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冠礼,实行于周代。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
宋老太太提前一日晚上去叫宋窈,“明日太子加冠礼,你同祖母一起去。”
宋窈眼睛里的笑意僵住,宋老太太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情愿。
“窈窈,”在宋窈拒绝前,宋老太太提醒她,“你得知道,这长安城内,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
“如今锦瑟被赐婚给太子。且不说太子什么态度,是否真的喜爱她,但你——”
宋老太太道,“你得知道,天家赐婚,断然没有收回圣旨的余地。宋锦瑟早晚都会是太子妃。而你,哪怕你与太子之前清清白白,但他的加冠礼,宋府的姑娘们都去,你不去,你让旁人怎么想?”
宋窈,“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不是靠他们对我的看法活的。”
“但祖母介意。窈窈,祖母该再给你找一门亲事了。祖母不希望,你和太子成为将来,你夫婿心里的一根刺。后宅的女人都是这样,再厉害,也都是要仰仗男人活的。”
宋老太太摸着宋窈的脑袋,“祖母看得出来,你喜欢太子。但你们未必合适,太子妃看着风光,将来母仪天下,一举一动是万民表率,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今日这般,祖母觉得很好。”
宋窈也觉得,她今日这般该是很好,极好的。
可她想到君晏同她说,你别来我的加冠礼。
她想到她几月前就替他准备的荷包。
偌大的孤寂感把她包围,她喘不上气,觉得特别闷。
明明以后会有许多银子,会有自由,随心所欲。
可她还是觉得心口很闷。
她不该在对方说出后日加冠礼时,有些意动要把荷包送出去。
她早就放弃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而这个人却是在短暂的难过后,毫不犹豫选择了一条最顺遂的路。
“祖母,我其实,”宋窈低着头,有些哽咽,“好像也没有你们想的过得那么好。”
“傻孩子。”宋老太太去拉她的手,“明日去了吧,去了就忘干净。”
不忘干净又能怎么样呢?
宋家绝不会让姐妹俩嫁给一个男人,那成了什么话!
“你或许只是喜欢他,站在你的身后,在你父母兄长都忽略你的时候,坚定不移的选择你。那离爱差的太远了。人一辈子,不会只有爱。你祖父不爱我,但他给了我比爱更多的维护和关怀。”
不是的。
宋窈想,幼时她坐在祖父膝上,听祖父与祖母吵架,祖父开怀又幼稚行,总是被祖母骂的抬不起头,唯有在姨娘面前,才十分沉稳。
宋府的下人们都说祖父喜欢姨娘,他给姨娘最大的宠爱。
可宋窈却觉得这是祖父心里男人的自尊在作祟。他要柔情蜜意的菟丝花,他想证明他是个伟岸的男人。
他将祖母越推越远,却不知道,盘缠他的菟丝花比比皆是,可能陪他练剑,陪他从无到有的祖母只有一个。
只是他少年心性,不肯低头,夸着妾室柔情似水,嘲讽祖母是个夜叉。一次又一次,他磨光了祖母最后的情谊。
可怜祖父一生坦荡为国为民,临死前看着陪在他榻边的姨娘方才明悟,他渴盼祖母对他说爱。
可祖母早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他纳妾,就追着他满院子跑的姑娘了。
失望从来不是突如其来的爆发,积攒够了,爱也就消散了。
后宅磨平了祖母作为姑娘的棱角。
“祖母只希望,你与阮阮,都找一个尊重爱护你们的夫君。”
——
君晏的加冠礼,是未来储君的加冠礼,办的十分的恢宏。
清早起来,宋府的姑娘们便换了衣裙,给自己收拾的十分的得体,入太子府观礼。
宋锦瑟水青宽袖袍勾勒出窈窕身姿,大白石榴裙云锦铺陈马车虎皮毯,腰上的双鱼扣流苏随风翻飞,上了浓妆,眉眼处刻意勾画,有几分形似宋窈。
秋风席卷太子府内不知名的花儿卷过长廊,少女头戴金钗步摇,一身不菲,颇有种太子妃的雍容华贵。
太子在前院接待正宾。
女眷们便坐在一处聊些时兴的胭脂水粉之类。
只是有了宋锦瑟,不免有人巴结道,“呦,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子牡丹花香,一回头瞧,这不是咱们大雍未来的太子妃吗?”
