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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就这么等着了?”张仙姑迟疑地问。

祝缨想了一下,说:“咱们不还得赁房子么?也不算就为了等他。要是现在就有事儿叫我做了,我还嫌事儿多抽不开身呢。”

张仙姑道:“哎哟,来这儿也是因为他呢,他这一走,有点没着没落的。”

祝大说:“有什么没着没落的?要不咱们就依旧在这儿讨生活!”他算过了,郑熹给的钱还有剩,够赁个房子的了。有了房子,就是糊口的事儿了。

张仙姑道:“能耐的你!这儿什么都贵呢!”

他们越说越偏,祝缨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哦,两口子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讨论着接下来的生活。张仙姑的意思,祝缨以后要是再跟着郑熹干,万一还能做了官儿,他们就不能再跳大神了,也得有个正经人家的样子,那他们干什么呢?不能就这么擎等着吃喝吧?

张仙姑说:“在城里也是没有地种的,咱们就闲着?那可也太……太……”她也说不出“太”什么来,总之就是不大安心。想想当初跟于妙妙住在县城的日子,于妙妙有好大一份家业要管,她们家现在可没什么家业呢。

祝大道:“咱就孩子做官儿,依旧与他们混,又怎地?还能不叫她做官儿了?”

张仙姑还没骂他“发癫”,祝缨就先说了:“能。”

“啥?”

“你看过于平、黄先生他爹跳大神的?”

张仙姑道:“别理他,他就是想臭显摆!别处没得显,就……”

“娘!”祝缨叫了一声,又对祝大道,“真要无聊了想重操旧业,就出家,做道士、做和尚都行。那个倒是不禁。”

张仙姑道:“跟徐道士那样?”

祝大以前也想过正经当道士的,因为比神棍有保障得多,有得住、有得吃,安稳。现在道士就没这个吸引力了,他就是想吹个牛。想了一下,又蔫儿了:“还是算了。”又问祝缨,他就蹲道观里看人玩,行不行?

祝缨道:“那倒没什么。”

祝大乐了:“那行。”

张仙姑道:“消停些吧,房子还没赁好,什么都没弄好,你还拽起来!”

祝缨道:“累了这么些年,歇两天再琢磨干什么吧。人生地不熟的,真想干活,住一阵子,开春后天也暖和了、地面也熟了,再下手不比什么都不知道就折进去强?”

张仙姑道:“也对。”

祝缨道:“我再去看看房子什么的,也不能全都托给中人了。街面熟些了,套上车,我带你们逛京城。”

祝大道:“这个好!”

张仙姑嘱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等祝缨走了,她掐了祝大一把,道:“你是想累死她吗?!生下来没掐死了,这会儿就得累死了供你作夭?我就这一个孩子,她要有一丁点儿麻烦,我跟你兑命去!”

祝大心中羞愧却又不肯就认了,也骂了两句:“这些天你越发长本事了!哪家婆娘敢这么说男人的?!”

张仙姑道:“我当然长本事了?谁叫我男人没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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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吵架的时候,祝缨又揣了点钱在街上闲逛了,京城风物与别处不同,第一条就是品类丰富。别的不说,各地官员只要有点能力的,都想往京城凑一凑,也因此,京城聚集了各地来的“菁华”。跟着官员们来的仆人等,又带了不少各地的习惯。

商人也好往京城凑,两市上能听到各地的方言,有些鲜货离产地远无法原样运到,但各地的物产多少都能有一些。

祝缨一路看着各地的药材、北方的皮毛、南方的珍珠、海边送来的鱼虾、异域的珍品,不由惊叹自己之前见识的浅薄。第一次看到了骆驼,看到了高鼻深目的胡人。雪已停了,好些酒肆里人又满了,又有各种歌舞。

祝缨也不去喝酒,就在外面看一看,与她一样的人也有一些,她这样子也不显眼。

再狂民居,往偏僻的地方去,就会发现京城住得比府城更拥挤。府城拥挤的地方她也去,甚至有搭窝棚的,也有租单间的屋子住一家子的,却都不如京城人这么有头脑。京城人甚至有“二房东”,自家赁了房子,间作几间,分别赁给别人。

京城三教九流尤其的多,连贼的手艺都比府城的要强些,胆子也大得紧。祝缨本着新到京城不要结怨的想法,只闪过了两个小贼的第三只手,不想他们还来了劲了,仿佛拿她当个挑战似的。

十分邪门!

