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骨碌碌往城门跑去,芙红拉开车窗,纤纤素手一挥,只洒得宣纸满天飞。
有胆大的人捡起纸张,发现上面写满小字,正好奇写的是什么,就听到人群中已经有人愤慨高念:
“王正,兵部侍郎,于本月入偎香楼十二次,花银一万六千零五十六两,其钱乃贩卖军粮所得。”
“于瞻廉,本朝国舅,与宰相于瞻清私吞江南赈灾银三十万两。”
“辛严,钦天监,因不满农户走于其前,派人将其女儿奸污,后又卖至娼馆,农户一家被逼自尽。”
……
桩桩件件,无一不是这些流连风月的官老爷们自己说出来的。
看到的人越多,群情便越激愤,芙红见火候到了,走出来将刀架在常延玉脖子上高声道:“常延玉,别以为我一介女流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年老皇帝无能,你就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那皇帝老儿架空,而我们这些被打入青楼的官家女子,父兄叔伯皆是因阻止你而获罪。”
常延玉目光躲闪一瞬,后又恶狠狠瞪过去:“芙红,你这信口雌黄的疯妇!”
芙红一刀划开常延玉的脸,沾血溅在翠绿的衣裙上,“畜生,姑奶奶有名有姓,叫梅凌寒。”说着,抓住常延玉的头发狠狠在车车上一磕,原本俊秀的脸转眼血呼啦查。
同车的姑娘也忍不住了,同样高声质问:“我父亲一生清廉,抄家时也不过被抄出几盒碎银和几箱书籍衣物,却在罪书上贪了万两白银,不知王爷何时让我开开眼,见见这万两白银。”
常延玉被打得七荤八素,连反驳的劲都没有,而后面的姑娘们也有样学样,痛诉冤情,将知道的官家阴私全部抖落出来。这一抖落,否管是不是摄政王一脉的,什么脏事都被说出来了,她们肆无忌惮,身后还跟着追兵,而道路两旁听到了看到了的,全是民心。
马车奔过,铺成一路黑白,梅凌寒只知道心中一股汹涌怒意,站起身来将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全数说来,十几辆马车此起彼伏,常延玉从这些女子身上得到了多少,就注定要吐出多少。
待到出了城门,追兵依旧紧追不舍,车夫也在做小动作,不时让马车颠簸一下。
常延玉又觉得自己支楞了,顶着一张鬼似的脸做出自认威严的表情,“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此时束手就擒,还能落个善终。”
所有姑娘都笑了,这样难得才逃出来,傻子才会回去。
夏思合漆黑的双眸盯着常延玉,看得人直发毛,又忽然笑了:“我说过,你的手下敢搞小动作,我就敢在你身上找回来。”说完手起刀落,割下常延玉一只耳朵。
伴随着杀猪般的叫声,常延玉的耳朵被扔到追兵的脸上,那人吓得惊叫,直接从马上摔下来。夏思合扭过头,神情阴狠得不像十几岁的少女,“你们再追一步,我就挖了他的眼睛,再把他十根手指一截截剁下来!”
追兵们跟着常延玉早就安逸惯了,哪见过这样狠的人,犹豫着渐渐慢下来,最终被甩得老远。车夫们也是被吓得不轻,一个个纷纷收起小心思。
跑是跑出来了,但去哪却让夏思合犯了难,她与梅凌寒商量一会,梅凌寒又与相熟的姐妹们讨论,最终订在郊外某处,至于是哪里,碍于常延玉,梅凌寒暂时没说。
俗话道狡兔三窟,经营有道的家族深知伴君如伴虎,总会给自己留个后路。
日向西沉,马车队在一条宽阔的河流边停下,这条河流向护城河。夏思合便叫所有车夫站在一处,赶车大半日,又因心怀不安,这些车夫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但夏思合的状态很好,她甚至有闲心扔出几枚碎银,“我不叫人干白工,相比这一趟的油水够多吧。”
那岂止是多,有人掂量一下,比自己的月银都多,别看摄政王府风光无限,那也只是当大人的,管家账房层层盘剥,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也就够糊口。
于是这么一群本该十分愤怒拒不收钱怒斥夏思合无耻的车夫集体沉默了,常延玉差点把眼珠子等出来。
夏思合很满意,“还有一件事,”她又拎起常延玉,抡一圈扔河里,巨大的的水花在阳光下煞是好看,“请各位摄政王忠心耿耿的仆人一路沿着河找一找你们的主子吧,实在要不到允许你们叫帮手。”
车夫们面面相觑,不是,这又是什么操作?
梅凌寒掩唇轻笑,“还是妹子心善,连他们的退路都安排好了。”
这群车夫不过是干苦力的人,梅凌寒虽不喜常延玉及其幕僚,但也没将火气往他们身上发,“今日常延玉若是缺胳膊短腿的被你们带回去,那就是你们救驾不力,但若是你们为了从河里救起摄政王一路淌水奔波,不管人救没救上来,那就是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是不是这几位大哥身上再带点伤,就是不敌我们这群悍妇才没能阻止摄政王落水?”
