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早朝，九皇子来劲了。
今日早朝没人提昨日和善公主的事，并不代表今日早朝不热闹。
早朝之上，天楚帝先是严斥了工部官员渎职贪墨等事，骂的底下众人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的。骂完之后，他重申了相关衙门必须严办参天楼一事。
骂完工部，天楚帝提起了同北漠和谈一事，先是问了和谈进程，随后又问了众人对北漠提出的那些条件的看法。
每人说上一两句，此事谈了许久。
看上去，这中断了好些日子的大事，像是又要重新被提上日程了。
不过，今日天楚帝没有谈及北漠索要神兵流华一事。
听到这儿，陈穆愉翻页的动作慢了些许。
这些事，他都只是听着，没有点评，也没有同九皇子讨论。
九皇子声情并茂，刚将所有事情复述完，陈霄来了，告知了两人一件大事。
大理寺已查明参天楼埋尸一案，大理寺少卿今日已将调查结果上奏天子。
大理寺查出的结果和前几日大家打听到的差不多，但是，关于监工郑起杀人的原因，和众人听到的小道消息有点不一样。
郑起杀了鲁田，的确是因两人发生过冲突，后来鲁田又两次寻衅于他，他恼羞成怒，一时失手，将其杀害，然后连夜将尸体埋在了参天楼。
然则，这起冲突的原因才是重点。
鲁田乃原参天楼一民间工匠鲁堂的兄长，鲁堂生前曾向兄长透露，参天楼出现了问题，不适宜再加盖。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在做工时，意外身亡。鲁田心中生疑，怀疑这意外乃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前往参天楼寻查真相，反被参天楼监工郑起认为是寻衅滋事，两人由此发生冲突。
事发当晚，鲁田偷袭郑起时，后者身边还有两人，也是当晚殴打鲁田和帮助埋尸的同伙。
据这两位同伙交代，鲁田当晚曾说，自己手里有参天楼用料做假、工部偷工减料的证据。在那之后，郑起失手将其打死。
大理寺已前往参天楼调查过，证实了匠人鲁堂曾经的确有同负责之人及几个工友提过，参天楼出现了问题，急需解决。
大理寺由此处着手，确认了郑起的一时失手，也是有意为之。
这其实是一桩故意杀人案。
另外，大理寺也已查明，郑起在大理寺越狱放火一事，也非偶然，而是牢中有人助他。他的死，实则是有心之人想要杀人灭口。他们其实还想处理另外两人，但因大理寺少卿及时赶到，没有得逞。
大理寺已经找到内鬼，可就在昨日，他们上门抓人之前，那人因醉酒掉入家中水井，暴毙身亡了。
天楚帝看到大理寺少卿的请罪折子，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将参天楼倒塌一案与此案，以及那起意外并案处理，大理寺负责调查，大理寺少卿高柯主办，白河郡刺史邓伯行协理，京兆府负责参天楼善后事宜。
九皇子听得眼睛瞪大，感慨道：“那明日下朝，四皇兄岂不是也看不到我了。”
没听到前奏的陈霄没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穆愉听懂了，没理会他。
说起了京兆府，陈霄还有一事要禀。
昨日暂时羁押在京兆府的那个叫童崇的户部主事，从昨日到现在，什么也不肯说，坚称自己和长隆银号没有关系。
陈穆愉将面前的账册合了起来，让九皇子先回去。
九皇子还没答话，他自己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九皇子飞速明白过来，“哥，你要去京兆府？”
他跟上去，“那我能去吗？反正。”
我闲着也是闲着。
陈穆愉回得不容置疑，“不能。”
九皇子：“……”
为什么？
陈霄看出他的心思，好心解释，“九皇子，那种地方不适合您。”
“那哥为什么能去？”
陈霄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九皇子品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明白了，他是去刑讯逼供的。
一想到那种惨绝人寰的血腥场面，他停住了脚步。