祝缨在东市上逛了两个来回,小贼们居然开始前扑后继!气得祝缨也不跟他们客气,顺手摸了他们的钱袋,统统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袋里的钱她也是一文没取。她是来当官的,不是来当贼的!

因下雪天冷,水沟也结了冰,才不显得肮脏腥臭,小贼们纷纷往路边水沟里捡钱袋。祝缨心道: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揪住了最近的一个,这小偷也是个瘦叽麻杆儿的小男孩儿,身上的冬衣脏得发亮,仿佛一个黑灰的硬壳罩在身上。钱袋都被扔在了水沟里,男孩儿挣扎着要往水沟俯身,祝缨揪着他的领子,仿佛拎着了一只小乌龟的外壳。

祝缨道:“在我身上费功夫,不耽误事儿吗?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再你给十个钱。”

小男孩儿拿袖子擦了擦鼻涕,拧身问道:“什么事儿?”

“京城,有鬼屋吗?”

小贼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你要干嘛?”

祝缨道:“当然是会一会鬼啦。”

小贼吓了一跳,说:“那我带你去,你放开我,还有,钱呢?”

祝缨松开了手,真的给了他十枚铜钱,都是制钱。小贼将两样分开揣好,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祝缨走了一阵儿,祝缨道:“别想引我去你的窝,好叫人堵我,嗤——葱油饼吃完了吗?”

小贼嗅嗅自己的双手,又呵一口气闻闻,周身打量了圈,觉得自己没有破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祝缨道:“前面街口,你冲那个蹲墙根儿的使了眼色,他从旁边绕了过来,跑到这里报的信。”地上都是脚印,虽然积雪清扫了一些,一般人看着杂乱的脚印认不出,祝缨却是看这些东西的小行家了。

小贼的脸色难看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行了,鬼宅呢?”祝缨不在乎地说,指指对面巷口,“跟他们打个招呼,别跟着我。咱们快些把事办完,你依旧干你的营生去。你们跟比赛似的,那一伙人这会儿收成可要比你好了。”

小贼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只得乖乖她去了一处“鬼宅”。祝缨看了一眼宅子,垂眼再看看这小贼,小贼年纪绝没有她大,长也没她高,有点怯地说:“我知道的,最鬼的鬼宅就这儿了,这破地儿,换了五回主人了。”

祝缨摸了把门锁,上面积的那点雪都要化了,门锁已经没了,一摸还一把灰,显是很久没动过了。透着门缝往更里看,里面格局一目了然。

这是所独门独院的宅子,虽然只有一进,但还是很宽敞的,正房三间,西边厢房、东边厨房,还有个简陋的马棚和一个简陋的茅房。院子也大,有个葡萄架,还架了个秋千。从“残存”的建筑来看,新盖的时候也是高大气派。只是现在连门板都朽了一半,正房大门洞开,墙上、瓦上全是枯草、窗纸也破得差不多了。马棚的顶也没了一大半儿,连茅房的味道都淡了许多。

小贼说:“起先是个官儿住的,官虽不大,能买得起京城这样的宅子已然是不错啦。后来听说吊死了个丫环,就开始闹鬼,只好卖了。有个商人买了,又闹鬼,半夜嚎,要索命。这名声就传出去了,有人低价买了来请道士作法,道士也来过了,说是驱完了鬼,结果还是闹。有人说闹的不是鬼,是狐仙,半夜丢瓦片打门打窗户的。

第四个来买的就是个道士了,在这儿安个外宅,谁知道来会外宅妇的时候,鬼跟狐仙一块儿闹了起来,点着了火,两个人光着屁股跑了出来,可现了个大眼儿!只好作价又卖了。买的也是个商人,本想自己住的,进来头一天夜里上茅房就看到一个白影蹿到了马棚,将他的驴子放了出来,驴子将他的腿也踩断了。养伤的时候又被鬼讨命,吓得连夜搬走了,这房子就在这儿了……”

祝缨倒是不怕鬼的,她跟着爹娘这么些年也没见着一个真鬼,真狐狸倒是见过,也没见着它们成了精化成个俊男美女给她两个窝头充饥,所以她就设了个卡把狐狸抓了换了点钱,全家吃了好几天有肉有白米的饱饭。

她愁的这宅子,就算租金便宜了,想住怕不是得给它重盖一个!那省下的钱还有什么用?白给房东盖房子吗?

