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军队必须保持进取心和侵略性
“四叔，可算是把你请来了啊！”郑成功笑盈盈地把郑鸿逵迎进了内院，冯澄世跟在两人的身后。“家中有些事情，牵扯实在太多，不请四叔出马，本藩还真的不好办。”
郑鸿逵听了好话，笑眯眯地谦虚起来。不过，郑成功直接把他带进了“招讨大将军府”的内院，而不是议事厅，就让他有些不理解了——难不成还真的是家事？
“老夫也是郑家的人，郑家的事便是老夫的事，只要藩主需要，老夫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郑鸿逵拱了拱手道。
两人坐下之后，冯澄世站到了郑成功的身旁，府中的丫鬟很快便进来上了茶。郑成功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关心地问道：“本藩听酉姑说四叔杀了施琅之后，便一直住在金门的宅子里，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老夫谢过藩主的关心。”郑鸿逵神态自若，但语气上又颇为小心道：“烦心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一直在家中闲住，整日无所事事，却是让老夫觉得有些闷。藩主也知道，老夫不是那种闲得下来的人，所以便在宅中学起了木工，倒也是有趣得很。”
郑成功听罢笑了笑，然后又态度随和地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而郑鸿逵也是亲切回应，等到两人看起来已经没了一开始的距离感之后，郑成功才正式步入正题：
“四叔，不瞒你说，咱们郑家的海贸如今越做越大，郑泰又得了圣上的赏识，马上就要调到市舶司任职了，本藩如今正发愁今后该让谁来管这海贸。”
郑鸿逵听了，心中一喜，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立马皱起了眉头，看起来似乎也很为难：
“此事确实不好办，山海五商之前基本上都由郑泰联络，两库的主管，也都是他的心腹，海贸相关的事务十分复杂繁琐，暗地里的道道更是多如牛毛。如今他即将调任市舶司高就，这些人大多也会带走。如此一来，藩主必须要选一个熟悉海贸，手下也有一定得力人手的人，才能胜任。”
郑成功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等着郑鸿逵往下说，他知道对方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而郑鸿逵见郑成功点头赞同，果然又继续说道：
“自从清廷禁海之后，江南，山东，还有广东的海贸大半都已经断绝，如今往日本和南洋的船只，全都得挂着我郑家的令牌，否则在海上便是任人宰割的肥羊。随着藩主兴复粤东和八闽，海上的贸易还将更大，面对的敌人也将更多，甚至是红毛，也会和咱们有利益冲突。
因此，藩主若是要选一个主管郑家海贸的人，此人除了要知商以外，最好还得是知兵的，若是原本就在海上有着不小的威望，而且和咱们郑家关系紧密，在关键的时候无需任何凭证就能代表郑家，那便是最好的了。”
这样的机会，郑鸿逵自然是要争一争的，他知道郑成功不会让他重掌军权，他也不会往死路上走。但出海贸易的老本行，郑鸿逵还是十分感兴趣的。更不用说，这个肥差的油水，也足够丰厚。
郑鸿逵虽然一直在金门隐居，但郑成功已经请回了永历皇帝的封赏圣旨，以及要主持军政改革的事情，他却是一清二楚。四老爷在明郑体系中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甚至还不小，这也是郑成功一直如此提防着他，而郑鸿逵又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
如今，随着“市舶司”的筹建，郑家水师国家化，郑家海上贸易重组，郑鸿逵就算主管山海五行，控制贸易，也很难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在市舶司和工商司的阻隔下，更无法借着海贸联络到旧部，最多就是能趁机捞些油水，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大掌柜。
换言之，郑成功的这次机构改革和调整，既是明郑体系的改革和调整，也是郑家内部的调整。原本掌握着郑家财政大权的郑泰，此时已经成为了监管机构，而声望十分高的四老爷郑鸿逵，则成为了海上贸易的执掌者，两者天然形成了对抗和制衡。
郑成功听完郑鸿逵的话，看起来正在沉思，他想了一会，然后笑着看向了郑鸿逵道：“四叔说得有理，若非文武双全又素有威望之人，恐怕难以胜任如此高位。”
郑鸿逵听了，随即挺直了腰板，他刚刚所说的那个人，完完全全就是按照自己的特征来的。而且，他也认为这个位置除了他之外，郑家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至于郑家以外的人，郑成功不可能会考虑——这可是郑家的家业！
“咱们今后在海上，绝对是免不了要和红毛开仗的，荷兰人如今就一心想要绕开咱们，和日本做生意，甚至还想要独占南洋的贸易，做海上的霸主。便是吕宋和台北的西班牙人，对咱们也是时刻提防，随时可能屠杀我大明在海外经商的百姓。”
