡为听。
胡为双手叉腰,翻起白眼,摇头晃脑的虚点两下头,鼻子里哼了两声,道:“成,成。现下我跟你三言两语,保证你听完以后,不但不会骂我,还要跟我道歉,出力巴结我。也难讲我到时没消气,扭头就走。所以我劝你还是先赔不是,保个底的好。”德寿道:“扭头就走?好哇,求之不得!最好你永远别来,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胡为抬手凌空压了压,道:“我提几个问题,你自己思考对与不对。你的微雕是一门手艺,民间便有人靠它养家糊口,他卖微雕,赚到的钱是劳动所得,天经地义,对不对?”德寿道:“这不是废话?”
胡为续道:“民间微雕卖出的价格不会很高,你雕刻两个木偶,是你的‘劳动’,我们买时付钱,是你的‘所得’,也是天经地义,对不对?”德寿道:“废话少……”表情一滞,双眼间放出神采,似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胡为语速加快,道:“第一张银票是你雕刻木偶后卖出的钱,称为‘你应得的报酬’,其余的是你出力有功,娘娘给你的赏钱,这叫做一码归一码。你说对不对?咳,你慢慢想,一天想不通就想十天,十天想不通就想一年,一辈子想不通,还有儿子、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想通的一天。就此告辞。”
作势要走,德寿忙抢上拉住,赔着笑脸道:“胡老弟,我跟你闹着玩,你怎地当真生气?这种玩笑可不能再开,年纪大的人经不起玩笑,险些吓掉我半条老命。以后有这样的好任务,还拜托你多多介绍给我。”
胡为道:“以后?算了算了,我再不敢来见你了,你见我一次,揍我一次,我算是吃饱饭没事干,跑来讨那种没趣?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德寿一手拉他衣袖,腾出另一只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赔笑道:“胡兄弟,我口不择言,尽说些混账话,老哥哥给你赔不是,你别放在心上。咱们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胡为道:“呸,谁跟你是亲兄弟?”德寿道:“是是,这叫‘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胡为见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恨不得笑出花来,强忍好笑,双手又叉在腰上,昂首挺胸,视线在房梁各处转动,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悠哉游哉的道:“刚才是谁见财眼开,认钱不认人,揪住我衣领,勒得老子几欲断气,差一丁点儿就到地府和阎罗王拉家常了?”
德寿道:“是是,老哥哥不是人,我给您拍拍。”说着无比恭谨的抚平胡为领口皱褶,顺着他衣袖一路拍下,掸完了袖口灰尘,又道:“胡兄弟气消了吧?往后您再弄几桩生意来,咱们有财一起发。”
胡为过了一把被服侍的瘾,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是端着架子,斜睨他一眼,道:“什么一起?财都给你一个人发了,我们娘娘给的赏钱,我分文不少的交给你,私自没留下一星半点,还被你指着鼻子骂见财起意,你说冤是不冤?我是那样的人么?天理何在?”
德寿赔笑点头,胡为将赏钱全给了他不假,但对于他自己一点油水都没捞到,心下却是绝不相信,更有好大不以为然:“你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换了谁都行,我才是真正出大力的功臣。”这话不过在心里想想,绝不会说出口,顺着他话意道:“是是,咱们升官发财,你升官,我发财。”
他不知胡为与洛瑾是沈世韵心腹中的心腹,专门代她办理各项机密大事,关系固然最为亲近,但完成艰巨任务后,最多听她夸奖几句,赏钱却是半文也无。就如亲戚间尽心办事无须用钱通路,那也是心照不宣,相反彼此间越生疏,委托办事时,谢礼也给得多些。
胡为余怒未消,骂道:“升什么官?你哪只眼睛见我升了官?你的上下嘴唇这么一碰,管个鸟用?须得皇上发话才派得上用场。”德寿道:“别看老哥哥整日摆弄微雕,可不是普通的工匠。在皇上面前讲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我替你美言几句,皇上龙颜大悦,便下旨升你的官了。”
胡为单从皇上采纳他送木偶的提议一事,也能看出他并非胡吹大气,奇道:“你在皇上身边地位不低,他赏你的难道会少?怎还看得上我这点小恩小惠?”
德寿道:“大主顾的钱要赚,小主顾的钱也要赚,这叫面面俱到,两手不落空。”胡为听他竟能将视钱如命说得这般有理有据,又好笑又无奈,叹道:“瞧你那一副小器的样子,看了就知道办不成大事。”
德寿道:“胡兄弟您办大事,我只要有钱赚,甘效犬马之劳。”他一门心思讨好胡为,道:“兄弟,我给您看些好东西。”搀着他走到内房,将墙角柜上的一个铜碗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三圈,一阵响动过后,柜子自动移开,露出个暗室来。
胡为微感好奇,跟了进去,只见室内尽是些平平整整的架子,呈梯状排列,架上摆满各种木刻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