祝缨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吗?”

小贼她来一个地方就已经觉得够倒霉的了,压根儿不想再带她跑路,他将手伸了一伸又缩回来,说:“我是这个,不是飞贼。”

祝缨问道:“西边这户是什么人?”

“谁知道?好像是个客商,也是赁的房子。这儿赁房子的人多。”

祝缨多给了他五个钱,看他一道烟跑了,自己也只能看着这个破宅子摇头了。京城人工也贵,她自己能修修补补甚至搭个破板房,让她自己盖个这样的房子,一没料、二没工,不行。她一家子又得一个落脚的地方,客栈花钱也确实多。

看来这笔钱还是得让中人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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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又去了中人那里,直截了当地说:“甭管甘大哥说了什么,你就给我找个鬼宅,便宜些的!越便宜越好,鬼越厉越好。”

中人指着远处的大宅说:“那些宅子里头,不知道要死多少鬼,都厉,可都不便宜。”

祝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得,很远的那一片,亭台楼阁,乃是京城权贵居住的地方。就算鬼宅她都住不起,何况现在人家住得好好的,也压根不会卖。

祝缨道:“我钱少,得省着点儿。等我攒了钱,还要买宅子呢,这买卖你还接不接着做?”

中人看着这个小孩儿充大人也颇有喜感,认真地说:“我倒是想做呢,你知道京城的房价吗?就部里,一个六品官儿,他但凡衙门没油水,家里也没祖业收益,都得攒个十年二十年的。我知道你跟甘大进城,还带点儿南边儿的口音,兴许真有个前程,那也得留神,京城做官儿,不容易的。”

祝缨道:“我口音还有不对的地方吗?”

“嗯,还有点儿咬舌头。”

祝缨点点头:“京城官儿,不容易,是么?”

“可不是,这京城多少官儿,混得上名号的才有多少?又有清浊之分……”天下脚下的人,连个中人都能给人讲朝廷大事了。祝缨也不催他讲正事,只把他说的与金良等人说的比对,大致来说,这个中人居然不是胡说八道的!

一个半大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中人也升起了一股做人生导师的骄傲,得意地道:“凡来京城的,就要赁房、租房。穷酸、清高、摆阔……我见得多啦!也有些人有房子要卖的,不瞒你说,除了那些个王府、高门,朝廷赐宅的,那些个咱摸不着,其余的房子,我多少都知道些儿。”

祝缨道:“城里就你一个中人?同行是冤家呢,他们能告诉你?”

“这就不知道了吧?是冤家,可也是同行呢,不得互通点有无?你瞧那市面上的商人,他们也是冤家,可一同抬价的时候……”打住,说漏嘴了!中人后悔了,不该这小子说太多的。这小子简直有邪术!怎么一问,就叫人说了呢?

他并不知道,做神棍的想混得好,与人聊天、诱人说话的本事是必得有的,不但是说话的内容,连表情、眼神、体态、动作、语气、声调都有点讲究。祝缨在这上头比她爹娘厉害多了。

他算机灵的,大意一点的祖宗八代被套了都不知道呢。

祝缨也不再追问,就说:“那鬼宅呢?还有没有?”

