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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就欠他的了?!”德尔塔一醒来就听到有人催债,还是特么替翰纳什催的。如果不是他唯一的手要用来拿面包蘸酸奶吃,他现在就过去把说这话的人打一顿。

【我都没催.....好吧催过了。】

“他没说,我猜是因为您弄脏了翰纳什老爷铺在椅子前的那条毯子,那是他非常心爱的一条。”小工猜测道。

“那么你来告诉我什么毯子能有三百镑贵?”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要胡乱猜测。”德尔塔不满道,“你把我的思路都打断了。”

他的语气威严,但脸上由于撕下绷带而产生的大片红色痕迹让他看起来滑稽的很。

之前最用力粘贴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大的X,红的发黑,还穿过两个眼眶。像是脸上被打了码的嫌疑人。幸亏鱼胶还没干结硬化,取下绷带的代价无需那么惨重。

小工当然没法对尊荣如此的德尔塔生起恭敬之心,他没笑出来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那执政官大人现在在哪儿?我一会儿要亲自问他。”

“老爷回去了。”小工说,他的眼睛一直在德尔塔的脸上瞟。即使那些古怪的痕迹破坏了脸部的美感,他依旧认为这会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说起这件事时是什么表情?”德尔塔问。

“他看起来挺高兴的。”

哈斯塔听到小工的回答后啧了一声:“他当然高兴了,像是抓住了我们的把柄一样。”

德尔塔停下咀嚼思索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看到桌上的碟子里还有面包,他踟蹰了几秒,伸手将拳头大的白面包用力攥成一小团塞进嘴里,然后起身捋一把头发,向衣帽架走去。从钝钩子取下大帽戴在头上,这份重量仿佛增长了智慧,让他一下子定下心来。

当他走出市政厅的大门,建筑的阴影将他完全包裹进去,一种强烈的安逸感来袭。他看了看天,没有找到明显的光源,只有一个浅色的月亮在灰浑中隐隐浮现。他才恍然意识到已经是傍晚了。

如果不是上午才见过一次太阳,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和带来疼痛感的印子,他大概还以为自己还活在昨天晚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存在于梦里。

但他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于是安逸之余又是强烈的空虚。

“今天我都做了什么努力?”他看着月亮问自己,他可好久没有这么生活不规律了,好像这几天都没有研究如何精进法术,原本计划的野外植物采集工作也没有开始,反而一直在为他人奔走,而且每天都要睡得比普通人还久。

同居者的声音回答了他:“我们今天满足了好奇心,然后你在向我隐瞒了真实危险性的情况下去做了个大死,从昏迷后醒来在市政厅吃了饭,并且没花钱。”

德尔塔诚恳地向哈斯塔道歉:“让你也承担了风险真是对不起,同时也谢谢你这么说,让我感觉自己充实了不少。”

主路的远处有一个光点在向市政厅逼近,德尔塔看见那是一个穿着褐色毛皮袍子的人正举着火把朝这里奔来。

“老爷!翰纳什老爷!”那人留着邋遢结缕的山羊胡,稻草般的浅黄色披肩发向后梳,看着也算年轻。他还没跑近就充满悲痛地呼喊着执政官,身上的牲畜臭味随着晚风灌进德尔塔的鼻子。

“他不在这儿。你该去城堡找他。”德尔塔好心提醒这位牛倌儿——只是猜测是牛倌,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像牛粪。

牛倌看到德尔塔后瞪大了眼睛,视线集中在精灵混血头顶几乎能遮住全部面容的大帽子上。这尖顶帽子款式古老丑陋,却曾经一度是施法者的着装代表。然后他又眼神下移,开始关注那件长袍——正常人不会在积水结冰的环境这么穿除非是法师,最后终究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某件事,悲愤地吼叫:

“你们作出那样的事还敢站在市政厅门口?!我要叫卫兵把你抓起来!”