郑成功看着郑鸿逵面上的变化，又接着道：“南洋，台湾等地皆有我大明之百姓，若是利用好了，这就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是将来咱们立足南洋的关键。否则，他们就只能是那些红毛夷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又要能和那些红毛周旋，斗而不破，若是破了，还得能和他们打仗，同时不仅得会经营海上的生意，还得能代表郑家，这样的人......如何才能寻得到呢？”冯澄世恰到好处地发问，然后又自己回答道：“可若达不到这样的要求，也确实难以胜任。如今的局势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若是这些红毛真的如藩主所言，敢杀我百姓，那咱们就必须得让他们知道，这片海上，到底是谁说了算。否则，他们便真的以为我大明没人了！”
郑鸿逵其实早就想教训这些对郑家的钱虎视眈眈的红毛了，他在陆地上打不过清军，但是在海洋上，荷兰人，西班牙人就不一定斗得过他了。而且台湾，暹罗，柬埔寨这些地方都有郑家的势力在，只要妥善经营，也将会是一大助力。
“而且，冯参军所言不错，海上的生意那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不流血，不烧几条船，死几船人，这白花花的银子凭什么是咱们来赚？”
郑成功知道郑鸿逵是个强硬派，而且手段老辣，他需要这样的人来对付蠢蠢欲动的荷兰人，此时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还得是四叔明白，这海上的生意，就是你死我活，谁的炮更多更大，谁说话就算数，就有银子赚。否则，就得下海喂鱼。”
“四老爷，若是您能重新出山，那藩主就不用为此发愁了，真是可惜了！”冯澄世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不了解他的人可能就真的信了。
郑成功这个时候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着郑鸿逵，冯澄世的话就是他意思，他相信这一点郑鸿逵是能明白的。
郑鸿逵其实很想立刻就答应，他甚至担心郑成功一会突然反悔，但作为郑家四老爷，他又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以免被这个大侄子怀疑居心不轨。
见郑鸿逵还在犹豫，冯澄世心中暗叹一口气，然后只得又举出了几个候选人，然后又一一列举他们不合适的地方，将几人一一否决了。郑成功不时点头表示赞同，郑鸿逵更是不断应和，看起来很是可惜。最后，三人绕了一大一圈，最终发现郑家之中，果然还是郑鸿逵最合适这个位置。
经过如此一番对比，郑鸿逵的实力得到了认可，也有了面子，同时也终于不显得张扬了。他在冯澄世的叹息，郑成功的期望中，终于决定牺牲自己学习木匠手艺的宝贵时间，重新投入到海贼的事业之中。
而既然最外面的一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屋内三人的谈话也终于不用再含沙射影，遮遮掩掩的了，郑成功也随即将自己关于重组郑家海上商队，壮大山海五商，以及进一步拓展南洋贸易，甚至是往更西面建立贸易关系的设想，都说了出来。
前面的那些计划还在郑鸿逵的预料之内，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往后的那些，特别是和吕宋的西班牙人关系的处理，以及背后的原因，却是让郑鸿逵始料未及的，但他听完郑成功的考虑和设想之后，又觉得确实应该如此。
同时，这个跟着郑芝龙在海上拼杀了几十年，见证了郑氏崛起的元老，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见识，似乎在这个刚刚掌舵郑氏不过数年的侄子面前，还显得狭隘了。
他也知道海贸赚的是白银，知道日本铜料，白银，甚至黄金都不少，但关于贸易背后的白银流动，日本和吕宋，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其中的角色，却是闻所未闻。
“整合之后的商队，咱们就以股份公司为基本运行模式，不仅是郑家，咱们大军中的将领，各部门之官员，甚至是潮惠漳，江南地区的商贾，也可以出资认购其中股份，参与分利，运行的基本模式就和以往的官商一样，只是本金改为认缴的白银。
至于公司，其基本架构和咱们以前的商社其实也是异曲同工，只是要做些微调。同时，也必须要注意保证出资人的权益，还有对不同的入股人群，同股不同权的模式必须要同时存在……”
郑成功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设想和计划，既然要以股份公司的模式运行，利用这一模式实现商人，地主，军队，文官的捆绑，那他也必须要进行适度的创新：
“咱们的军队必须要保持的进取心和侵略性，是安全的土地永远无法提供的，只要充满风险和斗争，利润也足够大的海洋贸易，才能保证咱们的军队长盛不衰。
等将来咱们彻底击败满清，兴复了整个大明，腾出手来之后，最终要走向的，一定是海洋，这便是本藩选择贸易公司的股份作为激励，而不是土地的根本原因。”