中人道:“好好的孩子,要什么鬼宅?喏,倒是有一处,地方也不错,周围要么是小有些家产的小财主和商人,要么是小官儿,不过又不很富。你要有多点儿钱啊,他都能卖给你。就是房子破点儿,在那边城东,安宜坊里头。”他报了个地址。

祝缨心道,那不就是我刚看的?太破了!问了价,价格倒真是个骨折的价,租房是骨折价,买房也是骨折价。但是租房的骨折价后面,是这破房子没法住,得维修,那还不如去租个正式的。买房的这个价格得一百贯,祝缨得砸锅卖铁还再欠债才能买下来,买完了也得重新修,甚至重建,那就更没钱了。

看祝缨没说要租更没说要买,中人缓了口气,说:“你就听我的,这房子便宜是吧?破旧得很!你修修补补的钱,都够赁个好的了。这京城,但凡闹鬼轻一点儿,房子好一点,它卖便宜些都能脱手了呀。要不就是彻底荒废了,比这个还破。你又不是头一个要找鬼宅的。我劝你,还是正经赁个好房子吧,我这会儿倒是有,看在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自家给你打个八折。”

房子又不在安宜坊了,但是听布局与安宜坊那处房子差不多,却是一所很正常的、不闹鬼的房子了,井绳也是正常的,门窗也是正常的。祝缨道:“那看看吧。”

中人拿了钥匙,与祝缨去房子看了一圈,租金是住客栈包院儿的三分之一,但是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就得自己张罗了,院子里甚至还有一口水井!中人说:“这井水不够甜,要到外边弄水,不过洗洗涮涮是足够的啦。你们吃水也吃不了多少,这边离西市也不远,零碎儿坊里就有小铺子能买。懒得做饭时,那边也有小食铺子,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能亏待你了么?”

祝缨四下看了,又进了房里看里面有没有漏风,可惜房上还有残雪,看不出是否漏雨,屋里地上倒还没有湿。祝缨溜了一圈,说:“有老鼠。”

中人道:“哪儿没老鼠呢?宫里还要抓呢!夏天还有蚊蝇呢!”

祝缨问道:“还有别的吗?”

“都不如这里。”

祝缨又跟他看几处房子,这一天就过去了。到了太阳落山,中人问道:“怎么样?定下来没有?”

祝缨道:“还有没有?”

中人也有点泄气了,摸出张京城的图来,指给她看:“咱们这一天,能跑的地方都跑啦,你瞧,这里、这里、这里,这一片贴着皇城,这都不是你能看的地方,都是各路官员住的,小官儿都挤不上边儿呢。咱们在这儿,离皇城远,人密,才是咱们能看的。那边那一片,富商多,也贵。这个就别看了,这里太破旧了,我看你也瞧不上……”

祝缨默默地记下了这张图,又将没有标注的地方都问了一下,这个是什么街,那个叫什么坊的。最后说:“我心里有数了,明天我带爹娘去看一下,回来就跟你定。”

中人跑了这一天,如果能定下来,倒也不算白辛苦,他笑道:“那敢情好,这样下次甘大郎问起的时候,我也有个交代啦。怎么不见他?”

“还说你们认识呢?你不知道他跟着郑大人办差去了?”

“郑侯出京?”

“不是,他儿子。”

“哎哟,哪一个?七郎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又有新差了。”祝缨说。

中人见祝缨说话间很是随意,再看她的样子也很白净俊秀,穿着还挺得体,有点小财主家小儿子的样子。中人见过许多人,却有点吃不准祝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心道,难道是郑侯家什么远房亲戚?

想起来套个话的时候,祝缨已经跟他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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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套好了车,带上张仙姑和祝大,一家三口又到了中人那里。一路上,张仙姑还担心地问:“咱们出来了,那放在客栈里的不会有人偷了吧?哎哟,咱们就该留一个在屋里看钱的。”

祝大道:“留谁?你留下?不看看房子你又不放心!”

张仙姑道:“轮流看!都要赁房子了,好几贯钱下去了,还不兴咱们多看几回呀?”

祝大道:“也对。”

两人叽叽喳喳的,祝缨道:“来都来了。钱我放好了,别担心。”郑熹给的钱已经花了一小半了,现在再赁个房子,如果是长租,又得去不少,剩下的祝缨都给藏房梁上了,也不怕丢。

祝大和张仙姑才不说话了。

拉上中人,一道去了房子那里,祝大和张仙姑看了都很满意,他们这辈子也没住过这样归自己管的好房子,虽然是赁的,两人心里都有了一股难言的激动与安详。两人在院子里打转儿,又往屋里看了,里面家具虽然简单却不简陋,灶下连锅都有,厨房里还剩了一小堆劈柴。

铺盖一铺,自家携带上京的零碎一摆,这日子马上就能过起来了。

中人看出他们乐意,说:“大哥大嫂,咱们这就定个契?”

