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长房虽然世代居于汴京,但祖籍却是京兆府,家中联姻的,也多是西北将门,习俗规矩也当然也是西北那边的。
“孟英,欠你的人情两清了。”
顾廷烨面色凝重,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语气,对着盛长槐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这时候,汴京的膏粱子弟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有不闲事大的在旁边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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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侯,就几个妇孺而已,穿个盔甲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廷烨白了白眼,瞪了一眼起哄的狐朋狗友,而一旁跟着来的沈国舅脸上带着探究的神色,早就听说英国公府嫁女是汴京一怪,今日有缘得见,也是幸运,难怪今日来观里的百姓这么多,不光是来看盛长槐这个在汴京今年最受人瞩目的新贵,更多的是看英国公嫁女的稀罕景。
从开国至今,从英国公府出嫁的,除了初代英国公的妹妹,多少年了,见识过的人恐怕都没几个在世的了,但是英国公家的故事在汴京说书人嘴里说的那叫一个精彩,上一辈的张家没有女儿,这一辈就这个一个女儿,恐怕将来就只有英国公嫡子遗孤出嫁才能见了,张兴邦子嗣艰难,到现在还没一儿半女。
“快点把,大家伙等着呢。”
不光是顾廷烨的那一帮狐朋狗友,英国公家来捧场的勋贵子弟也在一旁开始起哄,这时候他们已经把路让开了,从府门看进去,四五个五十多的贵妇人打头,后面跟着和张家交好的部分女眷,没人手上不是擀面杖,就是锤衣服的棒槌,虎视眈眈的盯着视死如归的顾廷烨。
不错,顾廷烨乃是盛长槐的傧相,盛长槐在汴京结交的,除了齐衡之外,也就是韩驸马嫡三子韩城未婚,齐衡没来,本来傧相的职位是韩城,顾廷烨带人来捧场,鸡贼的韩城趁机叫盛长槐把这个重要岗位交给了顾廷烨,顾廷烨还以为盛长槐没人选,一口给答应下来,外衣里面的盔甲,还是鸡贼的韩城提前备下的。
按照这年头西北从唐代传下来的习俗,傧相可是要挨打的,张家的女眷,那可都是张家姑娘的婶娘,大部分都是西北将门子女,再彪悍不过,张门女将比起原时空的杨门女将,也是不遑多让。
“动手。”
在一个贵妇人大笑声中,顾廷烨赶紧埋头往里闯,擀面杖,棒槌如雨点搬打在顾廷烨的身上,外边看热闹的鸦雀无声,还真打啊。
可不真打咋地,顾廷烨要不是跑的快,身上又穿着盔甲,今日非得给打坏了不可,等顾廷烨跑到安全的地方,戚戚然的看着刚才揍他的女眷,敢怒不敢言,还得给人道谢。
“多谢诸位长辈手下留情。”
是的,这种事情,自然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都不用来凑热闹的女眷,光那几个有张门女将美誉的婶婶们,就能把顾廷烨给揍个半死,盔甲能有多大作用,英国公的长嫂,那可是能挥舞狼牙棒砸碎敌军头盔的主,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也不见得就没威慑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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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不可误,新娘子起身了。”
喜婆再三催促,外边的人正跟着起哄,说什么新娘子害羞了云云,而就在这个时候,英国公府内的勋贵子弟肃穆而立,脸上纷纷流漏出一丝悲哀。
门外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大好的日子,为何这帮勋贵子弟会漏出这样的表情,随着喜娘的一声喊。
“新娘子动身了。”
