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心理战
尚可喜负手而立，直挺挺地站在了广州城大东门的城楼之上，城下郑军的行动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颇为复杂，便是一旁的许尔显，也丝毫不敢多言。
耿继茂前一夜突围行动的失利极大打击了城中守军的信心，那两千留守在城中的靖南藩士兵，根本就是已经“畏郑如虎”了。他如今的处境也因此变得更加危急，特别是昨日午时开始，城楼上的士兵看到了城外或堆积如山，或高悬排布的人头之后，士气更加低落。
尚可喜虽然一早就看出了李定国和郑成功都没有能力长期围困广州城，但战场上的事情，从来就不能这么简单来看，许多原本不起眼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最后无可挽回的失败。不到最后时刻，他都不能保证局势会如同他预测的那样发展。
“耿继茂，你误了本王啊！”尚可喜看着城下一墩墩正在进入阵地的千斤火炮，咬牙切齿道，这些也是打击士气的利器。
他在耿继茂出城突围之前多次劝过对方不要带着那四十多辆马车，可耿继茂依旧坚持。如果不是有这些东西的拖累，或许就算被埋伏，也不至于会死伤那么多士兵，郑军和李军摆不出那么多人头，城中守军的士气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低落，他甚至觉得靖南藩现在的实力恐怕连线国安都比不上了。
“王爷，你看那里！”许尔显突然看到了一队郑军士兵押着几个俘虏爬上了挖得弯弯曲曲的壕沟，连忙抬手指着那个方向道。
尚可喜抬眼一看，果然看到了几个人影，郑军不知道在哪里学的，那壕沟一会直，一会斜，一会又横着，城头上的火炮火枪很难打击得到。
“郑成功难道想要当众杀俘，威慑人心？”尚可喜举着手中的远镜，看清楚了那几个俘虏之后，心中不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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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了吗，一会你就说尚可喜看上了耿仲明的小妾，所以偷偷向多尔衮举报了耿仲明私藏逃人。耿仲明也不是上吊死的，是被尚可喜和那小妾合谋起来弄死，然后装成上吊的......那陈绍宗收了尚可喜的银子，也参与了此事。”
“俺说呢，当初老王爷......耿，耿仲明死得就离奇，原来是怎么一回事，小的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周向财看这个俘兵那么上道，又接着说道：“耿仲明如此威武，尚可喜和那小妾怎么弄死他的呢？这里的细节伱得好好说说，特别是得编点下三路的东西套进去，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记得，一定要突出耿仲明威武，尚可喜猥琐小人......”
原本今天的好戏和周向财没什么关系的，就因为听到那个监营军官骂人太不起劲了，插了一句嘴，周向财就被一旁的杨世德看重，直接成了这场伦理大戏的总导演。就是听得那个俘兵有些莫名其妙，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下三路？”那俘兵愣了愣。“大人，这和下三路有啥关系啊？”
“没点下三路，这点破事谁爱听啊？不爱听，怎么传开啊，不传开，难不成咱们还一个门一个门的骂？就是可惜这两家的人没点沾亲带故的，不然那关系还能多扯点，兴许能传得更快些。”周向财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说道：
“开始的时候你就先说，耿仲明纳妾那会，尚可喜才给了二十两礼金，等到第二年生出个儿子的时候，好家伙，尚可喜那狗娘养的直接送了一千两礼金，这事不是明摆着有鬼吗？”
“尚可喜有送银子吗？”那个俘兵一时没有跟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听说过这事。
“你管他送不送，你就这么说，要是你怕他们不信，你就说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和这事绑在一起，他们信了那件，自然也不怀疑这件了。”周向财不耐烦道。
这个俘兵就是因为这样，对周向财编出来地话深信不疑的。昨晚一番询问之后，周向财大致理清楚了尚可喜和耿仲明，耿继茂之间的关系，然后就真真假假，环环相扣编了起来，把这些俘兵听得一愣一愣的，别管他自己信不信，反正听的人已经怀疑了。
郑成功虽然暂时不攻城，但他也不打算闲着，耿继茂给他送来的大礼，他得好好消费消费，这一番攻心骂战下来，平南，靖南两藩必然有了龃龉，特别是耿继茂还不在城中，那群藩兵必然散作一团三沙。当然，郑成功还不知道自己这边多了个从青楼自学成才的心理战专家。
“尚可喜不单垂涎耿仲明的小妾，耿继茂的他也不放过，耿继茂就是知道了这事，和尚可喜闹翻，才带着兵马和财宝突围的，结果被尚可喜借着夜袭李定国大营弄出的动静暴露了行踪......差一点就没了，乱战中好像还伤了命根子，不知道日后还行不行......”
“俺说呢，本来都说外面有伏兵不走了，怎么又走，原来是这天杀的尚可喜！”那俘兵气愤道，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还是装的。
“耿继茂真的伤了命根子？这能治得好吗？”一旁的另外一个俘兵一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说这个，你会问吗？”周向财嘴角一抽，冷笑道。
“还有，你不能只逮着这点骂，咱们骗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细’字，从尚可喜四岁那年开始骂，小时不学好，又偷东西，又看寡妇洗澡，还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欠赌债不还......而且这人道德败坏，全家都被鞑子杀了，居然还投了鞑子，为了讨鞑子欢心，还给那生病的鞑子太后尝粪......”
周向财滔滔不绝说着，灵感噌噌往外冒，那俘兵听到尝粪，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怎么回事，只好又问道：“大人，那尝粪的事，俺咋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啊？”
“听说过是吗？”周向财停了下来，眯着眼笑道：“听说过就对了......”
