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糙话:“狗肉贴不到猪身上。“
用这句话形容婆媳关系好像不雅,可是实际生活中的确是这样。
媳妇不是女儿,婆婆不是母亲。
翠玉娘和翠玉奶奶的关系也是如此。
耳听着,翠玉奶奶的呵斥声继续从屋里传出来。
陈刚往前迈了一步,脸贴门框,眼睛从门缝往里看去。
只见翠玉奶奶站在地中央,面对翠玉娘,大声呵斥着。
“这阵子,俺早就看出来!你一天到晚迷迷瞪瞪的,心里不知道想得啥?
水缸的水也不好好挑,一连三天都是半缸水。
队里早年就有规定,照顾咱家不用上山割麦子。
往年你也挺听话,不让上山割麦子就不去了。
今年是咋得啦?你丢了魂啦?
队里没逼着你上山割麦子,你蔫不唧地也不和俺说一声,天不亮就出去了。
你呀?你呀?让俺咋说你好啊?
割麦子还让镰刀割破腿?
俺干了一辈子地里的活,没听说有哪个一心干活的人让镰刀割破腿?
你的腿让镰刀割破了?
一准是脑子丢了魂!
噷!你也不怕让外人笑话!俺这脸都替你臊得慌!”
听到翠玉奶奶呵斥声,陈刚从心里替翠玉娘叫屈。
多好的一个女人呀,一天到晚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腿受了伤,翠玉奶奶不说安慰安慰,倒数落起来没完没了了。
他正要推门进去,后边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扭头一看,是赵二爷。
赵二爷向他摇头示意。
他明白了赵二爷的意思,
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赵二爷高声叫起来:“谭小玉!谭小玉!”
房门从里边打开,谭小玉走了出来。
“小玉?这是你要的白酒。”
赵二爷说着,从陈刚手里拿过白酒递给谭小玉。
谭小玉接过白酒正要进屋,翠玉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
陈刚看见翠玉奶奶的第一眼,不由心生惊叹。
这会是农村的老太太吗?翠玉奶奶面庞白润,细皮嫩肉,完全没有一般农村老太太脸上常见的菜色。
眼睛不大挺有神,脸色不怒自带威。
这是陈刚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翠玉奶奶。
看见老太太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翠玉奶奶绝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精明干练的老人。
他恭恭敬敬地说了声。
“婆婆您好!”
翠玉奶奶的目光只是在陈刚脸上扫了一下,眉稍往上挑了一挑。
哑着嗓子说。
“俺好!你就是来俺这里插队的北京知青?听你说话声音还挺洪亮,身板倒是不错,高高大大的挺壮实。你叫啥名字?”
“我叫陈刚。”
陈刚低声回答。
“陈刚就是你?你的名字听得俺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就是你带头给俺们村里的娃娃办起了学堂?
翠玉和她娘可没少念叨你的名字。
翠玉娘上山割麦子让镰刀割破了腿就是你给送回来的?
你还挺行!”
翠玉奶奶说话的时候,陈刚的眼睛没有离开翠玉奶奶的脸。
他从翠玉奶奶的话语中听不出老太太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最后的“你还挺行!”这几个字,陈刚反复琢磨其中的意思。
从老太太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上看,特别是从老太太说话时眼睛里露出的冷冰冰的目光看。
老太太丝毫没夸奖的意思,而是充满了揶揄,其中不乏嫌弃的意思。
陈刚心里暗自揣测,老太太看来对自己背翠玉娘回来心中有了成见。
陈刚还想对翠玉奶奶再说一句客套话,没等他开口,翠玉奶奶就把脸转向了赵二爷。
赵二爷赶忙满脸赔笑说:“翠玉奶奶!您老还好吧?”
翠玉奶奶的脸色依然还是冷冰冰的。
她轻轻点了下头,嘴里说:“好?该死不死有啥好的?
人老了,讨人嫌!
俺说赵二兄弟,这阵子咋啦?
队里的章程变啦?往年不用翠玉她娘上山割麦子,今年是为啥?
队里劳力不够啦?
非得让翠玉娘也上山割麦子?
你看看她,不知麦子割得咋说,倒让镰刀把腿割了个大口子!
血淋糊擦的,唉!看样子这两天水也不能挑了。
这下倒好!队里的麦子也割不成了!家里的水也挑不成了!”
老太太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朝正房走去。
赵二爷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话,而是把目光看向陈刚。
陈刚大声说:“婆婆您放心,打明天起,我们给您家挑水。”
老太太头也没回,径直跨进正房门坎,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陈刚和赵二爷对看了一眼,赵二爷面露苦笑,悄悄说。
“咱们快走吧!老太太讨厌男人进她家的院子!”