英国公家最后一个儿子,张兴邦小公爷手里面拉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出门,汴京百姓轰然大惊,这于理不合,张家这是要对抗皇权吗。
按照习俗,女子出嫁,应该由家中兄弟背负出门,还有便是,英国公家独女的装扮,有些不合规矩,大宋的出嫁礼仪,女子高嫁着绿衣,有句话红男绿女,便是在形容这种场景。当初盛家二房盛华兰嫁入忠勤伯府,大房盛淑兰嫁到西北将门,皆是如此打扮。
若是女子低嫁,或者是门当户对,便可如新郎一样,身着红色嫁衣,但是凤冠霞帔,宋代只有太子娶亲,皇帝大婚的时候,皇后和太子妃可以穿成这样,张家女穿着如此,又岂能不叫汴京勋贵百姓吃惊。
“官家有旨,英国公劳苦功高,张家子弟殉国者不计其数,一门忠烈,特许张家嫡女出嫁着凤冠霞帔,以表功绩,不可推辞。”
或许是知道会出现这样的质疑,从英国公府出来一个内官,沈国舅却是认识,小声在盛长槐耳边提醒了一句。
“这是官家身边的亲信内官。”
原来是皇家特许,汴京百姓这才恍然大悟,在看着拉着妹妹出门的张兴邦,说是牵着自家妹妹出门,实际上是张家姑娘扶着自家二哥出门,本来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先是慢慢小了下来,到最后的鸦雀无声。
难怪勋贵子弟如此做派,这是对百年将门的一种尊敬,对张家对大宋付出的肯定,更是将门子弟的感同身受,张家,无愧于大宋第一将门,对得起官家的这份恩宠。
从初代英国公开始,到最后的张门女将,张家一门男丁,还要加上京兆府的二房和族人,到了如今,只有英国公和嫡次子两个男人了,除了张家姑娘几个女眷之外,就剩下满门寡妇了,难怪嫡长媳要带着女儿回扬州去。
看到张家姑娘这样出嫁,自然有那消息灵通的告知汴京百姓原因,这样的将门,这样的公府,谁又能不敬佩,谁又能不感怀。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个悲伤的气氛,一个外地赴京赶考的举子大声喊道。
“崔子建替河东百姓谢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贺盛张两门联姻。”
这个举子起了个头,一发不可收拾。
“开封府唐英勋谢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贺盛张两门联姻。”
“唐英勋替河南道谢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贺盛张两门联姻。”
“娄文怀替关西道谢英国公府世代忠良,贺盛张两门联姻。”
“陇右道。。”
“山南西道。。。”
谢张家这些年为大宋南征北战,保家卫国,贺盛家和张家联姻的声音络绎不绝,英国公府的下人满怀热泪,每听见一声贺,便跟着大喊一声,依次接力,直至英国公府正院大厅。
坐在主位上的英国公夫人,还有陪在她身边,看着张家这一辈独女出嫁的满门妯娌,大名鼎鼎的张门女将,刚才顾廷烨都不敢反抗的彪悍贵妇,听到这一声接一声的道谢和祝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放生痛哭。
整个大宋,从开国到如今,有哪家将门有此荣耀,家中女儿出嫁,满城道谢,举国贺喜,没有,一个都没有,不说地位越来越低下的将门,就是文官之家,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自从韩大相公说出那一句,东华门下唱名方为好男儿,武人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文官撕了下来,作为将门旗帜的英国公府,当然也受到了影响。
旁边观礼的东平侯举手对着端坐在主位,强忍着心中复杂心情的英国公说道。
“替张公贺喜。”
旁边的勋贵也跟着纷纷给英国公道喜,而在另外一侧,最尊贵的位子上坐着的一位身穿紫色朝服的老人,脸上带着笑意,也跟着说道。
“英国公,今日之事,必回载入史册,老夫在此给张将军道喜了。”
英国公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的扶手,差点把扶手给抓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
“虽然知道这是官家在拉拢张家,但是,今日。。张家。。值了。”
