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的五官柔丽,按理来说本还是娇弱可攀的花,偏偏夏思合一来,连细软的眉毛都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锐意。
夏思合顺着原主的习惯掩唇轻笑,上挑的眼角带着嘲弄,“我知道芙红姐姐人比花娇,随随便便一笑就有老爷们把大把大把的钱送来,想来这舒服日子就是给芙红姐姐准备的,芙红姐姐天生就愿意吃这碗饭。”
“你这个小蹄子,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芙红气得浑身哆嗦,夏思合的话实打实戳到了她的痛处,没有谁天生就愿意被人作.贱。
芙红除了一张好皮囊,更擅琴琪,多少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不及她,否则这花魁的位置也不能稳坐一年又一年。
可是这两样皆不是一两年就能练成的,老鸨会让姑娘们学些东西讨好男人,却最多也是皮毛,哪能请得了大家名师。
楼里谁不知道,芙红原本是官家闺秀,出生名门。这样的家世,本该是天上的云,一生都沾不到丁点污秽,若不是因为家族是保皇党,得罪了摄政王一系,也不至于沦落风尘。
芙红被绑进楼时身上还穿着华美的嫁衣,不肯接客时也曾被打得只剩半条命。
夏思合眸光闪烁:“唉呀,原来芙红姐姐不是这样想的,我看你平时挺开心的。”
“住嘴!”芙红真的生气了,她曾万人追捧,此刻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几分高傲,“你自幼在青楼长大,该知道这里的姐妹们有几个是真开心的。”
顿了顿,芙红微眯起眼,审视起今天分外异常的人,她勾了勾唇,忽然收敛了怒气:“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心眼挺多,激将法对我可没用。”
“那我就换个办法好了。”拙劣的小计谋被拆穿,夏思合也不恼,她笑眯眯的,当着芙红的面拔下发簪,尖锐的簪尾戳上细嫩的脸蛋,“就请芙红姐姐帮小妹个忙,不然今天走出去,就是您嫉妒小妹的身价毁了小妹的脸。”
芙红脸色变换几瞬,“你少拿这种花招来威胁我,没了这张脸,你以为你就有好日子过,别忘了,桃蕊自毁容貌,最后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皮死了还要被拿去喂狗。”
芙红有些慌,言语间便没了底气。她只知道大丫一心想逃离青楼,但也没见这人疯过,老鸨让她干什么学什么,最多棍子打一顿就不敢反抗了。可这会,那把尖锐的簪子已经抵在脸上,夏思合只要稍稍再一用力便能立刻戳破她的脸颊。
僵持片刻,芙红先败下阵来,啐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这楼里这么多人,怎么你就找上我了,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其实我也没想好,找你只是临时起意,谁叫你刚好过来了,”夏思合一句话把芙红气个倒仰,她赶紧解释,“我想逃出去很久了,可是你也看到了,偎香楼看守这么严,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肯定不行,不如有个聪明的人来帮我。”
最后一句话让芙红不觉面带得意,她确实是聪慧的,从小到大,无论亲人师长都这样夸赞她,旁人需要反复掰开揉碎才能懂的东西,她只需稍加提点便能领悟,爹爹更说过,若非是女儿身,她天生就是从仕的料。
夏思合:“不过像芙红姐姐这般聪慧的人,要是不认账了我可是百口莫辩,不如我们立个字据吧。”
芙红:……
这丫头平时不显,怎么这时候心眼这般多。
无奈,芙红又和夏思合写了个字据,还摁了手印,偎香楼的姑娘们都要粗识文墨,文房四宝不难得。
字据一式双份,笔一挥,两个人算是绑在一条船上了,芙红彻底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颇有些没劲的问出心头不解:“我说,平时看你是死命抠钱想赎身,怎么今个想着要逃出去了?”
夏思合心提了一下,不紧不慢喝口水,嘴角撤出一个悲戚的笑容,眸光低垂,看似稳如泰山,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慌了。
初级世界时,几乎很少有和原身亲近的人因为一些微妙的变化起疑心,上个世界她独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近的人,加上苏妙儿打掩护,就没有过掉马的风险。
但是芙红和大丫认识了几年,对于大丫的秉性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是心中有数,夏思合知道自己今天过于激进,没有合理的解释绝对过不了关。
“系统,快,大数据分析一下我该怎么办。”
“合姐莫方,古代人都很迷信,你就说你做梦梦到未来的事,再稍作修改骗她一波好感,绝对稳得住。”系统不愧是核心出品的高等智能,迅速拿出一个很土但行之有效的办法。
夏思合定了定神,目光幽幽:“芙红姐姐,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芙红心头一跳,捏着绢帕的手不自觉收紧,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极不好的事要发生。
“其实我原也是不信,这世界若真的有神明,又为何让我们一群弱女子沦落风尘却无人拯救。”夏思合神情有些讽刺,“就在昨晚,我被妈妈痛打一顿,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真的有老天爷,他就带我走吧,省得让我在这人世间遭罪,不然就让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也好有个盼头。”
青楼女被老鸨打都是家常便饭,寻死觅活也不是单谁才会干的事,芙红微微蹙眉,小心翼翼试探:“然后怎么样了?”
