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的出现终于让秦府许久未曾精进的科技树稍微向前动了动。
这在秦府内部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可以说所有研究所都因为橡胶制品的出现而产生了技术井喷的现象，而这种影响甚至渐渐扩散到秦府系统的普通人中！
无论是学校的学生还是工厂的工人，随着各方面的消息和一些实物的出现，他们渐渐意识到秦府的科技水平正处于大爆发的前夕……一旦迈过这个门槛，未来必将大有不同。
不过这种震动只限于秦府体系内部，对外人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些不知何用的新奇玩意罢了——而自从秦府入主四川之后冒出来的新奇玩意还少吗？没有经过小初教育的人当然很难理解这些新事物所代表的意义。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橡胶制品所代表的意义甚至还不如秦府推行的白话文运动影响大——后者至少有实实在在作品出现，而且还都是浅显易懂即便没怎么读过书的人也能理解的。
而在白话文运动中站在风口浪尖的人，自然就是一代神书《东游记》的作者周旭庭了。
周旭庭这趟北美可是真没白跑，人虽然黑了点、也瘦了点，但他所收获的声望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
一时间各种邀约请帖纷纷飞向周府——自从户部周侍郎，也就是周旭庭他爹逃到四川后，周府门前就再没如此热闹过了。
当然了，周府门前之所以如此热闹，除了周旭庭因为《东游记》本身获得的声望之外，不可否认一个小道消息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那个消息就是……周旭庭有可能出任文化部的部长一职。
这文化部乃是秦府直属机构，从理论上讲与情报部是平级的！虽然在职责上要配合秘书处的工作，但至少在名义上只比秘书处低半级！
若是放到旧朝差不多就是礼部尚书了！这可比他爹的户部侍郎还高上一级！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旭庭乃是以传统文人的身份出任文化部部长的！
这与韩子德、秦国城等人可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毕竟后者在肖恒尚未掌权之前就与肖恒交好了，就连黄相爷黄世忠想当初也是与肖恒颇为亲近。
在肖恒掌权之后，普通的读书人可没有这种资源能够接触到他，自然也就没有出仕的途径。
而周旭庭乃是非秦府亲近之人出仕的第一人，如此身份对于广大官迷而言那吸引力无异于蜜之于熊。
对于这种邀约，周旭庭来者不拒，只是需要按照轻重缓急和地位高低来进行排序。
毕竟他本身就是肖恒向传统士林递出的橄榄枝，如果不与传统士林多多交流又怎么能起到作用呢？
周旭庭之所以对请帖来者不拒也是因为这一点。
不过今日他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请帖。
“山长！？”周旭庭看到管家特意递过来的请帖，不由愣住了，“山长怎么也会蹚这浑水？”
“……”管家目光低垂，仿佛没听到周旭庭的自言自语一样。
不该听的不听，这可是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能够爬到周府管家的位置上，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主家讨论什么。
周旭庭口中的“山长”姓张名瑞字守一，号茅庵居士，本身是当世大儒不说，而且还当过前朝的宰相……呃，现在看来应该是前前朝了，乃是赵朞他爹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辞官后大隐于市，在临安开了个小书院，潜心研究学问，顺便收一些有灵性的少年。
书院名为“望山”，而这也是众人尊称其“山长”的原由。
周旭庭乃是山长的关门弟子，虽然周旭庭顽劣不堪但却最是宠爱有加。只是自从逃到四川后，山长就闭门不出再不与他人联系了，就连周旭庭的求见也都回绝了，可今日却不知为何送来一纸请帖。
“替我告诉山长，我明日一早就去……另外帮我把明天的邀约推一推，就说我临时有事即可。”周旭庭摆摆手挥退了管家，带着满肚子疑惑进了书房。
“看到山长的帖子了？”周旭庭他爹周侍郎正站在桌前写字，周旭庭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他的大作。
“看到了……但孩儿心中还有疑惑。”周旭庭不解道。
“明日带着你那本游记去就解惑了，老爷子多半是对这本书感兴趣了。”周侍郎指点迷津。
“啊？可这书……却是不堪入山长法眼呐……”周旭庭顿时怂了。
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跑到美洲大陆跟穷凶极恶的西班牙人和据传有人祭传统的土着打交道都从未胆怯的周大才子，此时却是满脸的纠结忐忑。
如果肖恒在场一定会理解他此时的心情——这就跟某天要当着满屋子亲属的面念自己中学时期写的言情小说一样尴尬。
这也就是山长不在，否则周旭庭都能用脚趾头扣除个两室一厅出来。
“这有什么？你写的不错嘛，尤其是风土人情方面写得尤其精彩。”周侍郎面无表情道。
“啊这……爹，你，你连这都看了？”周旭庭面无人色。
“如此大作自然是要拜读一番的。”周侍郎依然面无表情。
《东游记》中的风土人情当然不仅仅只是风土人情，其中当然也无法缺少不胜娇羞的日本水莲花，高冷闷骚的法国香根鸢尾花，热情娇艳的西班牙石榴花，粉嫩活泼的中美洲原产的风雨花……
虽然周旭庭在这些美丽的花朵上并未多费笔墨，可其中的风情万种却也一字不缺，为不少正人君子津津乐道。
这种事被外面的狐朋狗友提及的话，周旭庭顶多会心一笑，一切自在不言中。
可问题是现在被他老爹提及……
“那个，我……我这……唉……”周旭庭闭上眼睛捂住了脸，小小的书房内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所以说很多时候文字作品这玩意写的时候真的要好好思考一下后路，否则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演变成一出“大型家庭伦理喜剧之社死现场”。
但好在周侍郎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社死自己儿子，而是轻描淡写的、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放心吧，山长找你肯定不是因为这些东西。”
听完这句话之后，周旭庭稍微想了想明天与山长见面，再被山长提起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风土人情”的场景……
