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允熥和老朱吃了早饭便下了山。
昨天也就是他回来的晚了,今天肯定一大堆来找他的人。
这些问题他总得面对,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放在朱标一人身上。
朱允熥从老朱那儿出来后,便先去了开国公的府上。
他和那些勋戚的关系既割舍不断,也就没必要非得刻意保持疏远了。
常升是武将之中较为低调的了,自因受蓝玉被蒋瓛诬告的牵连在诏狱走了一圈,除了必要的交际之外,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怎么出门了。
这种秉性在武将中,也算是比较另类了。
朱允熥递上名帖之后,也没用常升开中门迎接,便在门子的带领下进了常家。
彼时,常升一家正在吃饭。
常继祖不过八九岁正是狗的嫌的年纪,吃个饭也不安分米粒洒的到处都是,正被常升板着脸教训。
“屁股长了针了,要吃就好好的吃,这米饭怎么着你了,你至于要如此浪费?”
常升在外面是低调,但不代表他好说话。
被厉声斥责的常继祖拽着衣角,连抬头看常升的勇气都没有。
门子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着轻声呼喊道:“老爷,老爷...”
在常升答应前,朱允熥则已越已过那门子,上前道:“舅!”
见到朱允熥进来,常升略一诧异后就要叩拜行礼。
朱允熥抢先上前,一把扶住了常升。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些的。”
哪知常升还挺执拗,非要叩拜行了不可。
常继祖本已在朱允熥扶住常升时起身站起来了,随着常升拜下也只能跟着把后面的大礼见完了。
在行礼后,常升这才问道:“殿下吃了吗?”
朱允熥应道:“刚和皇爷爷吃过。”
一听这,常升抬手道:“那就去花厅。”
他来了总不能连饭都不让人吃了。
朱允熥道:“舅先吃吧,等吃了再说。”
常升连那些虚礼都非要坚持行了,又怎么让朱允熥干等着吃了饭。
“臣吃好了。”
“你把碗里的饭都吃了,要是剩下了晚上的也别吃了。”
常继祖垂着脑袋,只能乖乖应下。
“知道了,爹。”
朱允熥心理怕是有些不太正常了,瞧着这竟有种没来由的开心。
在常继祖的脑袋上抚了一把,有些幸灾乐祸道:“要听舅的话哦。”
常继祖当着常升的面不敢怎样,在常升跟着朱允熥走了后还不忘伸伸舌头做了鬼脸。
这一幕,恰好被刚回头的朱允熥看见。
随着朱允熥的驻足,常升也扭过了头。
见到这,常继祖当即恢复了之前的乖巧,双手交叠一副非常懂事的样子。
“还不快去吃饭!”
常继祖一听这,忙不迭跑回桌前坐下,狼吞虎咽就往嘴里塞,那样子都能把一只碗吞下去了。
别说,他这小表弟还挺可爱。
“哈哈...”
朱允熥的幸灾乐祸,这下彻底不收敛了。
在走出饭堂,常升无奈道:“那小子太皮了,一天不闯祸就不踏实。”
朱允熥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却也清楚常继祖本身并没毛病。
“孩子嘛,这都正常。”
“舅也没必要对继祖太苛刻了,等过几年等他长大也就懂事了。”
朱允熥也只能这样劝了,单从他本心来看,他也希望常继祖除了安守本分之外,将来还能秉承父辈荣光,为朝廷去建功立业的。
“就那小子,不从小管着就废了。”
常升没继续往下说常继祖的问题,换了个话题问道:“殿下在湖广还顺利吧?”
朱允熥也没多说,只道:“还行吧。”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到了花厅,常升招呼下人取来了茶水。
在下人走了后,便道:“殿下可是要在京中清丈田亩了?”
朱允熥来找常升确有此意,自然也就没有否认,直接了当道:“总有一天会的。”
至于何时清丈,就得看勋戚们的配合了。
常升话不多说,便主动交代道:“臣这些年也开过些白田。”
说着,又让人取来了田契。
其中一部分有鱼鳞册记载,另外一部分可就不没有了。
为了让朱允熥容易辨别,常升还专门把这些做了区分。
常升能有这个态度就行了,朱允熥也没这的一页页去核对。
“谢谢舅!”
