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森严气派,从进门开始,穿过前厅,中堂,其间大殿就有七间,而出入的大门就有三间,其中两间已封,府内倒是栽种着不少名贵花树。
他们并未在正殿相见,而是去了相府后花园。
楚霁雪远远就看到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穿梭于花丛间,修枝剪草,粗布麻衣步履蹒跚,很难想象,面前的老人会是曾经权倾朝野,让人闻风丧胆的丞相。
管家禀告一声,他才向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
看到裴寂,他沧桑深邃的眸子忽然颤了颤,就好似古潭之中落入一颗石子,当即激起阵阵水花。
“六皇子?”
他似乎不确定放下手中的花壶,颤颤巍巍的来到裴寂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感慨道,“像!儿子多像母,你比你妹妹更像她。”
裴寂眉头微蹙,正要行礼,他却连忙虚扶一把,和善的笑道,“不必多礼,今日你我只当老友相见。”
他把剪下来的花叶递给丞相,“泡壶茶。”
管家躬身退下,丞相则拉着裴寂到一旁落座,殷勤的问他近况如何。
裴寂只说一切都好,多谢他照拂,他才能活着回到雍国。
他讪讪一笑,摆了摆手,“我老了,不中用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力所能及的护你周全,如今那妖妃当道,你务必小心。”
说他老,他如今不过到知命之年,除了两鬓尖染了几缕白发,背佝偻了些,其实,整个人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并不显老态。
“这位便是昭阳郡主吧?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老夫多谢你在燕京的仗义之举,护他周全。”
丞相站起身,朝楚霁雪拱手作揖。
这谦卑的姿态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赶紧侧身躲开,“相爷言重了,在燕京,还是他护我多一些。”
“都是好孩子!”
老相爷感慨的笑眯了眼缝。
此时管家正好泡了花茶过来,“这是今夏的茉莉,头茬,我亲自种的,你们尝一尝。”
楚霁雪并没动,而是看向裴寂。
裴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这才喝下,果真齿颊留香,阵阵回甘。
在来时,楚霁雪曾以为老相爷会是个凶神恶煞,满腹阴谋的恶贼,可如今见了,分明是个和善淳朴的老人。
人心难测,楚霁雪只凭外貌,不敢妄下论断,便谨慎的跟在裴寂身侧。
“你难得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老相爷关切的问道,他也不再隐瞒,开门见山。
“我想回宫面见父皇。”
老相爷却笑了,“你是皇子,皇宫是你的家,你想回去也不必来问我。”
对于他的一番打太极,他略有不悦,”老相爷,我今日与您坦诚相见,您何必明知而故问呢?”
这话有些冒犯,身侧的管家皱了下眉,老相爷却笑了。
“瞧我,这人老了,笨嘴拙舌的,总爱说些不中听的,你想回去,那我就送你一程。”
“您送我?”
裴寂表现出不情愿。
老相爷却踱步来到他跟前,郑重的拍了下他的手。
“流浪在外多年,为两国邦交友好作出巨大贡献的质子终于凯旋,我看谁敢再议?”
老相爷眼中燃着烈火,煞有其事的说着。
这让裴寂受宠若惊,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助自己?
他沉默不语,反而旁边的楚霁雪开口了。
“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那是自然,你是燕国郡主,燕国陛下捧在手心里的人,您的到来是在为两国的联谊作出表率,你是我雍朝的贵客。”
不愧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老相爷,这说话做事名头安排的彻彻底底,让人无可指摘。
“裴寂,今日来找我,想必也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在你心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不妥妥送命题吗?
裴寂自然不敢轻易回答,琢磨半晌才说,“十岁以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一直留在燕国,对于老相爷,我只听说您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
不管怎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先讲好的说。
老相国听后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似乎是许久都没如此愉快过了。
“为国为民,我喜欢这个词,他们都说我是秦桧之流,是雍朝的奸臣,朝野上下无不请愿罢免我。”
裴寂不知真假,不敢妄下评断。
“说真的,我为官几十载,半生都搭了进去,雍朝临海,时常发生水患,我主张大修水利,亲自带队下山开挖沟渠,夙兴夜寐,我不求名利,只求这个国家越来越好,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在传,我是个祸国祸民的大奸臣,你说我如何不痛心?”
他悲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老管家拿来了一颗药丸,他和水吞下,又继续说,“只有你和你的母亲懂我。”
“我母亲?”
从刚才开始,裴寂就想问了,他总觉得老相爷对自己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好,这其中恐怕有故友的关系。
“不错,我与你母亲是同乡,她是县丞之女,聪慧伶俐,胸怀坦荡,有巾帼不让枭雄之范,实不相瞒,我还曾偷偷暗恋过你母亲。”
楚霁雪被一口茶呛到,连声咳嗽了几句,尴尬的笑说,“你们继续。”
“当时,我六岁考了秀才,被称之为神童,我读书用功刻苦,第一次进京赶考就荣中了前三甲,自此以后踏上官途,也算是顺风顺水。”
“我原想着,衣锦还乡之时,就请陛下赐婚,迎娶你的母亲,可哪里想到,陛下在宣你母亲觐见之时与她一见钟情,我反倒成了陪衬,终究是造化弄人,这一错过便是一生。”
忆起往昔,他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这便是您终身不娶的原因?”
偌大的相府却没一个管家的女主人,着实有些冷清了。
他蹉跎半辈子,膝下无一儿一女,虽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谁又能懂其中艰辛?
他感慨的叹息道,“若无真心人,我宁可孤苦一生,也不想祸害了人家。”
现场气氛凝重悲伤了许多,他不愿如此,打着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