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檎挲不得不承认,当他被车夫告知因为群众把路都堵住,得下车走进去的时候,除了不情愿以外,更多的是震惊。
听手下的转述,真檎来的路上就得知了管委会的人和几个名人富商会来参加,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民众闻风而来。
怎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果不其然,真檎挲一出现,他那用纱布捆吊在脖子上的手臂马上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这些年来,真檎挲心狠手辣的名声早就被众人所知,所以大部分人只是低声交头接耳着。也有少数几个比较刚的勇士,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真檎挲看,脸上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嘲笑。
这让真檎挲非常火大。
可是五点马上就到,正事要紧。
更何况他眼下的身体状态也不容许他肆意妄为,今天医生本是不同意放他出院,更不允许他出来参加活动。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更大的笑话,所以真檎挲并不同意让手下搀扶,仅凭自己强撑着,迈着虚弱的脚步来到会场中。
其他人都已经就位,只在班尺右手边给他留了个空座。而落座在班尺左手边的,则是正与他相谈甚欢的凯琳。
真檎挲见状,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只是脸上还是装出了客套的模样。
他一坐下,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人寒暄,驱邪大会就正式开始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在外围的人群,都停下交谈,屏息凝神起来。
环顾四周,宿灵神婆还没出现。
之所以所有人都知道驱邪大会开始了,是因为整个集散地的上空回荡着奇怪的奏乐声,时而像是某种弦乐,又时而像是某种管乐。
渐渐地,在奏乐之下还能隐约听见叮铃铃的摇铃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到强。
当摇铃声的来源逐渐可以辨认时,大家转头望去,只见宿灵神婆的侍童正高举着古铜色摇铃,口中振振有词,朝布置好的祭坛走去。
他并没有走上祭坛,仅仅只是绕着祭坛走了三圈,随后在面朝岩壁的方向停下,节奏更为强烈地摇动这个手中的摇铃。
不知为何,侍童像是在用摇铃和什么对话着、交流着,仿佛那铃声有音调,也有语气。
在最后三声铃响后,侍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将摇铃挂在了腰间,双手抱拳交叉在胸前,头向斜上方抬起,虔诚地看着空中。
五点多的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于是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在岩壁的最顶上,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便是一如往常全身黑衣的宿灵神婆。
没有人知道她何时上去的,又亦或是一直都在那顶上俯视着众生。
大家紧紧盯着她的方向,不敢轻易眨眼,毕竟终于等到了主角登场,这场驱邪大会的高潮才刚刚开始。
宿灵神婆将那把乌黑的三叉枝桠横握在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左手掌心处对着额头。
随后便见她用很别扭的姿态向天空鞠躬。
之所以如此别扭,是因为她的上半身是完全笔直的,仅仅是腰部弯折,看上去更正是被某种外力强行压下。
如此的动作重复三次后,悬挂在三叉枝桠前端的暗红色吊坠竟开始发光,而且光亮越来越刺眼,就像是一颗红色的微小星辰。
此时,宿灵神婆将高举的枝桠放下,在身侧自然地竖握着,而下一秒,她的行为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
只见宿灵神婆径直朝前走去,完全不顾前方已是岩壁的尽头,一脚踏入空中!
“啊!!”
在惊呼声中,众人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宿灵神婆并没有从高处坠落,反倒是像踩着楼梯一般,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下走来。
这下不只是众人目瞪口呆,连向来对神婆嗤之以鼻的真檎挲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她的脚底明明什么也没有,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可不论大家有多么地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但宿灵神婆就是如此这般,在几百人眼前走下了或许只有神灵能看见的透明台阶,走到了大家面前。
她穿着一袭黑裙,颜色枯燥,但款式却十分繁琐复杂,远远看去由好几层组成。左侧的肩膀上披着一条长长的丝巾,丝巾上隐隐能看到她的独有图案,那是和神婆宅邸外墙上一样的半闭着的眼睛。
宿灵神婆手持三叉枝桠,几步走上祭坛。
在祭坛中心站稳后,她那双空灵的眼睛直直看向铺满晚霞的天空,仿佛在和神灵进行着无声的交谈,眼前的这些人好似都不复存在。
突地,宿灵神婆开始吟唱。
那吟唱的语言旁人无法听懂,甚至从未听过,用神秘的曲调唱出,格外地摄人心神。
约莫过了三分钟,当众人都沉浸其中、如痴如醉时,宿灵神婆突然停下了吟唱,闭上双眼,与此同时右手再次将三叉枝桠高高举起。
“众生皆苦,世道亦难。”
“人若无心,神亦无情。”
“心心向之,心诚则灵。”
“祈神怜惜,佑吾子民。”
“祈神降世,驱邪避灾!”
