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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扛了一会儿就把祝缨给放了下来,热闹一阵儿过了,扛个半大小子也确实挺累人的。祝缨站在地上,斜眼看着他,边理衣裳边说:“你力气太多没处使是吧?回去给大嫂搬柴去!”

金良嘿嘿一笑,道:“我家柴炭不用我搬,自有卖柴的给我送进来!再不济,还有来福呢,你少说我!”

路过一家饭庄,向里的人订了两桌酒席,金良顺手付了钱,说:“回去大家好好吃一顿,贺一贺你。”

祝缨道:“那一桌也就够了,加起来才几个人呢?”

金良道:“这就不懂了吧?不得往府里孝敬七郎一桌吗?”

祝缨还真不懂这个:“什么意思?是京城的什么新规矩吗?我知道事儿成了要谢帮忙的人,京城是一定要谢酒席还是什么的?”

金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来呀,之前上京路上跟你说的那些个还不够呢!这些偏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闹明白的,我也是打小就在府里、京里过活,才慢慢知道的,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更从哪里讲起了。这样吧,咱们先这么着,我把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以后再遇着了别的事儿,想起什么跟你说什么。”

再聪明的人,不接触,就不了解。接触,是需要时间门和阅历的。好在她现在已经在京城了,也有人能够打听,她自己又是长了眼睛耳朵和嘴巴的,能看能听能问。

祝缨并不气馁,说:“好,就从这个事儿开始。”

金良道:“你是七郎带进京里来的,说了你别生气,你一向不想做仆人,但是大家看来,你就是七郎这一边儿的人。”

“嗯。”

金良就给她讲了些官场上的亲疏远近,以及京城这边的送礼的风俗之类,最后说:“也就这些了,你又聪明,应付一阵儿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你跟七郎走得近,你给别人面子上走礼也就得了,你要胡乱给某个人送了个重礼,人家还要多想呢。你还小,也没什么积蓄,自己房子还没半间门,还要赁房子住,钱不要乱花。”

祝缨道:“好。回去我把酒席钱算还给你。”

金良哭笑不得:“这就开始跟我算分明了?”

祝缨道:“我还要从你家搬出来呢。”

“嗯?”

祝缨道:“我试都考完了,不好再赖在你那里了,你看,大嫂带着孩子只有两个人,我们一家倒有三口。再说了,我要吃大户也不吃你,我不会吃郑大人去?搁你家,你帮他养孩子呢?”

金良听了,抬手就要打她的后脑勺:“胡说八道了!”

想了一下,也觉得祝缨想要自己单过实在是件很符合脾气的事儿,说道:“好吧,不过今天可得在我这里好好贺一贺,等你搬了,我再去给你暖宅,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好。”

金良又说:“把甘泽、陆超那几个小子也叫过去吧。”

“他们不得在郑大人面前伺候吗?”

金良道:“你往府里送席面的时候跟他们说一说,他们要愿意呢,你就跟七郎说,想请熟人一道吃一席。七郎多半会答应的。”

祝缨道:“好。”

两人回到家里,张仙姑和祝大一脸的期待,金大娘子也扯着金良的胳膊问:“到底怎么样了啊?”金良还要故意装成个不开心的样子,落后再大声宣布好消息,给大家一个“惊喜”。

祝缨道:“甲等。”

张仙姑两口子一声欢呼,两人抱着跳了起来,金大娘子也说:“大喜事!大喜事!我叫厨下加菜!”又拉着金彪说,“瞧瞧,你祝三哥多么的争气,你以后也要像这样。”

金彪好奇地问祝缨:“考试这么容易的吗?”

被他爹薅过去修理:“我看你是不懂事儿!”

弄得大家都笑了。

饭庄的酒菜很快送到了,两家人很快聚到了一处,祝大要喝酒庆祝,祝缨说:“明天还有正事呢。”

祝大问道:“什么正事?”

祝缨道:“明天要去郑大人府上报喜呢。我以前没喝过酒,不敢喝,怕明天误事。”

张仙姑道:“那是正事儿,你今晚就别喝了,等办完了正事再消消停停地高兴高兴。”她以往不让女儿喝酒是怕露馅儿,并不是觉得喝酒不好,等到自己家,关起门来,还不是爱怎么喝怎么喝?