郑鸿逵和冯澄世都是明郑的高层，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郑成功的这番话，这个时代的公司制度对他们来说也不算陌生。郑鸿逵当初选择反清，而不是投降剃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相信海洋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甚至足够用来争夺天下。
“郑家以海商起家，称霸东南已有近二十年，无论是军中，还是府中，大多数人都明白海贸的巨大利润，虽然许多人还是喜欢安稳的土地，但那都是赚够钱之后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咱们都受益于海贸的分利，人人皆知这是发财的机会，只要有机会得到这富贵，恐怕没人会惜命。”
郑鸿逵说起海贸每年的百万获利，整张脸都堆满了笑容：“咱们军中从不缺勇士，如今藩主以强势手腕推行如此制度，将来打完了鞑子，恐怕是要有一大群人出海去和红毛拼命的，咱们可能拦都拦不住。”
“不出海，在自己家里的这一亩三分地争来抢去有什么意思？”郑成功知道，他只要搭建起这个平台，军中那些在其中有足够利益的人，自然会自己去争抢。而且他也下了保险，“同股不同权”对付的就是军队和一些特殊群体。
“藩主真乃是开天辟地之英雄豪杰，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只知土地之利，唯有藩主，能明海洋之利，此举必将造福千秋万代。”冯澄世在一旁奉承道。
“海洋之利重要，土地之利也重要，没有土地之利做支撑，又如何来的海洋之利？这二者缺一不可，海洋本藩要，陆地，本藩也不会放弃。”郑成功一时意气风发，不过他也始终保持着清醒，现在他是来收服郑鸿逵为他办事的，可不能把自己绕进去了，当即刹住了车：
“不过，如今还不是畅想的时候，四叔，重组商队并非易事，今后对付荷兰人，更是危险重重，还得伱多多费心。”
“藩主放心，此事老夫一定妥善处理。一个月之内，郑家的整个海上商队，山海五商，上上下下都会令行禁止，绝无例外。”郑鸿逵闻言，当即拱手抱拳保证道。
对于郑鸿逵来说，大权在手，想要对付手下的那些人，根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他对此并不担心，他担心的如何在远海干掉荷兰人，对方的战船确实要厉害很多。
“另外，除了荷兰人之外，四叔还得帮本藩办一件事。”
“藩主是说到安南买马的事情？”郑鸿逵知道郑军中缺马，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方面来：“但是安南马用作战马的话，恐怕......”
郑成功摇了摇头：“是李定国，他如今占了粤西，广西两地，有了出海口，但是广西，粤西近几年屡遭战乱，生灵涂炭，他麾下数万大军，若是没有得力的手段，恐怕除了粮食以外，其他的军备物资很难筹集。”
“藩主的意思是，咱们利用商队，从李定国那里购买粮食和驮马，然后付给白银，相当于帮他筹集军饷？”郑鸿逵又是一下子就明白了，粤西五府的粮食长年外运，很多都是转运到潮州，然后借着粮食贸易对外走私瓷器丝绸，而广西的驮马也很出名。
“除此之外，再借着澳门这条线，卖给他火枪火炮。本藩记得广西的锡产量很丰富，咱们铸币和造炮都需要，也可以从他那里买。”郑成功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
“李定国必须要再强一些，这样他才可能打下桂林，就算不能，西南也能再多撑几年，这对咱们来说也来说是好事。”
“而且，广西的锡和驮马咱们不买，李定国恐怕也卖不出去，李定国帮咱们拖住清军，咱们给他军饷，这笔买卖李定国也不亏。”冯澄世笑了笑道。
“李定国或许可以靠一时，但迟早有靠不住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快点拿下泉州兴化，克复福州。”郑鸿逵摇了摇头道，他并不相信除了郑家以外的任何人。
“四老爷放心，泉州兴化，汀州延平，藩主都已经有了安排，这些地方很快就会被咱们兴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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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城下，家丁打扮的王强一脸凶悍，骑马出现在了泉州城北面的朝天门外，他如今的身份是泉州富商曾定老的家丁。
陆杰已经孤身潜进了泉州城内，联络上了城中效忠郑氏的商人，并借着城中这些富商的商业网络，大抵摸清楚了绿营军将领刘国轩的情况。
而王强如今奉冯澄世的命令，亲自来到泉州，正是为了联络泉州城的守备千总刘国轩。他的身后，还有十几个打扮成挑夫商贩，甚至是乞丐流民的行动队队员。
穿过护城河上的壕桥之后，王强当即翻身下马，并趁势扭头往后看了看，看到后方源源不断的人群正在缓慢移动，他的嘴角微微咧起，随即牵着马，跟着商队往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