祝大问:“多少钱?”

中人看了看祝缨,微笑着报了个数:“房东要押金,押一付三,三个月起租。您要再长租呢,租一年,租金先付,就免了押金。要是来年还赁这个房子,年前得付了下一年的。如今离过年不远了,您要租三个月,就交三个月的。要租一年呢,就得交到明年过年的,我给您免了这个月的,您交十三个月就得。”

张仙姑道:“这个月就剩三天了!说得好大方呢!”

中人道:“那这样,我对三郎夸下海口了,要给打八折的。您要是长久的赁这房子,我再给您折一折,一年收您二十贯,您瞧怎么样?”

“二十贯?你怎么不去抢?!!!”张仙姑炸了!在老家,没出县城的时候,她全副身家也没这些钱!二十贯,大半年前够让她放弃丈夫的命了。搁这儿就只够租一年房的?她的心里,府城那个单间儿,连押带付一个月的租金也几百钱,到了京城,房子是大了些,她也准备多付些,可一贯一个月也顶天了!

这还要长租?闺女就算真的当官做吏的,一个月能挣几个钱?都花房租上了吗?

中人听她这口音是外地来的,对祝缨道:“三郎,这里是京城。一个月不到两贯钱,顶顶划算了,换个人,他得一个月三贯钱才能拿到这房子,我已经没赚头啦。这是看在郑家甘大郎的面上给的价,这些日子你也转了吧?更便宜的也有啊,大杂院儿,你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气度,跟那些卖水的、拉车的、抬轿的合住一块儿?”

祝缨想了一下,其实她还真不介意,她之前十几年住的也是又穷又不好。不过到了京城,手上又有了一点钱,还是住得好一点。不然,就这几十贯钱,放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真得有一个人日夜看着它们。

祝缨对张仙姑道:“娘,就这个吧!赁个整齐的房子好过年!暖暖和和的过!咱们不朽是怎的?”她还是很有信心在郑熹那里做事能坚持下去的。这几天在京城逛着,也大致知道了物价,房子赁下来了,月俸也足够生活且每个月都能存下一点。

她打算过两天再把从南边带来的货物给发卖了,越近过年,各种东西都涨价,还能多卖些钱。算来这一趟因为是跟着钦差回京,带的东西也多、也没税,一路吃住都不用自己花钱,等于是直接从府城那里将货带到京城,除了货价没有成本,却能收获得到两地全部的差价。

居然也能赚上个二十来贯钱!怪不得商人们都好跟着官员行走!

祝缨道:“咱们订契,你跟我去取钱。”

中人道:“好!说好了,二十贯?”

“好,二十贯。”

中人道:“我回去拿契书,再备车拉钱。”

“房东呢?”

中人笑道:“他家将房子将给我来赁,自然是有道理的,他人现不在京城,白放着也是长灰,又怕没人住招狐狸。否则我也不能就做主给你这么个价钱!我也不会骗你,我骗了你,不怕甘大郎来找我的麻烦?我这现也有房主的文书给我,回去取来你来。”

当下,带了中人去取了契书,给祝缨看了房主委托的文书,他又驾了车跟着回了客栈,两边儿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契书各执一半。

临走前,中人笑道:“三郎,甘大郎面前,还请多为我美言几句话!以后有买卖,还来照顾我的。”他这笔买卖确实没赚太多,但是甘泽带来的人,他是留了个心眼儿的——跟侯府有关系,先处处看看,不行,来年再给他涨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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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一家三口都很兴奋。张仙姑和祝大嘴上说着“贵了”,心里对一次做这么大一笔的交易也是有不自觉的自得。

祝缨道:“咱们明天一早就搬过去吧。”

祝大道:“客栈的钱都付了。”

“住几天算几天的,这个是讲好了的。钱是存柜上的,算清就行。”

张仙姑道:“真想现在就搬过去呀!”

祝大道:“白费灯油钱!又要宵禁了,等抓呢?”