算了，那场面好像的确不适合他，还是不去了。
大理寺少卿将折子一上，整个御书房瞬间变成了冬日。
再往下翻，是邓伯行的折子。
天楚帝将他的折子看完，冬日变成了深冬。
熬过这两个折子的主人进宫、出宫，御书房里还是呼吸都困难。
他正想去收拾御案上的东西，柴向又来了。
看到柴向的脸，他心里咯噔一下。
接下来，柴向也没有辜负他的预感，禀告了一个新的消息。
北疆来报，大学士府上的大公子，死了。
天楚帝听到此事时，眼皮抬了些许。
“死了？”
“是的。”
根据他们的消息，辛大公子是死在北漠，北漠一个叫做黄沙帮的江湖门派的地盘。
那个黄沙帮，就是曾经丢了北疆矿场账册的江湖门派。
前段时日，黄沙帮遭遇了江湖仇杀，全部被灭，恰巧在他们地盘的辛大公子，好像被人误认成了黄沙帮的人，受到牵连，也被杀了。
在他死之前，他去过江州，见过三个穆维生的旧部。
天楚帝眼里闪过厉色，站着的两人顿觉头顶有些重。
“江州。”天楚帝冷笑，“真是个好地方。”
柴向和张德素都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过了须臾，他的冷笑收了起来，询问柴向，“大学士府和秦王那边可有收到消息？”
“暂时应该没有。”
“晋王那边呢？”
“肖家公子也得知了此事，已经将消息传给晋王。他们的消息，和我们同日发出，臣让驿站推延了一日，应该是明日抵达。”
天楚帝沉默了少倾，冷声吩咐，“所有的消息，都拦下来。”
“……是。”
柴向没问为什么。
天楚帝的声音多了凌厉，“继续查，查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北漠。”
柴向当即应下，“臣遵旨。”
天楚帝忽然问道：“辛大公子，出京游学几年了？”
这个柴向一时不知。
还是张德素记着的事情多一些，回禀道：“今年是第十年。”
天楚帝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再次吩咐柴向，“将他这十年去过的所有地方，都给朕一一查清楚。”
柴向离开后，御书房的气氛反而愈加压抑。
昨日张德素以为，没有会比昨日更糟糕的一日。
结果今日发现，其实是有的。
过了近四天四夜，参天楼被埋的那些人还是没有被救出去。
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希望了。
郭子林一下朝就去了参天楼，见参天楼的残体已经被工部稳住，与同在现场的梁王商量过后，调派了人手直接清理残垣断壁，搜寻遇害者尸体。
不再考虑二次倒塌的风险，不再担心会给埋在现场的伤者再次造成伤害后，清理的速度快了很多。
他自己也参与了进去，不停地搬了一个时辰。
现场有一人，脚下不慎，抬着的巨木差点砸到他自己，郭子林眼疾手快，迅速过去帮了一把，但是自己右手手臂上被砸了一下，手背上还被旁边断得不规整的木材擦出了血。
亲卫吓得半死，他自己却是没当回事。
还是梁王看到，命令亲卫陪着他去处理伤口。
虽然现在参天楼被围了起来，那些被埋之人的亲眷还是守在外围，赶过来看热闹的人也依旧不少。昨日下了大雨，今日众人一踩，现场泥泞不堪，饶是如此，也没有阻挡这些人对此事的关心。
外围搭建了临时供他们休息的棚子，郭子林刚准备过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她今日没戴帷帽，比以往更加好认。
沈归舟见他看到自己，提着一篮子杏子，挤过人群朝他走了过去。
郭子林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沈归舟早看到了他的手，走到近前，又瞥了一眼，“哟，可以休息啦。”
郭子林选择了临时耳聋，看出了她是不在意自己被人看到，就朝着一个没人的棚子走去。
沈归舟跟上他的脚步。
他用衣袖擦干净了一条凳子，抬头时，发现沈归舟已经在另一条凳子上坐下了。
她还揶揄他，“瞎讲究。”
郭子林瞅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自己在擦干净的凳子上坐下，“你怎么来了？”
沈归舟将放在四方桌上的篮子推到他面前，诚挚道：“给你送这个。”
郭子林看着那一篮子金灿灿的杏子，过了一会，目光又转向她。