金大娘子也说:“对对,正事要紧。哎,你也别喝太多了,明天你陪着三郎回府一趟?咱们也算功德圆满了,你好跟七郎回个话。”

金良道:“我就喝几盅。”跟祝大喝了两盅就不喝了。

大家仍然都高兴,高谈阔论、展望未来。祝大比所有人都激动,拍桌打凳地道:“哎哟,我们老祝家要出个官儿啊,哈哈哈哈!万没想到啊!老三,争气啊,争气!”

金彪在一边学着他的话,说:“争气啊,争气!”

张仙姑又在谢金良夫妇,金良夫妇又在客气,金大娘子说:“大嫂这回可算能够放心啦!”

“是呢。”

祝缨道:“大嫂,倒有个事儿要与大嫂商议。”

“什么事儿?只管说!”

祝缨道:“今天金大哥提醒我,我想,还是要请一请府里相熟的人。”

“都交给我!”

祝缨笑一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那屋子,几个月没住了,白费租金,不如就搬回去,在那里也叫两桌酒菜,请大哥大嫂同阿彪一道去,咱们大家,没有别人,一道乐一乐,大嫂也认认我的门儿,好不好?”

金大娘子有些低落地说:“哎哟,这就要走。”

张仙姑道:“已经打扰很久啦!”

祝缨道:“家里收拾要还差什么东西,少不得要麻烦大嫂呢。”

金良也说:“瞧你这个样儿,他以后要娶妻生子,还住咱们家偏房里头?不像话了吧?”

金大娘子心道,我看他与冯家小娘子的样子,不像是恩断义绝,你现在偏又提这个!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忙圆了过来:“有了功名授了官,就有自己的家业啦,是该自立门户的。”

搬出金宅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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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祝缨早早起来,金良道:“不急的,昨天席面送进府里去了,他已经知道了。今天……”

“今天他还得去衙门里呢,”祝缨接口,“都知道,我是要准备搬家。正好,白天去把屋子扫了,我那儿屋子小,白天就能干完,宵禁前就能把这边家当搬过去了。赶着他回家的时候,去求见,他要准见呢,就见一见,不准见呢我就回家等着信儿。”

“你这走得也太利索了!”

祝缨道:“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死了!”

“胡说八道!童言无忌!”

祝缨道:“我都没出京城,什么利索不利索的?我干脆一点,把我那儿收拾好,你们也多个串门的去处,不好么?”

“罢罢罢,说不过你!”

祝缨说干就干,在金家吃过早饭,让父母在金家打包行李,自己就去看赁的房子。金良道:“我同你去!”

金大娘子道:“你哪里会干活了?我带着小丫她们去就行啦,就在家里陪大哥大嫂说说话,要有什么人找三郎,你也好说话。”

就带了自家仆人,捎上了打扫的家什,雇了辆车,与祝缨一道杀到了祝缨的住处。

祝缨开门的时候,邻居有伸头出来看的,见到她还问:“你们是新赁这里的吗?”

祝缨道:“不是,头先赁的,因有事,现在回来了。”

“哦哦,是这样哦。”

“等安顿好了,请您吃茶。”

“那敢情好。”

推开门,只见地上已经长了好些荒草,已经赁出去的屋子,中人是不会再来帮忙打扫的了。再开了各屋的门,都是一股灰尘的味道。那辆还没有处理掉的车也还在院子里,看起来也有点旧损了。

金大娘子比祝缨还利落,她四下一看,说:“还行。三郎看看,少东西没有?”

祝缨看了一圈儿,说:“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也不见多了少了的,正好,从头开始。”

金大娘子打发来福打水,让小丫开始擦桌子,又让厨娘去厨下看看。回来说:“柴米都还有一些,前两天下雨,外面的柴有点湿了,米也陈了。作料也还有。有个地窖,不大,还存了些东西。”

金大娘子让大家开动起来,祝缨就去找家什在院子里除草,干了没几下,金大娘子就又让来福去干了。她自己个儿留心,嫌这地方的家具不够好,反正不如自己家的。不过想到祝缨的情况,倒也勉强凑合了,但是这家的箱笼也有点少了,还有桌椅板凳等等。又去看厨房,觉得只有一口锅显然是不够的,桶也少、缸也少,也没有碗橱。

可家俱少也有家俱少的好处——打扫起来方便!