这一晚,张仙姑和祝大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祝大说:“我来收拾车,老三,你去柜上与他们算账!”祝大不但识定不足三百,算账也算不清三贯以上的账目。这个不是因为他蠢,而是他的日常生活没有超过三贯的,没算过。

祝缨与父母不同,打小就机灵些,私塾本不该讲算术的,但是四阿翁和于妙妙都要求塾师教一点——他们的家业需要孩子懂一些基本的算术。

祝缨与掌柜的算完了钱,掌柜的还说:“恭喜恭喜,算是落下脚啦。”

祝缨道:“同喜同喜。”

“有亲戚过来,来照顾我生意呀。”

祝缨心道,我哪来的亲戚?仍然说:“好说,好说。”掌柜的又包了一小包酱肉给他贺乔迁之喜。祝缨道:“多谢。”也收下了,又解了一陌钱给掌柜的当给店里的打赏:“我才来京里,钱不多,一点心意。”

有了这份钱,小二也愿意多给搭把手,掌柜的又告诉他一些自己进货的地方的价格。比如柴炭、比如米面。冬天少菜蔬,掌柜的又告诉他哪家干菜好,买了发一发回来吃之类。祝缨又问他草料怎么弄。

掌柜的说:“你要有别的用呢,就养个骡子。一般人家,别养它,要用的时候就租个几天,还能连车把式一块儿雇了呢。”又说送他两捆料,足够撑到他把骡子卖掉了。

等到一家三口到了新的地方,开了锁,卸了车骡子,把门一关!祝大和张仙姑就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笑呵呵的:“哎哟哎哟,有房子住了!”

张仙姑道:“哎哟,可怎么住呢?我说,咱们别跟这边似的这么安排了,就东屋一张床、西屋一张床,间开了,都有好床睡!我看了他们那里,厢房那儿也有一张床,搬到西屋去!就多费点儿炭,老三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房了。”

祝大也不嫌她啰嗦了,说:“那边儿,再搭个棚子,能挡雪就行,把那些货放在那里。我瞧瞧,灶下旁边应该有个地窖……”

一家人动手,祝缨也不住正房,自住了西厢,西厢比正房小些也是三间,开门朝东,她想自己住。

这里的前任主人可能也是这样住的,正房住着主人夫妇,西厢住一个读书的儿子,正中一间摆了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把椅子。文具是没有的,不过祝缨自己有,都摆了上去。也只有两支笔,一叠纸,两本字帖、一块朴素的砚台、一块墨。

靠北那间堆了两个简单的木头柜子,窗户底下也是一张短榻。她还有之前在府城买的几本书,都摆到了北间的书柜上,孤零零的,显得很可怜。

间出靠南的一间做卧房,卧房里有床,有盆架、衣柜,一个小小的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被取走了。祝缨把自己的一个简单的妆匣放了上去,里面就一面小镜子,一把梳子,几根布带和几根簪子。把带来的铺盖一铺一放,她也有几套衣服,也是占不了一格的衣柜。

张仙姑还要叫她到正房西间搬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完了。

张仙姑只好自己收拾正房,也是一放铺盖再放衣服,两口子书都没有,西间纯是摆设了,不过西间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借的不知道哪路神佛已经被请走了,张仙姑道:“等我请个菩萨来供着。”

祝大往床上一躺:“哎哟,舒坦!”

娘儿俩好歹还跟于妙妙过了几天不操心的日子,祝大这辈子当数现在最美。

祝缨道:“还缺脸盆、菜刀,等下担子里拿把锁把他们的锁换下了,钥匙咱们一人一把,中人给的锁和钥匙我都收起来,咱不用他们的。退租的时候一并给他……”

听她安排得很好,祝大就不管了,说:“你去,我歇一歇就打水饮骡子。能寻摸点木头下脚料,再弄个锤子,咱们钉个棚子。”神棍家,许多东西也是自己动手的。

有了祝大,好些力气活就归了他了,祝缨出门买了四只铜盆、几只木盆、新的碗筷菜刀之类,又捞了点菜,买了几个油灯、灌了壶灯油,买了些油盐酱醋。

当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家人忙活得很晚,到了晚间,祝缨就下厨做了顿晚饭,张仙姑烧火。祝大坐在正房中间等着上菜,就着酒尝了两口,说:“老三,哪来的这手艺?”