宿灵神婆的语气愈来愈强烈,到最后一个字,几乎是用喊出来的,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她刹那间睁开眼,却不再是先前那双——
现如今已然是一双金色的神眼!
那双眼像是白色的,可是却又隐隐发出金色的亮光。没有瞳孔,因而看不清具体看向何处,可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在和神对视着,心中莫名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敬畏,甚至于是惊惧。
众人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威压,纷纷移开眼神,也正是在此时,他们才发现,悬挂在三叉枝桠前头的红色宝石,竟也变成了金色!
天色已暗,神眼与金石都变得更为刺眼。
宿灵神婆缓缓开口,虽仍是她的声音,却显然已是截然不同的语气,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又是那么的震耳发聩。
“邪神终始于贪嗔痴恨爱恶欲,求神无能,何不求己?”
“既已以诚祈誓,需承其重。其重难耐,必将血雨腥风。
“光已至,暗何生。神已至,邪必除。”
“现!!”
一声神斥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而所有人的双眼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片亮光所映亮——
只见每个岩洞前摆放的黑色蜡烛,和祭坛外一圈的黑色针叶,都在同一时间被点燃!
熊熊的火焰像要将一切黑暗撕碎!
当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宿灵神婆的身影都遮盖住时,她突然消失不见,而不过一眨眼,竟出现在了真檎挲面前。
所有人,包括真檎挲在内,都是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宿灵神婆干脆利落地将三叉枝桠往真檎挲头顶上方一刺!
原本空无一物的上空,竟出现一个不停挣扎扭动的黑影,也就是此刻,真檎挲突地觉得喉咙一甜,喷出一口献血后,倒地晕厥了过去......
当凯琳安排吴岛四人也坐在嘉宾席上时,他们婉拒了,反倒是选择了一个稍微远离人群,但可以把一切都纵观眼底的高石处。
本意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大家的反应,但没想到却让他们占据了最佳“观影”点,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也正因如此,当许多人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纵使这一切都是按照吴岛的计划进行,可驱邪大会的强度和冲击力,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但很快,呆愣住的人群很快就变得躁动。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班尺的随身管家。
班尺距离真檎挲最近,也就离宿灵神婆“诛杀邪魅”的现场最近。随身管家身手敏捷,一把将班尺拽起,拉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一直保持优雅的班尺,显然也面露慌乱。
紧接着,以凯琳为首的其他嘉宾,也同样尖叫着跑开,保持了安全距离才停下。
围观的群众更是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讨论声。
原来真檎挲委员长就是要被驱的邪啊!
所有人在此刻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正因如此,当宿灵神婆已经回到祭坛,请走神灵,结束了仪式时,还没有人敢,也没人愿意上前查看真檎挲的状况。
直到吴岛四人回过神来,才赶忙跑上前去,确认真檎挲还在喘气,才赶紧让其吓傻了的手下把他送到医院去。
一场前所未有、惊觉众人的驱邪大会,就在如此闹闹哄哄中结束了。
宿灵神婆和她的侍童,已在众人不注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凯琳副委员长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组织群众有秩序地退场,然后火速召集所有中高层领导到管委会召开紧急会议;
至于吴岛四人,赶紧在帮忙清空现场的所有群众后,赶到了真檎挲就诊的医院。
虽说他干了许多坏事,也是被针对的对象,但吴岛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这个计划是她提出的,万一宿灵神婆玩脱了,真的出了人命,那她便是最大的“帮凶”了。
好在,他们赶到医院后得知,真檎挲只是由于重伤未愈、失血过多,身体过于虚弱,再加上当时惊惧交加,才会一时间急火攻心,呕出一口老血。
这下,吴岛四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也开始为计划的圆满成功而感到雀跃。
这一夜,托里卡彭的人家都比往常更晚熄灯。
家家户户都在热烈地讨论着驱邪大会,讨论着宿灵神婆,更在讨论着原来管委会的委员长竟然是邪魅,又或是被邪魅附身。
连带着也抨击起了委员长以往的总总行为,对他阴狠残暴的“铁拳”管理愤愤不平。
同样也是这一夜,四名役使完成了计划,待凯琳副委员长获得实权、履行约定后,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凯琳副委员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将真檎挲拉下马,换自己上位;
班尺班老板解决了心头大患,终于“认清”了合作伙伴的真面目,并且从凯琳副委员长那里得到了一份收益更多的投资计划方案;
宿灵神婆从班老板那里赚到了一大笔驱邪的费用,她的威名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大家依然还会对这场空前绝后的驱邪大会津津乐道;
而居住在岩洞地下的特殊的居民们,终于能够守住自己的小小家园。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夜过后,得到了什么。
唯独一直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的真檎挲,在这一夜过后,将会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