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房子扫干净了,因为离开得还不算太久,连窗户纸都没用换。祝缨留意看地上,也没有水痕,这房子在这整个春季没有漏水,这一点就很让她满意了。

一干人等忙到午饭过后才又重新回到金宅,祝大和张仙姑也打包好了东西,他们本是寄居,自己的东西也不多,铺盖一卷,一包衣服,之外就是祝缨的书房家什了。张仙姑给所有的书纸都细细的撂好,分别包在一叠叠的衣服里,生怕给碰坏了。

祝家一家三口的东西也是一辆车就能拉走的,祝家一家三口上了车,塞满了行李之后再坐人就挤了,祝缨还是去外面与车夫一道坐。三人回到了自己家,祝缨拿钱给车夫,车夫也不客气地收了,顺便帮他们把行李卸在了院子里。张仙姑说了好多声谢。

一家三口进了院子,插上门,张仙姑说:“可算回来了!!!”

祝缨提起自己的铺盖,说:“时候还早,郑大人还没回家呢,咱们先收拾东西。”

张仙姑就忙碌了起来,又是支使祝大打水,又是让祝缨小心那包衣服里有书。祝大去看了一下,说:“水缸是满的,桶里还有半桶水里,怕是来福打的!”

“那你还不快来帮我的忙?!”

一家人第二次收拾这所房子,比上次更有经验了,祝缨的东西变多了,先把包袱堆到床上,一件一件解开,把书先放好,终于堆了大半个书架,心情十分美好。又取了一套正在用的文具放在桌上,多的都收到北间门的柜子里。然后把铺盖、衣服、妆匣放好,掸掸下摆,出门说:“我去找金大哥了,你们慢慢收拾。晚饭我从外面买回来吧。”

张仙姑道:“又买什么?现在自己住了,只有你一个挣钱,一文钱都要省着花!我看厨房还有米呢!等会到坊里的小店弄点菜,自己做。”

“好。”

祝缨去了金家,金良道:“时辰刚刚好,再不去就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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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郑府,丝毫没有受到阻拦,金良小声说:“看到门口那些人了么?都是来跑门路的。现在知道自己占多大便宜了吧?”

祝缨道:“要不是这样,也弄不来我呀。”

“狂的你!”

两人到了郑熹的书房外,甘泽和陆超都在,金良与他们挤眉弄眼,两人也心领神会。两人都对祝缨说:“三郎,恭喜!”祝缨道:“同喜,同喜。”金良道:“他还有事要说呢,要是七郎准假,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去他家一道吃个酒?”

甘泽道:“那敢情好!还是昨天那样的酒菜么?味儿不错。昨天那席酒,七郎还点了两个菜端去尝尝,剩下的赏我们,我们也跟着享用啦。”

陆超也说:“当然是好,我这给你们通报去。”

金良对祝缨道:“你面子大,以往别人孝敬的,他也就尝一筷子就赏人了。”

陆超很快就出来了,说:“七郎已经在等着你们啦。”

金良和祝缨整整衣襟进去,郑熹坐得一点也不端正,斜倚在卧榻上说:“不错么!”

祝缨对他一揖,说:“是您的栽培。”

郑熹道:“年轻人,别总板着脸,你今天就算蹿到梁上我也不生气的,想笑就笑。”

祝缨撇撇嘴:“我爹娘已经笑得够多的了,我就省省吧。”

郑熹也笑了,说:“很好。以后预备怎么办?”

“看您怎么安排。”

郑熹道:“那就到大理来吧,你没有乐上天是好事儿,你的卷子,他们在要不要给你评头名的时候是有争执的——字很不好看。要练!”

“是。”

郑熹道:“我这儿有几本名家法帖,你拿回去照着练。要还功课的!”

