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因三清观闻名，也算大晋为数不多的繁华城镇之一。
防川城有旧习，每月十五，三清观便会组织一场云游法会，由观里德高望重的道长坐镇主持。
这法会最热闹的一环便是游街，道长们坐着牛车讲道论经，遇上有缘之人还赐福，每到这日，街上花灯锦簇人潮攒动，百姓们呼朋唤友，带着老小登高求运。
今日恰逢十五，天色刚落下，这防川城的街上便亮起了人间星河。
喧闹的街市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一时将天上的星河都比了下去。
城中有处六丈高塔，名唤太极阁，这塔阁原是三清观的产业，一共六层，每层都有供人休憩的阁间，越至顶风光越好。
太极阁中里都是些道家壁画和道家书经，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唯独每月法会日例外。
不过寻常百姓也只能上三阁，只有得了三清观掌门谕令才能去往更高层。
但今日，太极阁前重兵屯守，方圆一里之外不见外人。
有人站在人潮里仰望塔阁，忽然发现最顶端的阁间竟亮起了灯火之光。
塔阁之高如巨物矗立云端之上，这能入塔阁之人必定也是世间云端之人。
司马昱推开窗扉，侧身立在窗前，目光却紧紧看着眼前人。
“过来瞧瞧。”
顾妙音起身，走到窗前瞟了一眼，兴趣缺缺，“你就是这么看花灯的？这能看见什么？人小的跟蚂蚁一样。”
司马昱沉默。
天子看花灯，自是不可能真去沾染人间烟火气。
而他也习惯了凡事都站在高处之巅，俯瞰芸芸众生。
可见她一点兴致都没有，小暴君突然觉得自己今日这局做错了。
他思忖片刻，抬眸问道，“你想上街看花灯？”
顾妙音点头，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不然呢？我难得穿这么漂亮不多给别人看看，岂不可惜了？”
“……”司马昱脸一黑，忽然就不想带她去街上了。
寻常人见帝王黑脸定然会害怕，可顾妙音置若罔闻，懒洋洋坐回榻上，百无聊赖看着手指，“不好看，不好玩，我要回白雀观。”
司马昱看了她一眼，抬手叩了叩窗扉。
三声落下，夏侯立马从外间走了进来，“君上有何吩咐？”
司马昱，“让虎贲军部署一下，孤要去下面看花灯。”
“！”夏侯愣住了，想也没想立马叩头拜道，“君上三思，花灯夜市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潜伏在暗，您的安危关乎大晋国本，君上不可胡来。”
司马昱皱眉，他自是知道夏侯此言乃忠心之言，故一时有些难决断。
顾妙音见状立马接过话，“这位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君上您的安危要紧，不可胡来。要不这样？你放我下去玩，你不是喜欢登高望远吗？你在上面看我玩？怎么样？”
“……”司马昱睨了她一眼，“你还是想跑？”
顾妙音立马摇头，一脸真诚，“你的虎贲军这么厉害我一个都打不过。再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君上不是都已经把我查明了，我还能往哪跑？”
司马昱权衡片刻，仍然不放心，“孤陪你去。”
夏侯脸色微变，正欲开口却被司马昱一个眼神震慑回去了。
顾妙音早知道甩不开司马昱，便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唉~君上既然这么不信我那就跟着吧~只不过万一真有刺客埋伏在人群里，你到时候可别赖我。”
夏侯脸色很不好，略有不满瞥了顾妙音一眼。
知道危险还招君上，坏女人。
出了太极阁，司马昱给她戴了一顶帷帽，半透的轻纱从头遮到脚，一根头发丝都不露。
顾妙音，“……”
“不可以甩开孤的手，也不可以掀开面纱。”
顾妙音冷笑，抬手就准备撩开帷幕。
司马昱淡淡道，“甩了孤的手，今晚就同孤一起睡主殿，掀了面纱，谁看见了你孤就杀了谁。”
顾妙音手一顿，略有些针锋相对，“你信不信我等下就爬上牛车，跟着那群道士一起游街？”
司马昱笑了笑，“你信不信，孤会屠城？”
“暴君！”顾妙音放下手，临了还细心地把帷幕中间的缝隙拉了拉。
司马昱眼里的笑多了几分宠溺，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走吧，想看什么孤带你去。”
说罢，便浅笑着拉着她往人群里去。
他生来高傲，不屑与蝼蚁同行，但若是她喜欢的，也不是不能迁就。
人群里，万千灯火交相辉映，男女老少脸上喜气洋洋。
虽然身边围满了千千万万张脸，但这些都不是能让司马昱驻足的风景。
他紧紧拽着她的手，唯恐与她在人群里失散。
彼时，牛车上的道长开始赐符，幽幽夜幕黄符漫天飞舞。
百姓们情绪更加高涨，跳的跳，蹦的蹦，欢呼着奋力抢夺空中的黄符。
顾妙音见状，也跟着一边跳一边抢黄符，可跳了半天一张也没抢到。
她有些气恼，把气撒到司马昱身上，“你要么松开，要么跟我一起跳，不然一张都抢不到。”
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做出在街边蹦跳抢符的滑稽之事？
司马昱清咳一声，低声哄道，“你若喜欢，孤让修合给你画。”
修合乃三清观现任掌门，在兖州可是神一般的存在，能得他一张符，寻常百姓只怕要三跪九叩哭晕过去。
但小冤家不稀罕，偏头凶道，“你跳不跳？”
“孤……”不跳。
话还没说出口，这冤家一个眼神又乜了过来，“你不跳就松手，别耽误我跳。”
司马昱偏了偏脖子，咬着牙，“孤跳。”
顾妙音转过头，蹬腿往上一蹦。
司马昱闭了闭眼，跟着一起蹦。
跳了两次，似乎觉得也没那么难，见她伸手总是够不着那些飞舞的黄符，犹豫片刻，天子抖着手一边跳一边往天上抓。
“！”
抓到了！
司马昱一脸难以置信，却又隐隐有些开心。
他摊开掌心，欣喜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凝结成冰。
缘散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