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州城，秘书处。
肖恒来这里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随着地方开始变得稳定，秦国城和韩子德两个人也已经回到中枢，再加上经验丰富的高级顾问黄世忠，目前秦府的执政班底算是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在沈钧一家被送去挖矿之后，黄相爷可以算是“前朝”遗老中地位最高的人了。
而面对秦府与整个士林的利益冲突，黄世忠干净利落的投诚给了蜀地士林以沉重的一击，让蜀地士林彻底失去了与秦府对抗并且争取权利的信心。
说来也搞笑，想当年的“黄党”就是因为黄世忠的叛变而崩溃的。
想当初那些黄党成员究竟是以何等心情来看待黄世忠这位黄党核心人物叛变的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想必蜀地这些满心将黄世忠看作是士林领头人的“文人志士”们应该已经尝到了类似当初黄党们的滋味。
而对于黄世忠来说，既然能够重回中枢就已经足够了，其他士人们可能的权利削减跟他有什么关系？尽管黄世忠现在只是个高阶顾问权力远不比以前，但他毕竟以前朝遗老的身份混进了决策圈，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在肖恒看来，对于黄世忠背刺蜀地士林这件事他既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没想到黄相爷如此干净利落的纳头便拜，完全没有顾及到身份和面子，甚至没有一点点的矜持。
而不意外的是……黄相爷老背刺人了，背刺别人不是一次两次了。秦荐、黄党、沈钧甚至赵朞都挨过黄相爷的背刺。区区一个蜀地，文教不兴礼乐不昌的“偏远”之地，让我堂堂国相背刺一下又怎么了？
至于肖恒会不会也成为黄相爷战绩中的一员……反正肖恒自己觉得不会。
再说了，肖恒尽管让黄世忠来到了秦府秘书处，但别忘了他的职位是“顾问”，尽管是高级的顾问，但顾问这头衔虽然清贵但真就没啥权力，而且在秘书处的地位也有些尴尬。
顾问，顾名思义其重点在于问。
可如果说秦府秘书处的人不问他……那他可真就是一点影响力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连主动提出建议的权利都没有！
这在秦国城和韩子德两个人回道秘书处之后就更明显了。
秦国城和韩子德即便在南宋时期也是出阁入相的实力，他们都是状元出身并且还那么年轻，最重要的是这两位既当过普通县令又有在中枢工作的经验……在这个并不重视基层经验的时代可算是非常难得的履历。
这两位老县令本身就有“天使”光环，再加上之前秦府以雷霆之势砍倒了当地最大的大树——知县，所以治弄剩下的“猢狲”可就轻松多了，很快就彻底掌握了蜀地另外两个县，并且将新的秦府执政系统铺了下去。
等秦府行政系统开始顺畅的运行之后，这两位就立即重返了中枢，并且联起手来迅速架空了黄世忠这位顾问。
而直到此时黄相爷才惊觉“顾问”这位置的尴尬之处，然而再一细想，究竟是谁把他摆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的呢？而又是为什么将他置于如此尴尬之地呢？
第一个问题不用问，那当然是肖恒。
然后延伸来想第二个问题……这里面的味道可就微妙了。
黄顾问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然后就在秦国城和韩子德以为黄顾问会展开反击的时候，黄世忠却直接偃旗息鼓了。
他居然就这么认了！？
不光是秦国城他们俩，就连跟黄世忠相处时间更长的张坷瀚以及肖恒那俩学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黄世忠这个人的权欲极重，刚刚入驻秘书处的时候姿态也摆的极高……毕竟他曾经的身份在那摆着呢，即便姿态稍微高那么点张坷瀚出于对老前辈的尊重也就忍了。
可谁能想到这位老前辈居然如此怂呢？
就连秦国城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没出力呢对方就已经躺平了。