“是。”

郑熹道:“从放榜到授官,中间门还会有几天,即便授官了,也不必马上到任,会再给你几天。朝廷多半是给你告身、印绶之类。朝廷命官,每年钱粮之外,会有些布匹给你做衣裳,给了布,衣裳就要自己准备了。趁这几天,收拾这些行头,再学一学礼仪。”

“是。”

郑熹指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既然是到大理,就要把大理寺的情形都弄明白。大理寺是干什么的,现在大理寺都有什么人,有多少官、多少吏,各几品,各司何职。都记下来。”

“是。”

郑熹又指着一个纸卷儿说:“那里是与你同科考试的人的名单、名次、籍贯等,你也看一看。愿意相交就相交,不愿意,也记着些。”

“是。”

最后,郑熹又指着一个小书箧说:“熟了律令,眼下是够用了。但你不再读书太可惜了,先把春秋读一读。”

祝缨说:“那天,王京兆给了左传,我还没看。”

郑熹微微吃了一惊,旋即说:“春秋三传,都看一看。”

“是。”

“唔……”他想了一下,道,“就先这样吧。”

“是。”

郑熹说完这些,才说:“你不对,往常在我这里没这么规矩的。”

祝缨想了一下说,“我先试试,到了衙门里,得怎么跟您相处。”

郑熹笑骂:“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祝缨也笑了,说:“那你不让我们坐?”

郑熹对金良道:“你瞧瞧他,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你们都坐吧。”

金、祝二人坐下了,郑熹问了金良的情况,知道他是请假回来的,说:“你去见见我爹,几回回来不见他,不像话。三郎授官,你也不用回来了,总请假也不好。哪天休沐回来赶上了,你们一处小聚也可。你们的交情,不在乎必得掐着日子。也不用担心,他,我预备要做大理寺评事。”

金良眨眨眼,不太明白,郑熹道:“从八品,先慢慢干吧。”

嘿!是个官儿!金良道:“那敢情好,做官须趁早!七郎,我去见君侯了。”

他走了,祝缨就向郑熹道:“那我要在家里摆个酒,能请得动您吗?”

“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时候?”

“明天,想把熟人都一同请了的,可惜我也没几个熟人,就你这里的几个。本来大姐她们,唉,算了。”

郑熹道:“这又是人情世故了,我去了,他们该不自在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乐一乐吧。”

“那能给他们假吗?我家也没客房的,就中午吃一顿。”

“准了。”

“哎!”祝缨回头对陆超和甘泽说,“准了哎!”他们两人想笑又忍住了,都说:“好!准备好酒席吧你!”

“乐去吧!回来用心做官,好好当差!”

“您就放心吧!”

郑熹一笑,心道,等你来了就知道了。

祝缨毕竟是个少年,过门槛的时候最后一步是蹦着出去的,看得郑熹失笑。出了门,等金良见完郑侯回来,两个人一同出去。金良对祝缨道:“你家在那边,怎么?还是住我那儿好吧?”

祝缨道:“想哪儿去了?去你家有事说,还有事拜托你和大嫂呢。”

“是吗?那快些走。”

他家现在离郑府比较近了,很快就到了。进了门儿,金大娘子迎头看见了,说:“哎哟,三郎回来啦!”

祝缨道:“是,要好好拜谢一下大哥大嫂的。”

金大娘子道:“说什么客气话呢?还叫我们大哥大嫂,就不要说谢。”

祝缨道:“要的,要的。”说着,从腰间门的钱袋里取出一块金锭,金大娘子认得,这是陈丞相给祝缨的,祝缨不知道价值,还是她告诉的,一个值五、六十贯了。

金良和金大娘子都说:“这是什么意思?”金良还有点生气:“真要这样见外,你就走,这又是何必?”

祝缨郑重地递给金大娘子,说:“客气的话我就不讲了,我心里明白的,大哥大嫂也不是为了赚我这点儿钱。这个请大嫂收下,我坐牢的时候,大哥也不在京里,大嫂只见过我两次,连我爹娘都没见过,就肯收留个犯人的父母。一锭金子,并不能让人再为我操那么多的心的,是大哥的情面,也要大嫂心地好才行。给大嫂,是我的人品,只要我力所能及,就要回报帮过我的人。”

金大娘子有些犹豫,金良比她干脆,说:“收下吧。”

金大娘子接了,祝缨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我就依然可以来蹭点猪蹄子吃了。大嫂要是过意不去,告诉我方子也行。”