德尔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立刻板起脸来:“卫兵又怎么样,他们之前带我去了趟监狱,可现在我却站在这儿,你猜他们怎样了?”

施法者的恶名亘古流传,并且在教会掌握了宣传武器后变本加厉,他们在各类传说中和人类几乎脱节成两个物种,英雄的敌人不是个施法者、就是个怪物,或者干脆二合一,是施法者弄出来的怪物。

这位牛倌显然也深受民俗传说的毒害,他张大嘴巴,看了看市政厅窗口只有少许透印的灯光,又看了看德尔塔,幻想出市政厅内尸横遍野的场景,眼里满是恐惧。

“咳咳......”在室内值班的卫兵不无尴尬地探出头来。

“一个小玩笑。”德尔塔侧过身让牛倌能看到卫兵:“我不会影响到你们工作的。”

牛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挤开德尔塔就要进市政厅,然后就听到那个沙哑柔和的声音在用最嘲讽的语气说话。

“翰纳什大人不在里面,除非抄写员也能解决你的问题。你该跟我同行,一起去城堡见他。”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牛倌愤怒道,他跨过门槛指着精灵混血问卫兵:“你们就这么放任他不管?”

“难道我该被谁收容起来吗?”

“他是翰纳什大人的客人范特西先生,你最好客气一点!”卫兵一改和善的态度,转而做出凶狠的姿态,眼里闪着冷光。他音量抬高,将手按在腰间的武装带上,那里不仅别着长剑,还有专门用来抽打窃贼的尖头棒。他的手指就在那尖头棒上扣动着。

“而且范特西先生说得没错,翰纳什老爷现在确实不在这儿,他正在城堡会客。”

牛倌被卫兵的态度吓到了,立刻转过身来,眼睛却不敢直视德尔塔了:“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冒犯......”

“我是不是有点仗势欺人了?”德尔塔扪心自问,但他没法得出结论,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却又一次引起了纠纷。

他意识到即使自己是翰纳什不欢迎的客人之一,在卫兵眼里他的身份也比这些平民要高,于是玩笑也就没那么好笑了。

“别紧张,我们一起去城堡。你可以在路上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也好奇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你了。”德尔塔的语气尽量和蔼,以免吓坏了牛倌。

他的态度让这个年轻人渐渐放松,但并不能完全消除悲伤。牛倌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后难以自制地流下了眼泪:“是的,大人,我会告诉你这些的。也恳请你知道这一切后能践行公理。”

......................

牛倌真的是牛倌,他的名字是潘科夫,为城墙外的牧场主法提姆工作。除了放牛,偶尔还靠一些简单的木匠手艺挣外快。

海肯附近没有固定的草场,养不了太多的草食性牲畜,因此像他这样的牧人会向外走些,走到快要离开地图上对海肯定义的范围为止,那些真正野外的地区才能让牛羊找到足够的草料——当然也不是只有草,食谱种类单一的物种在迪索恩早就灭绝了。

潘科夫有时会趁着牛群吃草,走到密林里开设的猎人小屋里,借助斧、锤等工具和现伐的木料开始做兼职。

往日由于有领头牛的存在,他从来不用担心会有牛走散的情况发生。而除了凶暴兽,没有什么野兽能威胁到暴怒的成群长毛牛,特别是现在到了五月份,正好是这些长毛牛的发情期,如果不是相处有一段时间,他自己都害怕它们。

另一家农场里因为管理不善,在让牛入栏时不慎混杂了公牛和母牛,结果工作了十几年的挤奶工给一头发情的公牛给顶死了,直到现在都没人敢替他的工作。同行的其他挤奶工也纷纷辞职,宣称今年的春夏换季让所有动物都变得危险。

这样的行业变动使海肯所有牛奶制品价格上升,但潘科夫这样的放牧人却没提升多少工资。奶制品是迪索恩人不可缺少的餐品,而他接受不了羊奶的臊气,也不愿将就,于是充分发挥木匠手艺挣取外快成了第一选择。