周向财最后校对了一遍剧情，然后把木制喇叭交给了那个俘兵，他在一旁听着，随时准备指导。
那俘兵听了那么久，其实也没理清楚，因为周向财每一次说的都不一样，而且越说越细，他根本记不住。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抢到这个活命的机会，直接举起喇叭开始骂起来，不清不楚的反正都往下三路套就好了。
周向财一开始还在一旁提醒，等骂完尚可喜和耿仲明的那点脏事之后，那个俘兵根本就是已经放开，从尚可喜四岁开始，一直骂到了四十岁，三十岁那年还因为骂得不过瘾，重新骂了一遍。
城头上的尚可喜听到那些话，面色铁青，耿继茂骂着骂着成了他私生子，他和儿媳妇还有染，甚至被鳌拜那家伙拖到马厩里凌辱过。城头上的尚可喜亲兵甚至也加入了骂战，甚至还朝着对面射出了箭矢，但是因为距离太远，丝毫没有用。
郑军这边倒是嬉笑连连，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那俘兵已经开始对尚可喜儿子下手了，这一次是天道轮回，那儿子是多尔衮的，周向财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甚至有点担心这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过自己太多。
“自从多尔衮和那群鞑子贝勒吹嘘过后，尚可喜只要一出门，嘿嘿，那些个鞑子贝勒就会直接到他家去......”
“轰，轰，轰！！！”
那个俘兵还没说完，广州城城头的炮台便喷出了几团橘红色的火焰，十几斤重的铁弹呼啸着划过天空，重重地砸向了郑军的壕沟。
周向财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个俘兵拉了下来，嘴里骂道：“他娘的，骂不过就开炮，这狗日的尚可喜不讲武德。”
“对，那狗日的尚可喜最喜欢偷袭了。”那俘兵也是身经百战之辈，此时听到炮声居然没有一点害怕，而且还一脸谄媚地问道：“大人，咱还继续骂不？”
周向财知道有壕沟护着，炮又没准度，几乎不可能炸到他这里，也一点不慌张，抬手指着身后的炮兵阵地道：“先歇一会，等他们也轰几炮再说，骂人就得大家都听到才有用，要是听不到咱不是白骂了？”
广州城东面，郑清两军的火炮不断发射，一轮轮闷雷般的爆炸声轮番响起，郑军刚挖不久的壕沟被铁弹轰塌了好几处，广州城东面城墙的女墙也被命中多次，碎石飞溅而下，咚咚咚地掉进了护城河之中。
不过，这种程度的打击对双方都几乎没有造成伤亡，倒是守城的尚可喜要亏一些，他的城墙又高又大，就摆在那里，郑军的火炮对着轰，命中率并不算低。但他从城头轰下来的炮弹除了炸出一个个土坑，便再无其他作用了。
郑成功看了看两边的对轰，然后便扭头看向了跟在身侧，此时正大受震撼的窦名望，发现对方脸色有些奇怪，当即问道：“怎么，窦将军对这场好戏不满意？”
窦名望闻言，连忙收敛起神色，正色道：“国姓爷勿怪，末将只是从未想过打仗居然还能有如此招数，一时......一时看得有些失神了。”
“哈哈哈，窦将军，你也学学，回去让西宁王在城西也骂上几天几夜，这可是藩主想出来的妙计。”甘辉在一旁得意道，他刚刚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战而损敌之士气，国姓爷果然好手段。”窦名望佩服道。
“打仗可不一定都要真刀真枪，咱们这个也是打仗，只不过这叫做心理战。”郑成功面带微笑，然后侃侃而谈道：
“尚可喜既然发炮轰咱们了，就说明他生气了。但他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在装生气，装给手下的人看的，就很难说了。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生气，否则就是默认了那俘兵的话。
而咱们的心理战，就是得让他，或者他身边的人生气，然后逼着他们做出一些不合理的行动来，只要咱们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就能将心理战的胜利转化成敌人的人头。”
其实，郑成功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手下还有这样的能人，可以骂得那么好，这场骂战的效果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他甚至已经能想象耿继茂知道了这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等到双方的火炮基本上都对射了一轮，因为散热暂时停了下来之后，周向财又换了一个俘兵，继续拿着那个木头喇叭开骂。原本的那个俘兵喊了半天，嗓子已经撑不住了，现在说话都困难。
而之前说了那么多，已经在模糊的地方给尚可喜建立了一个十恶不赦，恬不知耻，又下贱无比的形象之后，在周向财的指导下，这个新的俘兵，开始对着尚可喜做汉奸这件事集中开火，并开始对普通士兵，特别是城内的绿营兵劝降。
“你们别以为只有耿继茂一人要带着钱跑，尚可喜的钱也早就运出城外去了，就你们还傻乎乎的，以为别人要死守。特别是那些绿营兄弟啊，一旦打起来，你们就是炮灰，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好好想想，逮着机会就跑，别给尚可喜陪葬......”
这个俘兵还没骂多久，城头上又爆发了数声怒吼，一颗颗铁弹呼啸着飞出，郑清双方又开始了毫无营养的对轰，谁也不愿意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而这样的骂战和对轰，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郑军这边前后换了八个俘兵，不过周向财发现还是第一个骂的最好，尚可喜那边后来也加入了骂战，虽然也乱扯些郑家的关系，但郑军这边根本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不够大，听起来就像是一直处于下风一般，反而是更加打击了己方的士气。
到了半夜，双方都暂时停了下来，黑沉沉的夜色笼罩两军阵前的平野上。
而尚可喜迫于手下兵马的压力，只得同意趁夜色派兵出城抢人头了。不过，他只是为了给手下激愤躁动的士兵们一个交代，在派出的少数前锋被凶猛的郑军直接打退之后，丢下十几具尸体便灰溜溜的退回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