朱允熥笑着道:“清丈除了保证大明的土地不流失之外,也是为了缓解各阶层之间的矛盾。”
至于将来是否要士绅一体纳粮,朱允熥也就不打算在这时候说了。
要真只是清丈的话,反正这些士绅勋戚都有免税的特权,他们还真没必要表现的如此激进。
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考虑到了后续可能要与他们收税的可能。
这些常升不可能不知道。
他能不提任何要求的把这些田契交给朱允熥,不过还是压根就没考虑到这些。
朱楩倒也说过他若在岷州清丈会无条件的配合,但那也是基于他答应了他,将来某一天让他去海外建功立业而已。
说来说去,还是常升是无条件的。
常升话不多说,只是道:“殿下要协助陛下处置这么大一个国家,方方面面都要兼顾到,臣能为朝廷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臣得上位的恩荣有了今日荣光已是莫大的荣幸了,臣与朝廷的利益息息相关,朝廷只有强盛了,臣才能从中获益良多。”
这也都是实话!
常升这些勋戚完全不同于其他的那些世家大族,他们作为大明的开国勋戚,只能与大明休戚与共。
一旦大明不复存在了,他们做贰臣就是有人接纳了也不会受重用的。
朱允熥笑着道:“姥爷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舅也多次为大明南征北战,这些都是应得的。”
顿了一下,又道:“舅以为大明现今的海贸如何?”
这么多年了,谁都能看出海贸能赚钱,勋戚藩王之类私下里也都做这些海贸的生意。
只不过都小打小闹的,压根就赚不了多少钱的。
常升想了想,道:“大明开了海后货物能够流通出去了,百姓也都富裕了。”
知道常升的谨慎,朱允熥也没再试探。
很快,便道:“孤打算把蒸汽船运用起来,让勋贵藩王之类的参与到贸易之中,舅要是愿意的哈也可以认一股。”
谁都知道大明拥有海贸优势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蒸汽船不仅航行速度快,而且载货量也比一般的船多。
要是能把蒸汽船的优势运用进去,赚到的利润想必会是目前的好多倍了。
常升沉思了片刻,道:“朝廷给臣的俸禄足够家里老小过上优渥的生活了,臣也就不再参与海贸了。”
海贸能赚钱那是公认的,有谁还嫌钱多不成吗?
朱允熥刚开始是以为常升觉着老朱看不上商贾,会不支持勋戚等参与海贸才不参与的。
后来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
常升当这个开国公这么多年,他在所有勋戚当中都算是比较睿智的了。
怎能想不到他既然都来与他们说这些事情了,那必是已经得到老朱和朱标支持的了。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老朱也不再一味的排斥商贾了。
既然这样了还不答应,恐还是因为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缘由吧?
他们参与到海贸当中或许是能赚到钱,但随着他们家业越来越大,朝廷必然也会制定相应的政策限制于他们的。
倘若他们有谁成了这些人中家资最丰厚,甚至还有可能动摇到朝廷的地位了,为了朱家江山才不管你是谁,以前又有什么样的功劳。
指定会枪打出头鸟,对他们先下手为强。
也不是他非要妄自菲薄,就奉天殿前的那把椅子可不是谁想做都能做的。
朱允熥想明白这些,也就没有再继续劝常升了。
常升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很难得,的确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他们这些人参与到海贸中不赚钱也就罢了,一旦赚到钱势必要受朝廷的制衡。
朝廷可以让他们赚钱,但不会让他们的钱比朝廷的还多,将来有朝一日以资本去控制朝廷的。
说白了,一旦他们的身家到了一定高度,那他们的处境必将会变得更加的危险。
朱允熥应道:“舅的意思孤明白了,舅既不想参与海贸那就别管这些了。”
“三舅之前说想在军中谋个差事,孤帮忙注意着,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就让三舅过去吧。”
常森比常升的年纪小,当年常茂因追击纳哈出的问题和冯胜互相推诿,被老朱罢了爵幽禁之后,常家的事情是由常升一人担着的。
在常升看来,他们常家有了现今的爵位那已经打了为人臣子的天花板了。
再往上一步,根本不可能了。
只要他们规规矩矩稳扎稳打,那他们的后代子孙完全可以蒙荫开国公的爵位与国同休。
至于军中谋职参与政务之类的,能不参与还是不参与的好。
谁都不能保证他们运气好到在战场上永远不会出现失误,一旦吃了败仗那祖辈积攒下来的这些荣誉或许连你脑袋都保不住。
常茂当年是急切了些,但其根源不还是为国出战吗?
最后出了事不还是被罢了爵,落了个郁郁寡欢的结果吗?
