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原礼忍不住吼出一嗓子:“弄出这么大动静,可省得旁人听不出你们玩得要多那么些花样,也不怕将榻震塌了去。教长若是巡寝发现,必再给你们定个故意毁坏公物之罪!”
此刻,敖纯与黎莲机均没有工夫理他。
敖纯捂着脖子狂咳,若不在紧要时刻扳住黎莲机的腿脚,懈下一股劲,估计他当下已被勒断了气。
缓过来气,敖纯借着几分月色,一经抬眸才发现,黎莲机已背转身。
他一时也无法分辨黎莲机的情绪,正要起身走过去,便被黎莲机丢过来的枕头砸脸。
敖纯问道,“你生气了?”说这话时,他并没有过多忧心,反而有那么一丝得逞笑意绽在嘴边。
“别靠近我!”黎莲机冷冷一声。
敖纯不退反进,且一并摇动手中唯一的钥匙,“不用我帮你解开?”
“我说了!别过来!”
敖纯望着那道背影,静静驻足,最终淡淡“嗯”下一声,便只取回自己的鞋靴。
穿好之后,他又说了句“睡吧”,就此离开了。
黎莲机听着脚步消失,便开始用手背擦自己的嘴,一遍又一遍,仿佛想借此抹去心中纷乱。
干什么呢白龙,你到底在想什么!
过去一个时辰,黎莲机最终扛不住三日积攒的疲乏,渐渐进入梦中。
…………………………
寅时过有大半。一道人影从窗子潜入,行至黎莲机床榻之前。
此人逆着朦胧月色,叫人瞧不见面庞。
他缓缓弓下身打量着,见黎莲机眉头轻拧,睡相并不安稳,索性又将手掌贴到黎莲机额头。
透白的灵光一现,黎莲机睡颜松弛。
他作罢收手,一瞬间,他那微微照出来的半边面孔又重新隐陷黑夜之中。
“好好睡一觉吧。”此人彻底蹲伏下身子,为黎莲机打开镣铐,又面目虔诚抽起他的手背,落下一吻,轻柔似那春日野穹之下,一片温山软水。
起身之时,此人不忘拉来被褥帮黎莲机盖好,循窗望了望月色,变得形影惆怅,“我要走了,狐狸。”
黎莲机眉头颦蹙,睡相再次不得安生。
此人只好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竹编的小东西,将它同镣铐的钥匙一同放在床头。
将走之际,他低身轻咬上黎莲机一只狐耳的尖角,用牙齿磨动几下才松开,并轻笑命令道:“等我回来,凶狐狸。”
话落音,黎莲机突使出巨力抓住他的小臂,指节握得发白,眉头比初时皱得还要高,仿佛经受着梦魇压身般的痛苦,口中念念有词,越讲越是清晰:“为何要亲我!为何……听见没……白龙!你给我站住!问你话呢!乱来……乱来!”
黑影顿了顿,再次为黎莲机施下一个安神的术法,并强忍着不舍掰开他的手,送到口边亲了亲,才重新放进被褥。
他用指腹细细摩挲过黎莲机面庞,“你是不愿接受我,还是当真看不出。知道吗狐狸?与你靠得愈近,我便愈加不知足。想你一直伴我左右,想你待在我触手可得之处,想你目中只容我。放心吧狐狸,我会想尽办法,不令你我分开。”
“还有,我绝不许你对着除我以外的人发情。你若敢如此,那我便……”他食指指节落在黎莲机唇上,神色尤冷,慢慢又狠绝地道出断人退路的后话,“以你不可能喜欢的方式替你泄欲。将你、占为己有!”
语毕,他闭眸吻住令他向往的唇瓣。
狐狸,我的心早已被你偷食了去,我离不开你了。知己也罢,爱侣也罢。你,只能是我的。
…………………………
黎明拂晓,昆凌山融下的雪水自山涧斜入幽篁,追着稀薄晨雾而去。岸汀之上,竹林之中,将灭未灭的柴灰里破出一缕孤烟,升过密匝芊芊的翠色蒸上长空。
林中影绰,恭候的蛟军对着姗姗来迟的白衣少年一致行礼。
“属下参见三殿下!”
松挺立在人前的敖霖满面的愁云,对着来人摇头不语。
敖纯几步行近,问道:“叔父伤势如何?”
敖霖眉目未舒,答道:“汇报说恢复顺利。令人苦恼的是他不甘闲散,只稍作休养,便要去带后援军,且是父王也拦不住!”