金大娘子道:“明天我带一锅去,连这方子给你。”

祝缨道:“好!我等着。大哥,明天甘大、陆二,还请你给带过来。”

“好。”

“我回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金大娘子道:“这才多大的人呐,就这么担事儿。他这钱我收得不安心,跟欺负孩子似的。”

金良道:“怕什么,你不收,他也不安心,这小子明白着呢。我明天吃完席就回去,你要不安心,就多走动走动,照看照看。他那爹娘,心地不坏然而有点儿乡下人的习气,你给看顾一下。”

金大娘子道:“正好,我已经叫他们去买了点锅碗瓢盆儿、弄个碗柜之类,算是暖宅。明天再去买两口箱子,再添几样家什,我知道有一家铺子,不在西市里,不用等后半晌,午饭前就选定。东西都是现成的,原本还说量了尺寸打的才好,不爱去那铺子里买现成的尺寸,怕不好安放。现在正好用上了。”

金良捂着耳朵说:“钱给了你,你办就是了,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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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金良去叫上甘、陆二人,三人商量着也凑个份子给祝缨。也不多,金良因为有妻子准备东西,自己就出一贯钱,甘泽没有妻子,自出了两贯钱,陆超有个妻子,但是不在这边住,现备也来不及,与甘泽一样,也是两贯钱。

这在京城普通人中间门,可算是十分丰厚的礼了。

祝缨也没有吝啬,订了两桌酒菜,一共八个人,也没分桌,连金彪都叫他上桌。这一席吃完了,撤了杯盘再上另一席,两席的菜品还有所不同。

张仙姑也不计较“这两桌菜订完,家里就没钱了”也乐呵呵地应了。

到了中午,客人都到齐了,祝大、张仙姑也穿戴整齐,与祝缨一齐迎接他们,来人都说恭喜。

大家都是熟人了,金大娘子叫人把东西放好,祝缨道:“都吃一杯吧,来福、小丫,也有你们的饭。”也是从饭庄里叫的,虽不比酒席丰盛,也是有肉有菜有汤,饭菜很实在。

众人入席。

祝大和金良一起喝酒又招呼着甘、陆二人,说着上京路上几人的交情。金大娘子和张仙姑也各满了一盅喝,祝缨还是一点不碰,与跃跃欲试的金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良道:“今天高兴,你好歹喝一点儿!”

祝大说:“就一盅,也不耽误事儿,明天还有什么正事么?”

祝缨道:“郑大人还给了点书,叫看。又叫练字。”

张仙姑道:“那倒是正事儿,不过也不在这一盅,喝吧。”

一盅酒,谁说也不能说是大事儿。金彪都要嘲笑一声:“三哥,你是不敢吧?是男人就喝酒!”

一个这么点儿的小屁丁,也敢说这个话了!

祝缨看看他,点点头:“好。”

金彪总看他爹喝酒,早就想尝尝了,但是他爹不给,今天终于有机会了,他很开心!说:“来福,给我也倒一盅,我也要贺一贺三哥!”

来福和小丫环都笑嘻嘻地道贺,给他们倒上了酒,祝缨在众人注视之下一仰脖,干了一杯!金彪赶紧跟了一杯,呛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咂咂嘴,说:“不好喝!”大人们都嘻嘻哈哈地笑着,也一齐干了一杯,再齐齐一亮杯底,同时大笑。

金大娘子说:“来福,小丫,你们也吃去吧,我们自己来斟酒吃饭。”

仆人们去灶下也安心吃了一餐好饭。

这边,桌子上,祝大一个劲儿地拉着金良喝酒,跟他道谢,张仙姑也跟金大娘子有说不尽的话。金彪什么话也插不进去,瞥了祝缨好一阵儿,把脸伸到她的面前说:“三哥?你不行啊!”

金大娘子骂道:“你又胡说了!”

陆超也嘻嘻哈哈地笑:“阿彪,不懂了吧?不能说男人不行的!”

金彪道:“不能喝么,就是不行!我还能喝呢!”