最后还是韩子德发现了端倪……黄相爷似乎有点怕肖恒。
而当他将这番猜测带回去跟他爹韩非聊了之后，韩国公也认同了这一点。
肖恒从一介白身成长到当前这个地步可不是一步登天的，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出来的！而作为见证者的黄世忠，感受到肖恒对自己的打压后当然会惴惴不安……
毕竟就连韩国公自己也是如此！
就在韩国公举家西迁的那段时间里，是韩国公心里最没底的时刻。那个时候的他可不比现在的黄世忠好多少。
不过肖恒似乎很快就感受到了他的惴惴不安，不仅任由韩子青在秦府内部胡闹，等稳定下来之后甚至直接吸收了韩子德入阁！
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的空洞的许诺，肖恒轻轻拨了拨手腕，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如春风化雨一般不露一丝烟火气息。
如此手腕，那可真叫一个“懂的都懂”。
韩国公当然懂了，心中对肖恒的评价不由得又提高了两层。
想当初，在南宋时期肖恒的两大靠山，此时都有了好的结果。而两家不同的地位，也微妙地体现出了当初与肖恒交往时的区别。
肖恒与黄相爷之间更多的是互相利用以及生造出来的共同利益——黄相爷之所以挺肖恒，除了因为肖恒帮过他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纺织厂以及织锦技术。
而肖恒与韩国公之前的交往则从未涉及利益关系，至于韩国公没事从肖恒这里搞点纪念品的行为则只是一种亲善的表现，区区几百两或者几千两这点小钱，在韩国公这个级别上根本就算不得利益，只能算人情。
韩子德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谁又能说他与之前韩非韩国公数次出手援助无关呢？
只是看破不说破，无论是韩非还是肖恒，都默契的不提这些事情——人情往来若是夹杂了其他东西，这感情可就不纯粹了。
在肖恒已在事实上登顶权力宝座的现在，既然肖恒这边不挑明，那么就说明肖恒依然愿意保持与韩府的私人关系，说明肖恒还念着韩非的人情。
这个人情，可比废纸一样的铁卷丹书有用多了。
而想通这一点后，韩子德不由心中一凛，身为“阁老”的飘飘然立即消去大半。
秦府的决策方式与传统的封建王朝完全不同，秘书处虽然执掌着类似内阁的权利，但它实际上与内阁完全不同。
秘书处之于肖恒，就像黄世忠之于秘书处。
既然秘书处如此简单的就将黄世忠架空了，那秘书处本身呢？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韩子德就开始提醒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
毕竟，人情总有用完的时候。
对于秘书处内部的一些小小的心机，肖恒并没有理会……自从蜀地那士林彻底安静下来之后，秘书处现在的事情不多，内部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
一般来说目前的秘书处已经足以应付日常工作了，没有特殊问题肖恒是不会来的。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毕竟钢铁厂投产可是件大事，肖恒过来主要是想听听那边的情况。
肖恒的面前摆着的这份报告是王铁锤以及他的那几位徒弟一起写的，内容很详细各种技术的使用情况也说得很明白，算是份相当不错的技术资料。
这份报告主要内容是新式高炉的运转情况，总体来说各种在后世曾经使用过或仍在使用的技术，在这个时代依然奏效。
只是其中一些技术参数却是需要慢慢摸索的，而另一些因陋就简的部分则更是需要慢慢调试。
例如在现代向炉内喷吹的气体主要是一氧化碳和氢气，而肖恒他们现在所使用的煤气发生器所产生的也是一氧化碳和氢气……
但问题是现代高炉所使用的氢气可是纯净的氢气！炉内氢气含量是可以控制的，而肖恒他们所使用的煤气发生炉天知道里面的氢气和一氧化碳各占多少！毕竟煤气发生炉不可能稳定的产生相同比例一氧化碳和氧气。
除了氢气含量无法掌控之外，另外煤气发生炉所导致的粉尘也会影响铁水的品质。