突然,东厢房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哎呀声,不用问,肯定是谭小玉正在用酒精给翠玉娘清洗伤口。
赵二爷和陈刚两个人都停顿了一下,陈刚转身就跑进东厢房,赵二爷也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
屋子里,翠玉娘侧身坐在炕沿上,眼里含着泪水,银牙紧咬红唇。
左小腿平放在炕沿上,右腿着地,左手紧紧掐住左腿膝盖,显然是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伤口的疼痛。
翠玉依偎在娘的怀里。
谭小玉俯身,左手端着一个小瓷碗,碗里放有一些白酒。
右手持有一把金属镊子,镊齿上夹着一个棉球,正用棉球擦拭着伤口。
一边擦,一边说。
“兰菊姐!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看见陈刚和赵二爷进来,翠玉娘的脸上漾起一抹潮红。眉头皱了皱,别转脸看着墙。
陈刚赶忙走到谭小玉身边,抓起掉在炕上被血染红的棉球,轻轻擦着翠玉娘脚踝处的血污。
谭小玉清洗好伤口,撒了一些消炎粉,用一块棉纱垫在伤口上,正打算用绷带裹住翠玉娘的小腿。
”让我来!你有胶布吗?”谭小玉点点头。把胶布递给陈刚。
陈刚用力撕了两条胶布,右手拇指食指按住翠玉娘左小腿伤口上下的皮肤,用力往中间拢了拢,然后用两条胶布竖着把伤口上下的皮肤粘紧。
谭小玉看着陈刚的动作,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刚的用意。这样粘胶布,不容易让伤口崩开。
谭小玉把绷带也递到陈刚手上,陈刚用绷带裹好翠玉娘的腿。
赵二爷在旁边看着陈刚的举动,轻轻点了点头。
“兰菊姐!伤口包好了!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翠玉娘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们快去吃饭吧?”
“咋?你们还没吃饭?”
“我们把干粮都放的麦地里了。”
陈刚回答了赵二爷的问话。
“人是铁,饭时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得啦!队里的伙房里俺煮了一锅红薯,原本想着给背回麦子的人吃,谁要是肚子饿了,先吃一点垫补垫补。
陈刚?你一会儿还去地里不?”
“我去!让小玉在家里照看兰菊姐!我吃过饭就去地里割麦子。”
“俺看这样行!”
赵二爷说着,往炕前凑了凑,眼睛看向躺在炕上的翠玉娘。
“兰菊妹子!这一阵子你太累了,这下让镰刀割破了腿,不想歇着也不由你了。
好好躺几天,腿好利索了再说吧!
家里挑水的事,刚才陈刚也答应翠玉奶奶了,他给包了。
家里的饭,你还能做不?你要是做不了,就让谭小玉给你做吧?”
“谢谢赵二哥了!俺就是一条腿受了点伤,两只手好好的,做饭啥的不影响。
挑水有陈刚帮忙,就行了。”
翠玉娘说话的时候,从炕上站到了地上。
陈刚赶忙扶住了翠玉娘的一只胳膊,轻声说。
“你不要站起来!小心把伤口崩开了!”
翠玉娘看了陈刚一眼,轻声说。
“没事!只要不流血就没事了!俺也没有那么娇气,俺现在就可以走道了”
她说着就要往前迈步,。
赵二爷一把抓住了翠玉娘的手。
语气温和地说。
“兰菊妹子!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家里的活没有个干完的时候。
今天下午好好躺炕上歇歇吧。
你看?你这手上还有不少血呢?”
赵二爷抬高翠玉娘的左手,笑着这样说。
翠玉娘的脸一红,想把手从赵二爷的手里抽回来,可赵二爷的手握得挺紧,她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又不好意思抽,小手依然由赵二爷继续握着。
陈刚在一旁感觉出了翠玉娘的尴尬。
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快。
“赵二爷!我跟您去队里伙房取点红薯吧!俺我这肚里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是的赵二爷!我的肚子也饿得不行了!”
谭小玉也附和着。
“唉呀呀!你们这两个孩子!队里的伙房你们也不是不认识,还用赵二爷亲自给你们把红薯送过来呀?”
陈刚赶忙说。
“小玉!你拿毛巾给兰菊姐擦擦手,我去队里伙房拿几个红薯,咱们就先吃几个红薯吧!”
陈刚从东厢房出来,没有先去大队部的伙房取红薯,而是先回到知青之家,找出面盆,从面袋里挖了一碗白面,约莫着够翠玉娘和谭小玉两个人吃了。
三下五除二和好面,返身跑回到东厢房。
他也不管里边的人怎么想,就是不想让赵二爷摸翠玉娘的手。
一猛子推开门闯了进去,一看赵二爷不在了。
刚才陈刚还对赵二爷抓翠玉娘的手,心里憋着的别扭劲,一下子解开了。
紧绷的脸也有了笑容。
自个给自个找台阶说。
“呀?赵二爷不在啦?小玉!我已经和好面,我先去队部伙房拿几个红薯,一会儿回来我给擀面条,这会儿先让面醒醒。”
说着,他凑近炕跟前,眼睛看着翠玉娘,满脸关切地问。
“兰菊姐!这会儿腿感觉咋样啦?疼痛减轻点没有?”
翠玉娘没有回答陈刚的问话,而是眼睛里涌上了泪水。轻轻叹了口气。
“唉!都怪俺,连累了你们。耽误你们这会儿还没吃上晌午饭,你们一定饿坏了吧?小玉?姐对不住你们!”
陈刚正想说话,谭小玉抢过话。
“兰菊姐!你没有必要这么客气,咱们谁跟谁啊?