说话的姑娘从蒲团上起身,笑着道,“久闻五姑娘大名,百闻难得一见,怪不得太子殿下心悦姐姐!”
惠帝的口谕赐下来,闺秀中,嫉妒的有,想要巴结的自然也有。
宋锦瑟一向虚荣,就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跟着那姑娘坐过去,不经意摆弄了一下头上的金钗。
“姐姐这步摇倒是漂亮的很。”
“是吗?我本也不太喜欢步摇,只是殿下前两日让马公公去八宝斋替我买了些。”宋锦瑟羞涩一笑,视线扫过跟在后面到场,坐在蒲团上的宋窈和宋阮,而后又去找端木熙和唐芊芊的身影。
只可惜,这二人今日都不在场。
宋阮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送个钗子就拐弯抹角昭告天下,这得是有多缺爱?”
她一贯是看不起宋锦瑟的做派。
宋窈掐掐她的脸,“吃糕点吧九姑娘。再气就成河豚了。”
“什么河豚,我是带刺的红牡丹,”宋阮高贵道,“嫁个太子就这样飘,等我嫁皇子,我就……”
宋窈诧异的看着宋阮,“怎么忽然提到嫁皇子?你近来只见过大皇子吧?你该不会和大皇子?”
“嗨呀,你说什么呢!”
宋阮脸蛋先是一红,心里一虚,听到大皇子反倒松了口气,“我不喜欢身材上肥而不腻的男人。”
宋窈想了想大皇子的婴儿肥。
这话说的倒也贴切。
宋阮怕她再多想,赶紧道,“咱们继续骂宋锦瑟。”
宋窈:“……”
宋窈的心情本不美妙的很,不知为何,宋阮几句话给她说的,倒是一扫阴霾。
她顺着宋阮的目光看向宋锦瑟,却发现宋锦瑟的印堂隐隐发黑,但因为宋锦瑟今日化了很浓的妆来增白,所以一开始看得很不真切,甚至不仔细就会忽略过去。
看来宋锦瑟这是要倒霉啊。
宋窈想着这人还挺晦气的,跟宋阮说,“别提她了,会变得不幸。”
正想着,便听外间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忙从蒲团上起身,跪下去参见陛下。
“今日我儿加冠礼,我便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的,诸位不必多礼,自便即可!”
惠帝落座后,一切准备就绪,众人落座于席上,由君晏的王叔按照着礼仪规矩,从三位执事托着的盘里,拿出缁布冠给君晏戴上,吟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拿出皮弁,唱出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君晏向诸人行礼,王叔最后给他戴上爵弁。
宋窈坐在蒲团上,隔着屏风,她看见君晏身着华服,头戴玉冠,神色郑重清冷,对着在场诸人行礼。
她有一种说不太出来的感觉从心底涌现。
她上辈子便认识他,她知道他雄才伟略,知道他心中豪情,可那时的她更像是跪在佛像前的芸芸众生,她与大多数人一样,求佛子渡我。
而如今,他站在这里,他们隔着一个屏风,绝非天上人间。
宋窈第一次意识到,他不似天上仙,他乃人间客。
加冠礼到最后,君晏站在台上,等惠帝赐字。
惠帝看着君晏,开口道,“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你乃太子,国之栋梁,朕知你有经世之才,只愿你保持本心,凡事三思后行,便赐字‘九思’。”
君晏行礼,拜谢惠帝。
加冠礼后,惠帝收到消息,说是后宫嫔妃口角争执,苏贵妃给夏常在打了,惊了胎气。
惠帝匆匆离开。
惠帝走后,众人反倒更自在了起来。
君无贤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走到君晏的面前。
他看上去仿佛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
“来,老七,九思,干一杯!敬父皇对你的看重!敬我们越来越淡薄的兄弟情!”
说完,他一口将酒闷掉,“我喝了你随意。”
君晏,“我的随意便是不喝。”
君无贤恼怒。
他觉得不公平。
还觉得耻辱。
他爹给他叫无贤,赐字慎行。
为什么他作为大皇子不能成为太子,为什么君晏一直比他聪明!都因为这个名字!
无贤无贤,试问别人天天叫你无贤,你能贤能的起来吗?
还有那个慎行,不就是说他毛毛躁躁,应该谨慎小心地走吗?
父皇偏心!
君无贤喊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连酒都不喝,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你不是男人的!”
君晏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大哥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君无贤气道,“这些话都是我传出去的我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