猎人小屋是周围村庄公共建设的璀璨成果,来不及赶到人类聚集地的旅人和长期在外追踪猎物的猎人都能使用,标准配置有一张床和简易壁炉,少许易储存的食物和猎刀。不过现在快到夏季,猎人们都不敢离开城墙太远,这里便被他独占。

他早早地在猎人小屋存放了工具,平时打了家具就让牛帮忙驮回去。尽管孤身在外,但听到牛鸣声就会感到安心。

但今天,当潘科夫走出小屋,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四周死寂一片,遮天蔽日的松林枝条宛如活物扭曲纠缠在一起(真伪不可知,德尔塔是听潘科夫这么说的),远处好像有恶魔在低语。他呼唤了领头牛的名字但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同时,潘科夫嗅到皮革被火焰烧灼的味道。他循着气味找去,在松林深处看见了地狱般的一幕——他所放牧的全部三十七头牛全部死去,它们倒在地上,血肉枯槁,淡黄色的皱褶皮肤紧紧贴住骨头,地上用血画了法阵似的邪恶痕迹,而一个穿着和德尔塔相似的老者缓缓步入越深入越浓郁的绰绰树影中。

掌握这样超自然力量的人无疑就是传闻中的施法者了,而海肯本地不存在这样的人,只有执政官翰纳什最近接待了一批法师。牛倌不敢当面质问,但事后追责该找谁,他心里还是有方向的。

执政官的责任就是维护本地人的权益,涉及到了这方面,无论对手是谁都不会让步,否则就算失职,让领主“有失体面”。

“我当时就藏在一颗合抱的大树后面,他没有发现我。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我当时叫住他会发生什么。”牛倌颓丧道,不安地剐蹭着泛黄的长指甲:“但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或许我叫住他的结果是受了恶咒,但现在,牛全死了,我的生活也完了。我该怎么跟法提姆老爷说呢?他把牛交给我,我却没能把它们带回去......”

德尔塔抽了抽嘴角,他注意到了牛倌声称那个法师是个老者,法师袍还和自己类似,心里已经找出了重点嫌疑人。

学院法师的队伍里除了某个不知所踪的领队,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年老的人。

【他怎么回来了?】

【他怎么才回来?】

诸多疑问在脑海里翻腾,德尔塔停住脚步。从市政厅开始算,他们走了够远,城堡的塔楼已经清晰可见了。他不知道尤埃尔大师是否已经返回城堡了,这个老家伙的秉性让他难以信任。

他已经确定是尤埃尔回来了,召唤术和巫术相关,精通召唤术的尤埃尔是最有可能造成潘科夫所描述情景的法师,就是不确定尤埃尔杀牛是为了什么。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警告牛倌。

牛倌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初提出要同行的人又不许自己前进了。

“你去酒馆等着吧,这件事我来处理。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人做的,就一定会有补偿给你。”德尔塔看着牛倌,后者身上散发的恐惧气息首次让他感到不适。“你的一头牛要多少钱?”

“三十五镑四先令。”牛倌潘科夫流畅地回答,恐惧也不足以影响他说出心里重复过无数次的回答。

“所以是一千三百零二镑。”德尔塔脸都绿了,这个价格比他以前知道的还要贵,单头牛的价格基本与军士级别的士兵所穿的半身甲价格一致。

【他娘的,怎么这么贵!尤埃尔要是不承认我都没法给他垫!】

如果要不到赔款,这个牛倌这辈子都要为这无妄之灾赔进去了。德尔塔自己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但身上这点钱就算全部给牛倌也不够赔的。

潘科夫露出钦佩的表情,那是德尔塔暂时没兴致看到的:“您算得一点儿不错。”

“你去吧。”德尔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看着牛倌远去,他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将身上属于对方的灵性清除得一干二净,这样,可以用来下咒报复的媒介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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