周旭庭一脸呆滞，而他的内心则在狂叫：
啊啊啊啊！
让我死了吧！
我不想活了啦！
……
周侍郎看着自己儿子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由摇头一笑，低头继续练起了书法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天色渐晚，周旭庭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的时候，这才算勉强恢复过来，重新建立起做人的信心。
“这次山长找你去，定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你好好想想最近阁……秘书处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饭桌上，周侍郎开口问道。
“没什么消息啊……”周旭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近除了研究所那边很热闹之外，就剩推行白话文这件事了，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也许山长找你就是因为白话文的事也说不定。”周侍郎下了判断。
“莫非……山长不喜白话文？”周旭庭面带难色。
“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你先做好准备总没错。”
……
次日，当周旭庭带着忐忑来到山长府上的时候，却意外的碰到了个许久不见之人。
当周旭庭看到那个坐在琴前翻着琴谱的女人背影时越看越觉得熟悉，等他终于回忆起来之后不由微微惊讶道：“兰芳大家？你怎么在这？”
兰芳大家转过身来，周旭庭这才看到她脸上蒙着轻纱，就听她温言细语道：“小女子闲来无事来向师长讨教些学识。”
兰芳大家能在临安府纵横多年却无人敢用强，多半是看了山长的面子。
对于她这种出身卑微、身份低贱的戏子来说，仅仅是山长的欣赏就能大大抬高身价了，况且山长还收她为记名弟子……事实上这才是她能够在众多达官贵人之中长袖善舞的资本。
由于“师出同门”的关系，周旭庭也是与兰芳大家认识但却算不上多熟，但凭着同门的关系到兰芳大家那儿听个曲子的面子还是有的。
不过随着兰芳大家在舞台上重新爆红之后，周旭庭就再没怎么见过她了，后来听闻兰芳大家终于被黄相爷赎了身，倒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只可惜周旭庭并不知道兰芳大家后来被转送到了秦府，至此就在秦府安安心心的当个音乐老师，再没出现在公众面前。
就在周旭庭与兰芳大家寒暄的工夫，内里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身素服的山长漫步走出，抚须大笑道：
“兰芳姑娘可是我舍得一张老脸特意请来的贵宾……周小子今天算你有耳福了，兰芳姑娘琴技大有精进，只可惜我等凡夫俗子却是轻易听不到了。”
“师长哪里的话，您想听兰芳随叫随到。”兰芳姑娘轻笑道。
“……”
一番互相恭维的寒暄之后，三人总算是分别落座……其中山长和周旭庭坐一边，兰芳大家独自坐在另一边，手放在琴上轻抚起来，阵阵优美的琴音顿时绕梁回旋。
“旭庭你说说，这曲子你可曾听过？”山长炫耀似得问道。
“不曾听过。”周旭庭实话实说。
“听闻此曲乃是肖公子为讨娇妻欢心而做……城南游乐场中有一奇景名曰‘旋转木马’，听闻其转起来就有此曲响起……”
山长对于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说起来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偷偷去体验过那充满少女心的游乐设施了呢！
周旭庭作为一名传统文人，君子六艺都是颇有接触，不过人有不同喜好，这六艺之中自然也就有擅长的也有不那么擅长的。
不巧的是，这“乐”之一项恰好是周旭庭不感兴趣同时也不很擅长的，若是让他谈谈古曲名谱他还能搭话一二，可论欣赏乐曲，他却并无多少心得。
一首曲子他只能听出“好听”或者“不好听”来，至于好在哪，不好在哪他却是说不出来的，更无法像山长那样沉浸到音乐的海洋之中。
好不容易等一曲结束，山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此曲甚好……”山长眼神闪烁，似乎想起了年轻时的峥嵘岁月。
“……”周旭庭在旁边尴尬的点头，却因为自身业务水平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应和。
好在山长并未太过沉浸于音乐世界，面对周旭庭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此次邀你前来，是否满心疑惑啊？”
“弟子的确甚为不解。”
“前一段时间，秦府给我送了一封信过来……是肖公子亲笔所写。”山长显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和盘托出，“他信中的意思是想让我出山给儒家经典做白话文注解。”
“白话文注解？”周旭庭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自己在离开之前肖恒所叮嘱他一定要用白话文的事。
原本周旭庭以为肖恒只是想要一本比较平易近人的游记来引导士人阶层接受白话文，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肖恒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他居然想向圣人经典下手！？
“这……”周旭庭听闻如此猛料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圣人圣言那是能随便更改的吗？天下读书人若是听到这种要求不造反才怪呢！
不过周旭庭转念一想，肖恒似乎也没把事情做得太绝，而是采用了“白话文注解”的这种颇为温和的方式，并没有一刀切的将“圣言”直接翻译成白话文。
这么想来，虽然读书人会有些不舒服……但只要打着教化万民的旗号，再加上秦府的强力推行，也未必就会阻力很大的样子。
而且若是由类似山长这样超重量级的当世大儒亲自撰写注解，再加上秦府各部门那强大的执行力……这白话文注解版的儒家经典也未必就推广不出去啊！
只是……
周旭庭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并没有立即遵循文人本能跳起来反对，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立即鼓动自己的老师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老师，我觉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