而下面大篇的内容就是如何过滤粉尘、如何提高煤气发生器的稳定性等。
而这封信的最后，则提到了一下肖恒之前说过的煤焦油问题。
目前炼焦所产生的煤焦油已经全部密封储存了，只是王铁锤也表示了他的担忧——随着炼焦的不断进行，这煤焦油也会越来越多，最后会不会连储存的地方都没有了？
“王铁锤他们干的不错……”肖恒满意的放下了这份报告，不过这份报告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需要仔细考虑。
“好了，你们也别围着我了，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肖恒赶走了几位大秘书之后，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关于煤焦油的储藏问题……
其实工业化生产就会产生这样的问题，一些副产品会随着生产而堆积得越来越多。
最早的时候，这些副产品能烧的一般都会被烧掉，而不能烧的则会被填埋、丢弃。
这样且不说对环境造成的伤害，对于财富上的损失也是极为惊人的——在某些情况下，一些工业副产品甚至会比产品本身还值钱！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秦府来说，煤焦油可是个好东西，其中能够提炼出大量有用的化合物，尤其是甲苯……
甲苯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中间产品，既可以用它生产威力惊人的爆炸物，也可以用它来制造邻-磺酰苯甲酰亚胺——也就是俗称的糖精。
可以说无论是军用还是民用，光是甲苯这一种化合物就足以促使秦府正视煤焦油了。
不过想要高效率地从成分复杂的煤焦油中提取各种产物需要建造大型的化工厂，而其中一部分中间产品就算生产出来了也会面临储藏问题。
秦府目前的化工产业基本为零，没有其他化工体系来消化这些中间产品的话，储藏压力会变得无比巨大。
所以秦府既要建化工厂，但也不能完全照搬现代的生产工艺。
肖恒考虑了许久，又上网查了许多资料、论文，最终在纸上写下一条相对比较简单的利用路线：
干馏所产生的煤气烟雾经油洗获得粗苯，再由粗苯分离苯、甲苯、二甲苯。
粗苯中70%以上都是苯，其次甲苯占20%左右，二甲苯约3%，其余为三甲苯以及其他化合物。
其中苯用于制取甲苯，副产物为氯化氢——氯化氢通入蒸馏水即可获得盐酸。
甲苯用途自不必多说，而剩余的二甲苯、三甲苯以及其他化合物，目前秦府还无法利用，所以这部分产物将会直接添加到汽油中烧掉。
至于汽油怎么来……
经提取粗苯的干馏烟气冷凝可获得煤焦油，用煤焦油通入氢气裂解可得汽油、柴油、少量煤油以及沥青。
至于氢气如何而来？
肖恒准备再额外增加一个烧碱工厂——电解食盐溶液获得烧碱、氯气以及氢气。
其中烧碱可以用来生产肥皂等工业产品，氯气可以作为自来水的添加剂。
这样一个没有多余副产品或者副产品完全可用的技术路线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只是其中还有许多细节等待完善。
例如氢气的储存和运输问题都不好解决。
因为氢气本身与其他气体不同，在液化过程中涉及到正氢和仲氢这种氢气独有的复杂问题，以秦府目前的技术水平倒不是说不能强行对氢进行液化，只是成本太高没有必要，不如直接在烧碱工厂旁边建立裂解工厂，这样氢气的储运问题就解决了，而且既经济又高效。
类似这样的小问题其实还有很多，都需要肖恒以及秦府的技术团队、工程团队协作解决。
但方向有了，剩下的只要努力去做就好了。
当肖恒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房间居然还有一个人……正是黄世忠黄顾问。
“怎么，有事？”肖恒奇怪地问道。
“不不不，没事。”黄世忠连连摆手，“只是……我听说了一件事，倒是想跟你分享一下。”
肖恒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然后示意黄世忠继续说。
“是沈钧家的事情。”黄相爷小心的看着肖恒的表情，“沈钧的儿子想要调岗，去挖矿……”
“哦？”肖恒一愣，这却是他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