夏思合叹口气:“然后我真的看到了。”
“我做了好长的梦,我梦到我接客、出逃,我真的逃出去了,还遇到当今摄政王的王妃,王妃她温柔美貌,还说愿意收留我,你知道吗芙红姐,就算在梦里我也是欢喜的,我以为我真的遇到神仙拯救了。”夏思合神情有些恍惚,眼里带着笑意,但又在一瞬间转为狰狞怨毒,“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摄政王妃待人是那般和善,可是转眼就讲我送回青楼,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说她怜惜天下无家可归的女子,所以才建了这座青楼,为的就是让姐妹们自食其力吃饱穿暖,真是笑话!我宁可吃猪食拉爬犁,也算是干干净净做人,她这般善良,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来这里‘干活’啊?!”
芙红有些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丫,面目狰狞,双目猩红泛着狠,明明还穿着整齐的坐着,整个人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冷意。要是这时候系统读取了芙红的思维,就会告诉她这叫杀气。
夏思合是真的生气,大丫的经历只是青楼女子的一个缩影,或许还有比她更凄惨的,却实打实的让一个旁人看了都觉得窒息。
“我回来就被打得半死不活,才将将养好伤就被妈妈安排去接客,那个客人自称是当朝宰相的亲弟弟,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却有恶癖,”说到此时,夏思合忽的打个寒颤,胳膊收紧抱住自己,“他剥了我的衣服,又用绳子捆着扔进栅栏里,栅栏里有十多条狼狗,全是被喂了药的,他让一群畜生凌辱我,看着我生不如死,自己却喝酒赏月,还让画师将我画下来。”
“那还只是其中之一,我不堪折磨,没多久就病倒了,接不了客,妈妈又不肯给我治,逼着我在厨房干活,等我连地都下不了的时候,就把我扔在乱葬岗生生让野兽咬死,到死我也没有一口薄棺。”
两行清泪落下,那是属于大丫的泪。
芙红头皮发麻,她不是天真的闺阁小姐,自是清楚夏思合说得是真是假。远的不说,去年一个姑娘得了花柳病,吃药吃不好,人越来越虚,没多久就被送走了,老鸨说是给她治病,这一治就再也没有消息。
老鸨事情做得干净,可谁也不是傻子,这些年楼里没得姑娘还少吗?!
芙红叹口气,在说话就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你这梦也来得离奇,且不说真假,就算是真的,你又怎么逃出去呢?梦里你接了客后才找到机会,这我倒是知道,没破身的姑娘妈妈都看的严,你这样能忍得到那一天吗?”
夏思合擦干眼泪:“我凭什么要忍,老天爷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会再给别人糟践我的机会,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机遇。”
“还有摄政王妃,她害得我那样惨,我死也不会放过她!”
夏思合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魔怔般的仇恨着,当然系统知道,这些全都是演的。
芙红信了就行,她是真的被唬住了,将信将疑:“我和摄政王妃不曾见过,也不知她是怎样的人,仅凭一个梦就断定她是青楼主人是否过于武断?”
“大抵是真的,”夏思合多了几分清明,信誓旦旦地说,“你来得晚不知道,一开始这里就是个在皇城脚下排不上号的青楼,妈妈不是现在这个妈妈,稍有身份的官老爷都不会往这里走,就在你来的头一年,这里忽然被人买下来重新装潢,然后才有现在的模样。”
芙红细想,若是这样,能把青楼开到如此规模还真不是普通权贵,进出皆是达官显贵。
夏思合:“还有两件事,芙红姐姐应该能辨真假,我在梦里被送回偎香楼时,偷听到摄政王妃要妈妈对被送来的官眷多加照顾,说是虽然她们的家人曾经对她夫君多加为难,但祸不及妻儿,她怜惜女子可怜,别让官眷们想不开,再有一个,妈妈对摄政王妃口述了很多事,但是我听着有点糊涂。”
芙红也曾是官宦世家,敏锐地察觉到问题:“什么问题,你原字原句说出来。”
夏思合做凝思状:“薛尚二子争齐侍七女,齐七女许代尚子,齐代不齐……你让我多想想,写下来,有些太绕了。”
“不用了,这些都是官家阴私。”
芙红幽幽开口,多情的眼被恨意覆盖。
薛尚书的两个儿子同时向父亲提出求娶齐侍郎的第七女,薛尚书不想兄弟二人伤了和气,一直犹豫不决,谁想齐七女先与代尚书的儿子订了亲,薛代两家因此生了龌龊。
这件事是薛二子酒醉时告诉芙红的,芙红又在老鸨的盘问下说出来。偎香楼里的姑娘,只要有谁接了官家的客,第二天就会被老鸨的人盘问。芙红早有疑心,如今也不过是被夏思合证实了。
薛、齐、代三家皆是在官场上身居要职,偎香楼里被落罪送来的官家女眷无一不是与摄政王一脉不和,更有昔日与芙红家交好者……桩桩件件,只需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所有的罪恶都被串联起来。
芙红未出阁时就听说丞相府于轻轻素有善名,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腐烂到骨子里的腌臜玩意。
怨恨在一瞬间燎原,芙红抚落桌上的茶具,“于轻轻!我和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