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语不知道的是，今天上午古越去古家别院接玖去机场之后，玖面对密集人群的应激反应曾经短暂发作过一次。
还好古越察觉得早，在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言行的时候把他带到了古家专属的那个贵宾候机室内。
等玖完全安定下来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离他们的登机时间也没剩多久了。
由于一开始是古越将玖接回华夏国内，玖对于他还不算排斥，所以在上飞机之后，坐在头等舱邻座的玖和古越，有了一场两人事先都没预料到的谈话。
空乘人员过来送过饮料之后，古越将位于两人中间的那个隔板打开，再度对玖的身体状况表示了关切。
“玖先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可以吗？”
将自己罩得分外严实的玖转头看了眼古越毫不作伪的关切神情，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古少爷关心。”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玖的目光飘向了自己那只刚刚颤抖不已的手上，情绪状态忽而有些自己都说不出的低落。
古越虽然是个不喜欢管闲事、平时也一直对外界事物很淡薄的人，可看到玖这明显不对劲的状态，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玖先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古越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音量也放得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其他的旅客。
玖深呼吸一口气，没什么表情地再度点了点头。
这位古少爷某种意义上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自然也没什么不能和他聊的。
“其实我把你带回国的时候就有所察觉，那个时候，你好像并不太情愿和我一起走。”
古越在亿达利找到玖那时，这个人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可整个人却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块自己发现他的地面上，完全没有焦距的眼神空茫地直视着前方，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古越百分之百确定，当时的玖，其实心底已经没有多少求生欲望了。
“没错，当时……我觉得即使自己回了华夏，也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意义。”
当时除了玖，古越还发现现场有一个玖的同伴幸存下来。
只不过那个人当时下半身全浸染了血迹，医生抢救之后，才发现这人虽然活了下来，但只能保持瘫痪的状态。
身为大家族子弟的古越从未像玖一样直面过鲜血淋漓的死亡和离别，所以当时那个现场带给他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个撑下来的同伴，不能成为你继续下来的意义吗？”
古越并没有事不关己地劝慰玖，而是提起了除去玖之外的那位幸存者。
“能，所以我也是因为他，还有我那些回不来的同伴的家人，才会答应和古少爷你一起回国。”
玖感觉到自己心底又涌上了那股熟悉的剧痛，却还是强忍着，平静却悲切地回答了古越的问题。
若不是因为要为同伴的家人们争取更多的补偿，如果不是还有那个活下来的同伴做他的念想，他绝对不会答应古越回华夏的要求。
在他心里，他的生命，早已在同伴们全部遇难的那天结束了。
“你这次想和徐一语一起回到故地，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多少猜到玖心里想法的古越不动声色地问道，好像自己什么都没猜出来，仅仅只是单纯地问了这么一嘴罢了。
问题一出，玖霎时间便不说话了，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古越以为他已经不会开口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在华夏，已经完成了所有我想完成的事。古少爷觉得，我去亿达利会有什么打算？”
玖话语中的暗示已经明显到不能更明显。
——他就是去彻底解脱的。
古越转头看了一眼玖的侧脸，缓缓地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信封，静静地递到了玖的眼前。
玖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看到眼前的信封后，疑惑地偏头打量一眼古越，似乎是在问这是什么。
“玖先生打开后就知道了。”
古越几乎是有些不由分说地把信封放到了他的手中，以眼神示意玖打开这个这个信封。
玖带着疑惑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后，一张明显是仓促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片从信封里掉了出来，折叠的痕迹也很随意，似乎连封口时都是匆忙的。
展开那张小纸片之后，一行无比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你丫的这次要是不回来，老子到死都不原谅你！】
这行字迹的出现似乎完全在玖的意料之外，他呆呆地握着那张展开的纸条盯着看了良久，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写字的人字迹有些潦草，字的笔画却透着些本人自带的张扬和怒气，仿佛写字那人现在就在他眼前一般。
“怎么会？他现在不是应该在……”
玖转过头看向古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失声，声音小到古越差点听不清。
“他有权利得知你这次的行动，所以父亲让我特地去告诉他了。”
古越镇定无比地答道，似乎对玖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说来也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写字条的人好像是对玖这次的以身犯险有所察觉，当天凌晨睡到一半就醒了，也不顾他的下半身已经瘫痪，让负责看护他的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古良，所以古越才能那么及时地赶到医院，将玖准备出国的事确切地告诉了那位。
“我就知道那个傻子肯定会这么做！你等我一下，我有点东西请你帮我转交。”
那人挣扎着从病床上艰难地坐起了身，抓起一旁的本子匆匆撕了一页纸下来，匆匆写下了一句话后，自己用白纸折了个很小的信封，把刚刚留下字迹的那张纸条塞了进去。
玖回过头，又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
“古越少爷……多谢。”
他低声向古越道了声谢，便把两人座位之间的那个挡板合上了。
古越也不在意，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之后，戴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眼罩假寐起来。
迷迷糊糊间，古越也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听到从挡板的那边传来了一阵很是克制的抽泣声，克制到让古越真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后来他和玖一起下飞机时，玖的表情已经完全看不出异常。
可眼尖如古越还是在玖的眼角附近发现了一小片红痕，明显是用什么质地粗糙的东西擦过留下的痕迹。
古越当时也在想，也许他们这些外人绞尽脑汁的长篇大论，都比不上某些重要之人的简单一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