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这话很直白,没想到朱由校更直白:“袁师父说的在理,但肘腋之患和心腹大患朕还是分得清的,某些人蠢蠢欲动,所倚仗的不就是南京那伙人吗!朕现在就是要以雷霆之势剿灭那帮跳梁小丑,让某些人断了倚仗老实做人!朕亲征就是表明一个态度,顺者昌,逆者亡!”
这话倒也是事实,然而袁可立还是不能放任朱由校离京,于是一再劝阻。
朱由校却是铁了心要去“解恨”,好在他还没钻进牛角尖,宣布第四、第九两镇留守北京城,接着又宣布北京城进入“战时管理体制”,任何形迹可疑者,锦衣卫和东厂都有权进行抓捕讯问。
事实上,除了袁可立和几位帝党成员外,在座的有不少人心里是希望朱由校亲征的,能像明武宗一样才最好,稀里糊涂没了,这大明朝廷不就又可以“恢复旧制”了吗?
如此一来,大多数人默许了朱由校的行为,袁可立和顾秉谦势单力孤,最后只能遂了朱由校的愿。
朱由校心愿达成,正要宣布退朝,却有一人出言道:“皇上,南京离此两三千里,一来一去不知几日,京城若有紧急之事,该有何人做主?臣请皇上示下!”
出言的是邹元标,朱由校最反感的人物,他盯着邹元标看了许久,语气不咸不淡道:“邹先生觉得谁合适?”
“此自有皇上龙意天裁,臣岂敢妄言!”
“不如还让信王来吧,邹先生觉得怎么样?”
“此自有皇上龙意天裁,臣不敢妄言!”邹元标跟个复读机似的。
邹元标嘴上不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是希望由朱由检监国!朱由校的历史可没白学,历史上的朱由检一即位就大量起复东林党人,导致一党独大的格局再次出现,这说明什么?说明朱由检深受东林党影响,内心是倾向东林党人的政治主张的,天启元年的那次监国就已经暴露很多问题了。
现在邹元标又暗戳戳地想让朱由检监国,还不是在为东林党铺路,你朱由校到现在连个皇子都没有,还成天瞎跑,万一在外面挂了,皇位不就是朱由检的了,到时候他们东林党人的势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东林党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天津行刺案朱由校现在不清楚,但他清楚作为东林党人的邹元标多少没把国家和皇帝放在心里,邹元标心里恐怕只有东林党的利益,谁做皇帝无所谓,东林党必须独揽朝政!
朱由校眼神冷冰冰地看着邹元标,何宗彦发现情况不对,赶忙出来和稀泥:“皇上,臣以为邹少卿所言甚为有理,然此事事关重大,一切须由皇上亲自定夺。”
朱由校将目光从邹元标身上收回,对何宗彦说道:“既然何先生也这样说,那朕就龙意天裁一回,就由内阁各位阁老和各部署主官组成一个临时委员会,非重大事件,委员会自行裁决。”
“委员会”之类的新鲜词汇群臣早已熟知,对于运作流程也很清楚,朱由校选择成立临时委员会而不是选择让朱由检监国,还不是为了阻止东林党人再次利用朱由检监国搞事情,现在内阁成员和各部署主官近半数是帝党或中立派,有这些人在临时委员会,东林党人想搞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于这个提议,何宗彦不动声色没什么表示,邹元标和其他一众东林党大臣却忍不住皱眉头,至于帝党成员吗,自然是喜上眉梢。
邹元标挪了挪身子,准备再说些什么,何宗彦却赶紧挡在他的身前,奏道:“皇上既有旨,臣等谨当遵奉。”
邹元标再次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继续开口,其他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下了朝,大臣们三五成群离开了南台,韩爌刚要上轿,邹元标在后面喊住了他。
“尔瞻兄有事?”韩爌属于明知故问了。
“虞臣兄,愚兄近日偶得一坛好酒,想请虞臣兄一起品尝。”
韩爌会意一笑,说道:“既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正说话间,见杨涟走了过来,邹元标于是叫住杨涟,邀请杨涟一同前往。
审计署自成立之日,就事务繁多,杨涟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竟然渐渐疏远了东林党人,如今面对两位东林党大佬的邀请,他心里多少有些犹豫。
就在杨涟为难之际,刘若愚及时出现,替杨涟解了围。
“杨侍郎,皇上召见。”
杨涟如蒙大赦,紧忙向韩、邹二人告了声歉,随即跟着刘若愚重新返回了南台。
望着杨涟远去的背景,邹元标面色凝重地说道:“失了文孺,我东林如失一臂!”
韩爌吓了一跳,赶紧出言提醒:“尔瞻兄慎言!”
邹元标苦笑道:“皇上厌我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何惧也?!”
韩爌有些不悦道:“此时此刻,尔瞻兄还是不要自暴自弃的好!”
邹元标欣然一笑:“这是自然,且不提这些,随愚兄一同品酒!”
邹元标在京多年,其府邸虽看起来简朴,但内里十分宽阔,一应家具也是极为考究,家中奴仆更是有数十人之多,纵然韩爌来过多次,依旧咋舌不已。
进了内堂,双方分宾主落座,自有奴婢奉上香茗。
邹元标屏退奴婢,对韩爌直言说道:“虞臣兄,皇上一意孤行,你为何不加以规劝?”
韩爌笑道:“尔瞻兄,你都说了皇上一意孤行,我劝还会有用吗?”
邹元标无奈,只好换个话题道:“信王贤良仁慈,怎么就不能胜任监国?皇上历来苛待信王,如此岂是仁君所为?!”
韩爌这次没有提醒邹元标慎言,只是语气有些玩味地说道:“尔瞻兄,你我皆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你何必装稚嫩?皇上不喜信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个中缘由难道还用我跟你解释吗?”
邹元标尴尬一笑:“我岂不知,但实在不甘心啊!”
“呵呵!”韩爌轻笑两声,说道:“尔瞻兄啊,今上可不是按常理做事的天子,你以后还是收敛点好,免得再给自己找麻烦,你是大家伙的主心骨,这朝堂可不能少了你。”
“唉!”邹元标叹息一声,说道:“皇上行事乖张,作为臣子却无能为力,真真是让天下士子耻笑!”
韩爌却不以为然道:“耻笑就耻笑吧,我等难道还能学南京那些人?!”
说起南京,邹元标突然面色凝重了起来,有些担忧道:“南京那边来了消息,参之(即叶茂才)、受之(即钱谦益)受人蛊惑,入了南京叛军的伪朝廷!”
“什么?!”韩爌大为吃惊,痛心疾首道:“糊涂啊!二人怎会如此糊涂?!岂能做叛军的官啊?!”
邹元标却接着爆了更大的瓜:“除了二人,还有几名东林弟子,多是《月评》案的受罚者。”
“糊涂啊!”韩爌欲哭无泪,东林党这下名声算是完了!
痛惜之余,韩爌又想起了一个人,于是赶忙问道:“存之(即高攀龙)他怎样?是不是也加入了?”
邹元标摇摇头:“没有,据说存之兄誓死不从,朱纯臣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存之兄软禁起来。”
韩爌脸色稍为好看一些,喃喃道:“还好!还好!东林还有救!”
韩爌这时也明白了邹元标刚刚为何会执拗于信王监国的事了,原来邹元标想的更深远,也更险恶。
韩爌瞥了一眼邹元标,心中五味杂陈,如此时局,东林党人到底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