敖纯一时垂眸冥思。
“你当真决定如此?凤军入战,蛟凤两军正值磨合阶段,以你的性子,我怕会惹……”
敖纯打断他后话,“兄长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敖霖一阵叹息过后,顺口问道:“你脸上怎被刮了道伤口?”
敖纯摸向带有灼烧感的那一处面颊,断是有道划痕,自语的口中掩饰不住情浓,且稍是舒展了嘴角,“这狐狸,下手相当不留情……”
敖霖顿时有所猜想,发问:“你……与莲机兄道别了?”
敖纯立刻敛起笑意,摇首。
敖霖愁色更浓,开门见山道:“你可曾想过,你这一去需多少时日?再见之时,你又是何种心态?何种身份?何种立场?你应当听差使提起过,就在昨日,青丘最有势的尚家倒戈了那魔灵黎襄。
“狐族最终是要割据为两势,还是一心跟随黎襄并不难料。萧族长起初是动过阻止尚家的心思,但无可否认,狐族终究不喜内斗,否则他早该当断则断,联起三世族一致对外,可自从昨日,他便开始配合尚家调配另外三家兵力,意味再明显不过,狐族全面入战无需久候。”
“不知何时起,山下明显多出“外来人”,料是萧族长派遣来的。两族还算有些牵扯的不过这试训,一旦狐族选择全面入战,必要令这些“外来人”遣回狐族的受训生,两族干系便也就此瓦解。”
“首战,狐族与蚩尤皆侥幸逃脱一难。此番,狐族若敢梅开二度,罪同蚩尤,杀无可赦。父王明示过,若他们执迷不悟,我们胜战后的第一任务便可能是扫除青丘余孽!当然,若是蛟龙族败战,同是灭顶之灾……”
敖霖所言尽是事实,局势所迫,身不由人,若两族立场不同,蛟龙族与狐族只有一方可以笑到最后。
“兄长……我想求你件事……”
“何事?”
“别放他回青丘,不管你用何种方式,无论他反抗与否,都请你带他回东海,留住他。若我族胜,由我保他。若蚩尤胜,我会还他自由。一切后果,我担。”
………………………
寝阁外的敲门声十分聒噪,且伴着叫魂似地催促。
黎莲机醒来便发现,手早已解开,钥匙正放在枕边。
迷蒙中,他听到有细微的虫鸣自床头发出。他便爬起查看,见是上边放着一个奇丑无比的竹编小圆笼,里边装有黑色小爬虫。
——两只蛐蛐。
他另外发现,地上多出两排未干的泥脚印,从窗下直直延伸到他榻边。
前两日夜里,黎莲机太过无趣,曾多次要求敖纯下山逮些蛐蛐来玩。可任凭他好说歹说,硬是未说动过敖纯。
除此,黎莲机从未向他人透露过想逗蛐蛐的想法,是谁的,显而易见。简直是实打实的先将人惹火以后,才肯花心思讨人欢心。
黎莲机拿起竹笼近观,发现其中一只已经被咬死,比较健壮的一只正振着翅膀,来回爬动。
看来敖纯不知,公蛐蛐好斗,若将两只同放一处,必会互相残杀。
这时,接口处散着的红斑引起黎莲机的注意。经确认,是干涸的血水。
黎莲机猜到可能是敖纯为了编这个小玩意而多次扎破了手,即刻便皱了眉,将笼子丢往枕边,言语故作冷淡骂了句,“笨手笨脚。”
他顺便重新躺回去,且似是气不过,特意翻了个身背对着那关蛐蛐的笼子,看也不看了,像是要继续蒙头大睡。可右眼皮唯恐天下不乱,突突跳个不停,扰得他不得安生。
宋原礼穿戴妥当,打着哈欠下床,见到地上的脚印,第一反应是屋里进了贼,瞌睡劲扫干净了。
毕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他们屋里的人可不多。
他摸着痕迹,瞧出此人潜进来后只到过黎莲机这边,便赶紧追问黎莲机是否丢了贵重物品。
黎莲机懒得与他费口舌,只摇摇头。
宋原礼又顺着脚印往门边走了几步,目光扫见敖纯榻上无人,诧异道:“咦……敖纯为何不在?他不是不用参训?难道听到声响追贼去了?”
黎莲机猝然愣住,蹦个不停地右眼皮也总算落到实处,想起敖纯一连串的怪异行举,耳边同时回响一句话:狐狸,我能否离开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