我们来这儿大半年给您添了多少麻烦呀!
要说对不住的应该是我们。
再说了,您平时又是帮我们干这干那儿的,还隔三差五给我们送好吃的,咱们就是一家人呀,我们和您不客气,这回您的腿受伤了,正好该我们好好照顾照顾您。”
谭小玉说着,眼睛飞了一下陈刚,语气故意嗲嗲地说:“刚子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谭小玉嗲嗲的说话语调,
外加那双故意给陈刚放电的眼睛,不仅弄得陈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躺在炕上的翠玉娘,心里也感觉酸溜溜的。
她本想看一眼陈刚,可心里有点胆怯。
微闭双眼,愣是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两个人。
表面好像躺在炕上挺平静,可脑子早就搅成一锅粥了。
陈刚看出了翠玉娘的心思。
温和地说:“姐!兰菊姐!
翠玉奶奶刚才在屋里说的话,我在外边都听见了,你别往心里去,老太太旧脑筋,你不用和她较真。
她说什么话,你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千万别一个人生闷气。
气坏了身子谁也替不了你。
你知道吗?”
陈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的温柔。
翠玉娘睁开眼,斜睨了陈刚一眼,两人四目相对,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 关切。
这种感觉犹如彼此的心被对方小心翼翼地捧在心间,这种感觉就是发自内心的牵挂。
牵挂让人揪心,也让人幸福。
此时,二人之间无须用语言沟通,一个眼神足够了。
看见翠玉娘脸上有了笑容,陈刚的心情也变好了。
翠玉娘原本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
“兰菊姐!这几天你静下心好好地养养伤,一切都有我们呢。刚才不是说了嘛!这几天你家里的水,我包了,就是我顾不过来,还有郭爱莲呢。你的肚子也饿了吧?我去取红薯!”
陈刚说着,对谭小玉也笑了笑。
谭小玉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看着他开门走了出去,才把目光收回来。
“娘!你的腿疼得厉害不?”
小翠玉蔫蔫地问。
翠玉娘脸上有了笑容。
爱怜的目光看着翠玉,伸手把翠玉搂到胸前。
低声说。
“娘的腿不疼了,娘再躺一会儿就能下地了。
你先回奶奶屋里去吧,娘和小玉姨姨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家去。”
翠玉点点头,伸手把门拉开,从院子里立刻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翠玉和谭小玉同时看着外边。
只见李秋月在前,高力和郭爱莲在后。
三个人急冲冲朝东厢房走过来。
三个人的衣服都让汗水湿透了,三个人的衣服肩膀头都留有一道深深得绳子勒痕。
三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皱巴巴的。
李秋月和郭爱莲长发前的刘海都被汗水贴在额头上。
显然,三个人是刚刚背回麦子。
看见这三个人,翠玉高兴地叫了一声。
“娘!秋月老师和爱莲姐姐都回来啦!”。
还没等翠玉娘答话,郭爱莲瓮声嗡气的声音传进来。
“翠玉?婶婶在哪屋?”
翠玉没有说话,而是跨在门坎上向她招了招手。
三个人一同进到屋子里。翠玉娘赶忙从炕上坐起来。
“兰菊姐?好点了吗?”
第一个问话的是李秋月。
“婶婶?还疼不疼?”
紧跟着就是郭爱莲的声音。
听见她们的问话,翠玉娘的脸上一下子带了笑。
“刚才有点疼,这会儿小玉给俺上了药,一下子好多了。
真得谢谢小玉。你们今天累坏了吧?快坐炕上歇歇。”
翠玉娘说着,把身子往炕里边挪了挪。
李秋月没往炕上坐,而是俯身看向翠玉娘绷带包扎的伤腿。
她把翠玉娘沾满血渍的裤腿往上挽了挽,看见翠玉娘白皙的小腿上还有好多血污,目光看向了高力。
高力动作挺快,熟门熟路的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倒在脸盆里。
抽出毛巾,在水里边洗了两把,拧成半干不湿的递给郭爱莲。
郭爱莲笑了一下,接过毛巾递给了李秋月。
李秋月拿上毛巾就擦翠玉娘腿上的血污。
翠玉娘一把抓住李秋月的手。
”秋月!不用擦俺的腿,俺一会儿回那屋擦。你快擦擦你的脸吧!”
“秋月老师!你快擦把脸!你脸上有一片泥。”
郭爱莲笑着说。
“真得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谭小玉赶忙走过来。
“把毛巾给我!这么大的一片泥!你都没看着?”
谭小玉边说边给秋月擦脸。
“呵呵!”
翠玉娘笑了。
“你们两个真会开玩笑,听你们两个逗嘴,俺一点也不觉得伤口疼了。不照镜子能看见自个的脸那还不成了神仙啦?你看!秋月妹子。你的脸红扑扑的多好看呀?”
“兰菊姐!我就爱听你说话,那么让人受听。唉!今天在山上你是咋弄得?还把腿割破了。我看你的腿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的腿都吓软了。这会儿真得不疼了吗?你看你裤腿上这么多血,我帮您换换裤子吧!”说完,抬眼又看向高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