强行把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在诸位达官贵人的注视下,英国公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皇城的方向,哽咽的扣头。
或是知道英国公要干嘛,张家满门女眷,刚才还在一起抱头痛哭的英国公夫人,还有张门那些年岁已高的张门女将,跟着英国公跪了下去,随英国公一同对着皇城方向三叩九拜。
“官家圣恩,张家万死难以为报,张氏一门愿为皇宋粉丝碎骨,万死不辞。”
一旁那个最尊贵的老人看到英国公府这样的举动,脸上先是漏出自得的神色,听到最后一句,脸上又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但很快就掩饰过去,笑着招呼张家的女使把张家女眷全都啦起来,又亲手把年近六旬的英国公扶起来,劝慰着说道。
“英国公不必如此,张家四代为国尽忠,官家有此厚待,这也是张家应得的,国朝多事,将来官家还要仰仗国公稳定军方,张家有的是机会报答官家的厚爱,老夫公务繁忙,就先告辞了。”
听到老人告辞的话,英国公连忙拱手致谢。
“多谢韩大相公在官家美言,韩相的恩情,张家记下了,西郊大营改制之事,英国公府一定竭尽全力相助威北侯执掌西郊大营,其他的不说,张家旧部一定不会有任何怨言。”
原来,这个今日坐在最尊贵的客人才会坐的那个位子上的老人,赫然便是当今朝廷第一权臣,韩章韩大相公。
韩章和张家并无交情,甚至因为之前对西北贺将军诋毁之事,和英国公有些不太对付,今日突然以道喜的名义来的英国公府,英国公一系本来还有些奇怪,但听英国公这样说,原来今日官家对张家这样优待,还有韩章的意思,其实这也正常,大宋宰执权利很大,今日这封圣旨,若没有宰执的首肯,是不会通过中书省下达的,即便是官家,也只能是中旨施恩,而非圣旨。
圣旨下达,必然要通过朝堂,是经过皇帝与朝廷共同认可的,具备法律效力的文件。每一份圣旨,都必须经过朝廷的备案,并且有一名以上宰相的附署,才具备法律效力。
而今日下达到张家的圣旨,附署之人乃是当朝大相公韩章,英国公三朝老臣,经历过风风雨雨不知道有多少,自然知道这件事韩章在里面出了大力。
而韩章这样做的用意,英国公也能猜明白,借着南疆大捷,官家近日有意让皇后的弟弟沈国舅接管西郊大营,对西郊大营进行改制,西郊大营中,张家同一派系的勋贵至少掌握了大半,搞定了张家,西北军系自然不会闹什么幺蛾子,而另外一派的韩国公,河东军系的领头人还在宋辽前线,河东军系群龙无首,自然翻不了天,更何况,河东军系的另一个山头,勇毅侯的嫡次子顾廷烨,乃是官家亲信,顾廷烨自然不会和官家唱反调,有顾家旧部的支持,河东军系又被分化了一半。
看着韩大相公离开正厅,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东平侯这才走到英国公身旁。
“张公,您这是要把军权交出去吗,那贵府姑爷那边。。。。”
英国公摆了摆手,朝着皇城方向拜了一下,环顾四周,盯着这些和张家交好,同为西北军系的勋贵和将门主事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大宋军权,乃国朝重器,张家子嗣艰难,犬子至今无后,为了大宋军队稳定,自然要把军权交到有能力的人手里,威北侯沈将军虽非世代将门,但文韬武略皆为上上之选,又是当朝国舅,自然有这个能力和身份接管西郊大营,诸位配合便是,忠于皇宋,才是我等立足之本。”
说完,看到东平侯还是有些愤愤然,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西郊大营改制,损失的只有张家,其余将门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威北侯也就一人而已,东平侯是自己最可靠的下属,这是在替张家担心,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我那个姑爷乃是文采盖世,将来自然是要走文职的,明年还要参加科考,文贵武轻,官家有意让他辅佐太子,将来说不好能执掌枢密院,对将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悄悄在东平侯耳边说了一句。
“这是官家的意思。”
枢密院啊,诸相之一,这是将门和勋贵从未到达的高度,英国公此话一出,和张家交好的西北军系,再无一人有反对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