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则，圣驾是下过宵禁后才进的府中，随行的一干宫娥内监都从了简，王爷不在，老奴实怕怠慢了圣驾，便惊动了合府的丫鬟小厮候着，也着人去叫了王妃见驾，可王爷您也知道，王妃一向是熬不住夜的，宵禁前一个时辰便歇下了，亏得是陛下未曾点名要见王妃，只带着恬贵人进了西厢小坐”
我幽幽叹了口气，忆起昨夜陛下审我一堂后，起先说的正事也没交代。
只是绕过书案走到我身旁，重重在我肩头拍了两下，撂下一句，“子戎，你要快些长大”后，便起驾回宫了。
彼时我抬头望向哥哥，哥哥却未看向我，只是看着窗外白月微光缓缓出神。
西厢静的出奇，一点儿风声也无。
......
彩玉给我上完药后，又拿了一个竹编的小篓子坐到我榻边，陪着我一道剥核桃。
手上忙时，嘴里就闲，我一边剥核桃，一边对着彩玉问道。
“王妃呢？怎这个时辰还不见人？”
彩玉说道：“回王爷，梁管家晨起便同王妃禀了王爷回府的事，可王妃近日也不知怎么了，日日都要去葫芦寺里进香，一个来回间，一日便过去了，兴许要夜里才来面见王爷”
“葫芦寺？”
彩玉点了点头，我却有些不明所以。
华馨是不信神佛的，即便是盼着唐骄能够得胜归来，也该去拜拜道观里的老神仙。
战场杀人的事，怎么好去求菩萨保佑？
我在榻上躺了个平平展展，一日三餐里，梁管家喂了两顿，彩玉喂了一顿。
余下的瓜子核桃点心香茶，全都摆供似的摆了半榻。
我看着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情形，由衷叹了一句。
“西厢小居，美哉美哉”
然而没等我美到天黑，华馨就穿着一身豆腐色的对襟裙进来了。
窗外夕阳光红艳艳的落在她身上，乍一看我还没敢认她。
华馨鲜少有不穿绿衣裳的时候，也鲜少有这样愁眉苦脸的时候。
她提着裙子坐到榻边，两道秀气的小眉毛紧紧皱着。
“戎哥哥......你回来了......伤着了没有？”
我见了她这副神情，又听她说话间满是失魂落魄，心里顿觉不好，赶忙问道。
“你又做了什么生意？这次又亏了多少？”
华馨闻言挠了挠头，愣了一瞬后，苦笑起来。
“没有的，戎哥哥，没有亏银子”
我当即松了口气，又问道。
“那是怎么了？葫芦寺里的斋饭不好吃？”
华馨还是摇头，只是喃喃垂头，伸手掀开我脊背上的衣裳，往伤口处看了看。
一见那血肉交错的疤痕，华馨吓得捂住了嘴。
“戎哥哥怎么伤的这样重？”
我伸手捏住她的手，又将背上的衣服盖了回去。
“你不管我，只说何事发愁？都入伏了，你穿这个厚腾腾的衣裳做什么？”
华馨起先只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眼中就湿了起来，似有千般委屈憋在心里，现下终是忍不住了。
可任由我怎么问，她都是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哭。
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心里起了个十足作孽的念头，伸手就捏住了华馨的脉门。
脉下滑如走珠，血冲如绸。
我只觉天灵盖上都是火气，抬手就打翻了榻边的诸多供品。
碗碟吃食碎了一地，华馨吓得连哭声也没了。
“唐骄那小畜生，他怎么敢的？”
华馨红着眼睛只是摇头。
“不是的......戎哥哥......是......是我不好......”
“你还护他？”
许是我吼的声量大了些，华馨吓得半边身子都在抖，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只是做小伏低的垂着头，嘴里嘟哝着。
“不是的......不是的......”
我见她这样，心里也痛也急，见不得女人哭的毛病又发作起来。
女子有孕时心浮气躁，积郁难平，我这样疾言厉色的吼她两句，叫她如何受得住？
我叹了口气，将华馨搂进怀里，她本就消瘦，如今哭的瑟缩颤抖，十足像只淋了雨的猫崽子。
“别哭了，不是大事”
华馨摇头，只是哭诉。
“戎哥哥，我心里不安，这孩子......孩子都快要两个月了......可唐骄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害怕......”
我皱了眉头，抬手一下一下在她背上顺气，生怕她哭岔了气，孕时岔气可不是顽的。
“三月才显怀，还有一月时间，唐骄总会有消息的，即便他......有戎哥哥在，不论你生下谁的孩子，他都是璞王府的小世子，无人敢指摘你”
华馨摇摇头，满眼愧疚的看着我。
“爹爹仙去后，戎哥哥已经给了华馨做王妃的体面尊贵，华馨如何还能......如何还能在王府里生下旁人的孩子做世子，即便外人不指摘，华馨怎还能有脸见戎哥哥？”
华馨且说且哭，又是愧疚又是羞恼，一对儿大眼睛肿的生泡。
我听着看着，皆是不落忍。
是以又摸了摸她的头，先替她宽心是要紧。
“华馨，戎哥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华将军舍下官名不要，将我从宫中抱出来的，这是一桩救命的大恩，娶你进璞王府这事，是我遵了师父的遗愿，替他护住你而已，这一桩只是报答师父多年教诲，并非是报那救命之恩，你若心里有愧，只当我如今能容下这个孩子，是为报华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华馨抬了头，口中仍是一口一口的提着气，鼻头儿红葱葱的看着我。
“戎哥哥......华馨如今未嫁有孕......是不是辜负了爹爹的教导，辱没了将军府的门楣？”
“这叫什么话？你就是婚嫁上不平顺才拖到如今的，若唐骄没有家中那档子事，你定然早就嫁了他，如今孩子也......”
我这厢话还没说完，梁管家就急匆匆跑进了西厢。
“王爷，宫中大喜，恬贵人懿孕，陛下龙心大悦，给母家的赏赐已经送到王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