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被祝缨对比得有点惨烈,他的年纪是祝缨的一半,看起来智力好像也只有祝缨一半的样子,金大娘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每督促,让他与周游似乎有了一点点的共鸣。看到祝缨不会喝酒,觉得抓到了这位“三哥”的弱点,上赶着过来送菜了。

祝缨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放在膝上,认真地看着他,说:“阿彪,你娘不叫你多玩玻璃球,你就都装在盒子里放柴房里藏起来了。你想偷酒喝,你爹不在家没有酒,你就拿了你娘放在匣子里的钱偷偷问过路的买酒,他哄你,拿水给你,你受骗了不敢说……”

“嗷!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啊——”金彪一阵凄厉的长嚎,然后被金良拖去打了。

“兔崽子,你长行市了!敢偷钱了啊!”

金大娘子道:“他偷了我什么钱?我怎么不知道?”

祝缨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给要回来了,你涂了红色的那些个铜钱就是了。”

金大娘子的习惯,兑点红色的颜料,把自家铜钱涂一涂,然后就散放在一个钱匣子里,用的时候抓一把。

她说:“哦,原来是这样。”祝缨道:“大嫂你也是,别听街上那些神棍瞎说了,他们那个符水不灵的,都是骗你钱的。”

张仙姑伸手在祝缨面前晃了一晃,说:“不对啊,没毛病吧?老三啊,你是不是醉了啊?老头子,你快看看,这孩子跟平时不大一样啊!”

金良也不打儿子了、金彪也不嚎了、金大娘子也不再问了,摒气凝神地看着祝大和张仙姑怎么问祝缨。祝缨仍然坐得板板正正的,只有脑袋咔转到正对着张仙姑:“娘,你也是,别再跳大神了,你算命从来不准,驱鬼从来不灵……”

“哎哟!造孽哦!你说这个干嘛?啊?!!!”张仙姑十分不好意思。

祝大这回机灵了,喝着老婆:“你鬼叫什么?快把她带屋里,叫她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祝缨脑袋又转向了他:“爹,你藏私房钱……”

张仙姑不拉女儿了,尖啸一声:“你从大牢里出来身上一文也没有,你身上的钱哪里来的?!!!”

金良看着不是个事儿,拽着祝缨起来:“走,我送你回屋去。大嫂,他住哪间门屋?”

祝缨的眼睛又对上了他:“大哥,大嫂是好人,你别在外面弄相好……”

“哎!你这小子恩将仇报了啊!娘子,娘子,你别听他的!我没有我不是!”

陆超道:“邪了门儿了啊,以往听说发酒疯有打人的、有唱曲的、有骂人的也有问什么说什么的,这算什么啊?三郎,三郎,你说,甘大有什么……”

祝缨的脑袋转了过来:“陆二,你赌博出千,不好。你的手艺又不好,还使灌铅的骰子……”

甘泽道:“什么?陆二,你?”他一直知道陆超会出千,但是从来没抓住过,所以自己了小赌,但是从来不在陆超那里押大注,他的瘾头也不大,输的也不多,不过听到的时候还是要生气的。

陆超道:“你听我说!三郎,你快闭嘴!”

一时间门,祝大、金良、陆超三人合力,把祝缨扔到了西厢房,张仙姑跟去照顾,把祝缨鞋袜除了,人塞到了被子里。

来福在后面吃饭,听着前面吵闹,对丫环说:“哎,前面可真热闹啊。”

丫环道:“那咱们快些吃,吃完了也热闹去。”

等他们吃完,金良和祝大还在跟老婆解释。一个说:“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什么相好的!是那天一个大嫂的车陷到地里了,我给抬了一下,人家谢了我!不对啊,这小子又不在场,他怎么知道的?”

金大娘子嘤嘤地哭:“那就是有了?!”

“没!人家谢我,就拿个荷包装了点香料!”

“我跟你拼了!”

那一个说:“我不偷不抢,每回自己省下的酒钱,不行吗?男人身上不能没钱!”

“那是你挣的钱啊?!”

陆超老婆没来,好点儿,跟甘泽说:“明天我请你喝酒。”

金彪高兴了,他娘打他爹,他脱身了,却不知道这场酒吃完,爹娘回家又想起来了,他爹恨他偷家里的钱,他娘恨他喝酒,一起打了他一顿。

打完儿子,金良摸着脸上的爪痕说:“以后再不能叫三郎喝酒了!哎,你还叫人卖符骗了钱?”金大娘子道:“怎么?要翻旧账?你荷包呢?”