梅凌寒身后有一女子灵机一动,提出的主意让人直呼妙。
有车夫是见过夏思合那身怪力的,吓得连连后退,可有哪来得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十几个年轻力壮的车夫就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
夏思合又扔出一袋碎银,“麻烦各位大哥多帮我们传传名了,这一袋银子就当是辛苦费了。”
车夫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打发走车夫,一群姑娘们又趁着天亮过河,又绕了条偏僻的路上山,路上虽苦,但所有人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比起曾经生不如死的日子,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山路不是很崎岖,但十分隐蔽,七绕八弯并不好走,幸好夏思合从青楼里抠了几颗夜明珠,借着夜明珠,一行人总算找到了藏在山中的农庄。
说是农庄,但其实十分宽敞,房间也足够多,大抵是曾经的仆人会收拾,整个农庄虽然布满尘土,但棉被一类的东西都放在樟木箱里保存完好,厨房还有一些耐储存的食物,后院的水井也盖着。
这群姑娘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官家小姐,有些普通人家出生便进了后厨开始忙活起来,而梅凌寒等官家女子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觉的收拾房间,好方便今晚休息。
夏思合被所有人默认该休息了,没人让她帮忙,还有身手好的姑娘爬到后院的果树上,摘了果子给夏思合吃。
直到这个时候,夏思合终于得空,她问系统:“你现在该告诉我原因了吧?”
想到白天的言论,夏思合依旧觉得羞耻不已。
“合姐,不是我说你,你都是干大事的人了,怎么还放不下羞耻心,”精神空间里,狸花猫摇头晃脑批评道,“古人迷信鬼神之说,你现在给自己添上重生的光环,要么被当妖怪,要么被认为是受上苍眷顾,再加上世界意识送于轻轻的那道雷,还有你们今天接了摄政王的老底,明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摄政王残暴,天女下凡要收他的话本。”
这何等离谱,但在信奉神学的古代又极其合理,夏思合一时无法反驳,如果真是这样,她以后起事会方便许多。
狸花猫:“在你的世界中,古代一大把真命天子天降异象的,你这个不算什么,古代有古代的规则,合姐,你现在的力量还撼动不了这一切,不如加以利用,今晚我再写几个剧本,最晚明天下午,我保证老百姓们都知道你是天命神授。”
“你等会!”夏思合越听越不对,“造势可以,这样就行了,如今我身无长物,别烈火烹油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狸花猫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急于求成就落了下成,她们今晚最大的事就是好好休息。
*
摄政王府,于轻轻已经在奴仆的伺候下重整妆容,从外表上看,她又是尊贵的摄政王府,可是所有人都明白,这府上要变天了。
追兵们带回来那只耳朵时,王妃便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虽说是被太医救醒,但身子一下子就垮了,憔悴的模样再不复之前的风光。本朝皇室极重容貌,能靠近权利中心者不仅要有过人之处,更要面相上佳,换句话说,即便摄政王能平安归来,他现在的位置坐不坐的稳都难说,更遑论他还有再进一步的心思。
摄政王府大门紧闭,门口甚至连个侍卫也没有。
于轻轻这些年来锦衣玉食风光无限,旁人本以为是天生命好,却在今日被爆出是躺在民脂民膏上吸血。本朝这几年的民生并不好,朝廷年年赈灾,饿死病死的百姓却一年比一年多,哪怕是皇城根下也能看到骨瘦如柴的乞儿。
民众早有怨言,只是权贵压人,谁都不敢说,偎香楼那一场连造反都算不上的暴乱好似惊天一雷———烟花女子尚有一分骨气,他们凭什么不能向这些官老爷讨个说法?
常延玉这些年树敌无数,本就不满的百姓加上有心人的煽动,摄政王府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街头市井的匹夫,平日里对皇权最畏惧不过,如今却都红了眼,将手里的锄头、棍棒、臭鸡蛋狠狠砸在朱红漆的大门上。
管家刚刚从门缝里探出个头,就被一桶秽物泼了个从头到脚,而守在门口的侍卫也早就躲进了府。一开始时,他们也只当这是群能随意打杀的刁民,可是他们才有点动手的意思,那群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刁民就涌上来把他们打个半死。
没人想再伸出头试一试, 男主人不在,偌大一个王府,所有人都盼着于轻轻做主。
于轻轻药才吃上一口,一群管事便跪在地上求她做主,一个比一个狼狈,喧嚷的怒骂声几乎要灌进她的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于轻轻被娇宠几年,早就忘了前世遇到类似情况是如何做的,她被铺天的恶意推挤,惊慌无措间又落下泪来。
陪嫁嬷嬷看得心疼,赶紧柔声安慰,又忍不住埋怨一众管事:“不过是些泥腿子,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没瞧这娘娘正烦着吗?”
管事们本指望女主人能拿出个对策解燃眉之急,没想到反倒被训一顿,能做主的人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哭哭啼啼立不起来,一时间人心各异。
闲杂人等退下,陪嫁的嬷嬷与丫鬟又好一番安慰,待到于轻轻说累了才依次退下,悄声将门掩上。
“系统,快帮我!”
仆人一走,于轻轻就强撑着从床上一骨碌翻起来,她捧着那只耳朵,又扑簌簌落泪。
系统认识于轻轻几年,没想到她还有水龙头的潜力,多少挺无语。
【常延玉气运到头了,不值得救他。】
“不,他是摄政王,他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我知道你救得了他,你不是说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吗?那你救救他吧!”
于轻轻苦苦哀求,没注意到系统比平时相对冷漠的声音。
【我可以救他,但是需要你的气运做媒介。】
许久,久到于轻轻以为系统不会答应时,她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于轻轻赶紧一抹泪:“可以,只要能救我夫君,气运要多少有多少,还有,请帮我把害我夫君的那两人抓住。”
不是,你真的知道气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今天流失了多少气运吗?那玩意又不是身高,得到了就不会跑。你知道现在的气运就是一普通贵妇吗,离女主都差远了。系统一肚子话要吐槽,但又忍住了,虽然于轻轻已经不再是女主,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说主动给的基本不存在损耗的可能。
它接下了这比买卖。
于轻轻只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离开自己,然后她听到系统说:
“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