沈归舟补充，“雪姐姐让我给你送的。”
说完之后，用眼神示意他把手抬上来。
郭子林将右手抬上来，胳膊显得有的有点僵硬。
“被砸了？”
“嗯。”
“砸哪了？”
郭子林指了一下被砸的下半节。
沈归舟捏住他的手腕，给他查看胳膊。
郭子林又瞟了一眼那篮杏子，“多少银子？”
沈归舟立即明白了他所问，小心地捏着他胳膊检查，“送你的，这次不收你银子。”
郭子林微讶，“不要银子？”
“嗯。这里痛吗？”
“有点。”郭子林打量着她，难以置信，“你确定？”
“这里呢？”
真不要银子。
“还好。”
郭子林视线在那一篮子和她脸上来回。
沈归舟下了诊断，“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残不了。”
看完胳膊，她又查看起他手背上的伤口。
郭子林没在乎自己的手，盯着她的脸问她，“沈小四，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闯祸了？”
沈归舟在他手腕上用力按了一下，表示自己的无辜。
没闯祸会主动过来讨好他？
沈归舟看他身边没跟着人，估计是请大夫去了。
他手背上的擦伤也不算严重，她就准备等人拿了伤药过来再说，先给他揉起了胳膊。
“不是闯祸了。”郭子林没相信她，换了角度猜测，“那就是马上要闯祸了？”
沈归舟抬起头，眼睛直视于他，揉着他手的动作猛然加了三分力道。
郭子林没有防备，痛得差点出声，嘴角动了一下。
沈归舟无辜地反问他，“这算吗？”
郭子林深吸了一口气，适应了她手上的力道。
她的无辜坦荡让郭子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看着她手上动作，开始认真思忖。
想了半圈，想起一事。
“沈小四，你不会是将那两棵香樟树给弄死了？”
沈归舟心里一突，面上从容，“放心，它们活得比你好。”
郭子林看着她，似笑非笑。
沈归舟提出建议，“你这么不放心，要不要今日自己去看看。”
只怕他最近没时间。
郭子林看了她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沈归舟面上毫无波澜。
“将军。”亲卫拖着大夫匆匆过来，发现郭子林面前多了个女人，看上去好像还是给他在揉手臂，有点呆愣，“……大夫，请来了。”
郭子林看过去，吩咐大夫将药留下就行。
上了年纪的大夫从沈归舟的手法看出她是个懂行之人，也比年纪轻轻的亲卫懂世故，得了吩咐，立即把跌打损伤之类的药掏出来放在小桌上。
将自己的药都介绍了一遍，确认郭子林这边不需要自己，他也没多留。
过了这么一会，亲卫也似乎反映过来了。
虽然不知道沈归舟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是他也没有多话，安静地侯在一旁，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有了药，沈归舟转手先给郭子林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郭子林瞧着她麻利的动作，温声道：“你现在坦白，我不做计较。”
明白了，坚决不能说。
沈归舟没有受他突然袭击的影响，“你要是想付银子，那就付一百两算了。”
她抬眸，单纯一笑，“友情价。”
郭子林嗤笑一声。
“要么，我再将它提回去。”
郭子林用眼神回她，无所谓。
沈归舟很快将他手背上的伤处理好，见他还是不信她，坦白道：“树上结太多了，吃不完了，让你分享点。”
昨夜狂风暴雨，还打落了不少。
郭子林：“……地上捡的？”
沈归舟眨了半下眼睛，“都是新鲜的。”
郭子林气不过，直接拿起一个扔向她。
沈归舟伸手接住，教育他道：“能吃不就行了。”
郭子林懒得鄙视她了，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沈归舟又用药酒给郭子林的胳膊揉了一会，揉得差不多时，梁王过来了。
他是来关心郭子林伤情的，看到沈归舟也在此处，有些意外。
刚才大夫说的那个女大夫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