两下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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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等祝大和张仙姑送走了客人,下了床,趿了鞋,说:“都没吃好饭吧,来,吃饭了。”

张仙姑小心翼翼地说:“老三啊,你……”

祝缨说:“花大价钱订的,不吃就浪费了,这些够咱吃到明天了。”

父母二人不明所以,不过也是真的饿了,三人扫荡了半桌席面,又把剩下的都收进新碗柜里。祝大喝了点酒,虽然被老婆挠了,还是去睡了。张仙姑不放心,跟着祝缨回房,见祝缨正在磨墨准备练字。

她小心地说:“老三啊,你也睡会儿吧,厨房我来收拾,你大嫂子送了好些家什呢。”

祝缨道:“娘,我没喝醉。”

“啊?你?!”

祝缨道:“他们都不是坏人,可我不能喝酒,万一露了相就不好了。有这一次,叫他们知道我有这个毛病,以后就再也不会灌我酒了,有谁劝酒,他们还会替我挡着的。”

张仙姑放心了:“哎,对对,这样就最好了!不沾最好!你要馋酒了,我弄好酒来,咱就在家里关起门儿来随便喝!”

祝缨道:“娘,我不馋酒,酒喝多了脑子不好使。”

“那你写字儿,我收拾家什。”

她说去收拾,一会儿过来问一遍:“你金大嫂送的两口箱子,我弄一口放你屋里吧,以后盛东西好使,你这屋里东西也太少了。”

又过一会儿来问:“去年从老家那儿带来的货,怎么弄?”

又过一会儿收拾完了,又端了热水来:“喝口水歇歇,再写吧。”

祝缨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放下笔说:“明天我再去订几个盒子,给京兆王大人和陈相公家送去。还有当时的牢头,一块儿蹲班房的。”

“啊?为什么?”

“王大人是好人,陈相公也给过钱,陈大公子也没作践过我,不得谢一谢么?当时的牢头,也没为难咱们。”

“行,我这儿还有花姐花的钱,你拿去使。唉,花姐……”

祝缨道:“那就这样定了。”

她第二天真的买了几个盒子装了一些茶果之类,都是京城还算可以的老字号。送两位大官可能不够,却合她的身份。她给京兆府递了帖子送了一盒,给陈丞相送了一盒,给陈萌却送了两盒。门上都觉得奇怪,一是这礼物在相府实在寒酸,二是怎么给大公子的多,给丞相的反而少了?

祝缨笑道:“你给大公子看了,他就知道了。”

然后提着剩下的几盒去了京兆府的大牢转了一圈儿,牢头和狱卒都在,两人有些惊喜:“三郎?怎么有空来的?”

祝缨出狱后好久没出现了,这种事他们也经历过,坐牢的时候喊你是爹是爷,一出狱当你是瘟神,再也不想见。

祝缨道:“有点事儿,耽误了,早该来看你们的。如今得闲了。二位,一向可好?”

狱卒道:“可累呢!外快还少了,哎哟……”

牢头道:“又胡说了!三郎,我们好不好的不一定,你看着是真的好啊!新衣裳,这点心,我等闲可不买。”

“我等闲也不买,这不是来看你们吗?喏,送你们的,跟送王大人的都是一家买的。”

“那可要尝尝了。”

祝缨又问他们牢里怎么样了,牢头说:“虞立安,流放了三千里。老马和老穆都出去了,老文,也是流放三千里——听说路上死了。”又说了一点事。

祝缨提着最后两盒子点心,说:“我就来看看你,明天开始,我又得有事儿啦。等闲着了,再来看你们。”

牢头道:“这么忙?你现在在哪儿发财呢?”

祝缨道:“现在也没定下来,再过几天就能定啦。等定下来,我一准儿告诉你们。”

两人笑着把他送出去。

祝缨蹓跶了这么一圈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张仙姑又把昨天酒席的菜给热了几盘子,祝缨吃着剩菜,听张仙姑问她:“该送的都送出去了?”

祝缨点点头,心道,以陈大公子的心眼儿,一准儿能把点心送到花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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