祝缨道:“一直有。”

张仙姑道:“你以前有钱买这么些叫她施展么?”

祝大道:“你这人,明明干了不少活,出了许多的力气偏偏嘴上不饶人,磕三个头倒放九个屁,叫人如何感激呢?”

“你别作夭我就感激你了!”

两人斗了一回嘴,都说:“这下可以好好儿地歇一歇,等着郑大人回来啦!”

张仙姑更是想:“我看那头有个地窖,咱们要不要趁没过年再买点儿东西囤着?什么柴啊米啊的,又能放,过年时又贵!到时候老三要是忙,我们两个买东西太多又怕算不清账!”

祝缨道:“成!”

祝大拍板:“就这样!你也喝两盅!”他给张仙姑也倒了点酒,“不容易,你也不容易,老三也不容易,咱们都不容易。你们辛苦啦。”

张仙姑放下酒盅,抹了抹眼睛:“老东西,又说什么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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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一家三口又赶着车,先去买了些柴,再又买了两袋米和一些干菜之类,都堆到了车上。

张仙姑坐在车里,依着米袋子,祝大坐在车辕上看着街边的风景,高兴得唱了两句,引得路人侧目。又有人偷笑,祝大也不以为意。张仙姑说两句:“你发癫。”也小声地哼唱了起来。

祝缨虽不唱,也含笑听着。她的车赶的不快,慢慢的,遇人遇马遇着华丽的车还避让,心道:自家养个骡车确实不便,过两天是得变卖了,要用再租就是了。

前面又来了一阵人马,她将连避了一避,留了余地。哪知这一队人却是属螃蟹的,险些要刮着她的车,其中一个人鞭马的时候着实抽到了她的车壁上。

祝缨凝目望去,那一队人也在看她这边。

领头的人问:“尹老二,你怎么慢了?”

“尹老二”道:“这破车,阻了我一下,好险我的马没蹭上!”

祝缨想缩回去已经晚了,领头那个可不就是周游?她只得对周游颔首致意,不想周游“哼”了一声,扭头鞭马就走!

远远的,一群人进了一处酒楼,他们说的话祝缨可就听不到了。一群人问周游:“周郎,认得那个小子?长得倒不错,也不害怕,倒是从容,哪里的风流罪过?”

“滚滚滚!我才没那个癖好呢!”周游说,“一个可恶的小子,一身郑熹的臭味儿!啊!我说怎么眼熟呢,什么从容?就那样子可真像郑熹!可真是臭味相投!”

众人知道他一向单方向视郑熹为对手,他们自己也有些被郑熹对照打击的经历,其中一人就说:“周游,郑熹咱们动不了,这个小子,我给你出气!教训教训他!”

周游道:“行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顺口一说,听的人却记住了他的回答。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要替周游出气的这个人酒醒之后想起来有事要办,偏巧了,他恰是一个衙内。

能与周游玩到一起的衙内,自然不是什么好衙内。他召了个京兆府的小吏:“有个小子,给我找到,给他个教训。”

这等小事,也不必禀告衙内的父亲,小吏道:“好办!”

当天,宵禁前,祝缨闷了一锅米饭,将锅巴用油炸了,烧了鲜汤浇上去,又烧了一条鱼,一家人吃得正香,门被砸响了!

祝大吓了一跳:“官司不是结了么?!”

祝缨去开门,只见一队衙差堵着门,问:“你是祝缨?”

“是。”

“哼!小白脸儿,个儿不高,就是他了!拿了!”

一条铁链便把祝缨锁了出去!要躲这条铁链,祝缨自然是能躲得过的,难的是接下来,拒捕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由着这些人套着自己的脖子,问道:“不知有什么误会,我犯了什么事?”

来人道:“你犯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老实点!走!”祝大和张仙姑急上前去,被衙差将朴刀一横,顶了回去!

祝缨道:“爹、娘,别急!关好门,明天再说。再不行,你们去客栈留信,等甘大哥回来……”

“走吧你!”差役不客气地拽着铁链把祝缨拽走了,当晚就扔进了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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