常遇春号称常十万,在所有开国武将中当属第一人,他的这一功绩可也没护得了常茂。
想明白了这些的常升,着实是不愿再参与到朝廷的政务当中去。
他也不指望朱允熥与他们的那点血缘关系,能够再有如常茂那样的事情之后能护着他们常家。
与其寄希望于这种的事情当中,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少参与这些事情呢。
常茂也没经常森的同意,便拒绝了朱允熥的好意。
“森子他还不够沉稳,拳脚骑射都还不过关,让他再沉淀上一段时间再说吧。”
常升都这样说了,朱允熥也没法强求。
像常升这种低调内敛没什么要求之人,他还真没有什么能给予他的。
最后,只能道:“继祖马上就十岁了,舅是让他文还是走武,可以让他选择去军校还是去职大。”
“在那里有教官和先生管着,他学到的东西也能更多一些。”
常继祖他将来可以只做一个逍遥国公,但不能朝廷将来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却一无是处,这样可就也是玷污祖辈的荣誉了。
更何况,朱允熥说这些建议的初心也是真的为了常家好,常升他总不能三番五次的多次拒绝朱允熥的好意。
最后,常升这才终于道:“那就让他去军校了,武将终是学IE拳脚更有用处,而且那小子也做不来舞文弄墨的那些来。”
其实说起来,常继祖的命运这一世也算可以了。
历史上,有人说常升因牵扯蓝玉谋反案中被杀,也有人说靖难之役的时候常升和徐辉祖力战浦子口,死在了永乐初年。
常继祖在常升死后迁云南临安卫,当时不过才刚刚七岁而已。
按历史上的那个时间线,常继祖已经过了那一宿命了。
当真正体会过了才知道,有父兄庇护着的感觉该有多幸福。
“那让继祖随时过去就行了。”
几乎是素所有的勋戚子弟到了一定年纪之后都会送去军校学习的,在那里增长些本事总比在外面招猫逗狗的强。
而且,凡要继承勋爵之人还得经过考校合格者才可以的。
再之后,朱允熥又与常升说了些家长里短才离开。
从开国公府上出来后,朱允熥便去了富明实业。
海贸的具体章程,他也得和徐行全交流一下意见,让徐行全该准备的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朱允熥过去时,并没见到朱孟熜。
“见过楚世子了吗?”
徐行全点头应道:“陈指挥使领着过来后,卑下与楚世子大致说过些海贸方面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趁着吃饭的功夫,楚世子还又与卑下请教了不少有关于海贸的事情。”
“见卑下开始忙实业的事情了,便带了了小厮去了定远侯府上了。”
定远侯王弼是朱桢的老丈人,朱孟熜是王弼的亲外甥。
朱孟熜做外孙的都已到了京中,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王弼的。
不管是谁都不能拦着。
朱允熥问道:“要是让楚世子负责新开的这块海贸如何?”
新的这块海贸主要是以藩王勋戚参股为主的。
徐行全道:“楚世子虽刚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但却是个虚心学习之人,要是再安排个协助之人的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徐行全商贾世家出身,他自己又接触这方面的生意这么久,辨人识人的能力还是很厉害的。
他但凡没这个本事,就没办法让整个富明实业一直有条不紊运作着。
朱允熥道:“孤已经让陈磊过来了,打算让陈磊先试试。”
陈磊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发展还和高丽以及倭国之间的贸易,这么长时间一直矜矜业业特别的稳重。
目前,陈磊不过只算是外包的。
朝廷为他的海贸提供些便利,他在盈利之后则再与朝廷分析利润。
当年,朱允熥和陈磊的爹陈敬宗谈的时候,就是朝廷拿大头他们陈家拿小的。
这么多年过去,陈家一直老老实实的按照当初地约定和朝廷反而成。
至于心里是否有不满意之处,但在面上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说起来,还算是能拎得清。
既然如此,也就适当可以重用了。
尽管由给自己干换成了给他打工,但其中的稳定性可比之前更强多了。
而且,他现在所做的这条海贸线也不是说就此停了,他完全可以把这交给别人继续盈利的。
目前稳定倭国,带动北方的富裕,也离不开陈磊走出的这条贸易路线了。
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徐行全和陈磊也多有接触。
对于陈磊的能力,徐行全是很认可的。
“陈磊去做这倒是可行!”
朱允熥不在这事儿上纠结,只道:“你先与孤说说实业最近的一些情况吧。”
郑和再过些时日也要回来了,如何走海贸的路线也得依据外郑和的外交成果重新规划。
凡是郑和建立外交关系的地方,那他们的商船才能够过去。
当地政治环境本身不太安定,亦或者是非常排斥外来人口,尤其是不容纳于明人的地方,那一定要避免贸然接触。
你竟他们海贸不可能有太多兵力,一旦他们发起刁难,茫茫大海他们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朱孟熜见到王弼后也说了不少海贸的事情。
还说他这次来京师就是受朱桢之命学习海贸,将来代参参股海贸的藩王勋戚出海的。
这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王弼问朱孟熜就说了。
听完朱孟熜说的这些,王弼这才后知后觉问道:“太子带你回京,是已经应允伱将来代替参股的藩王出海了?”
朱孟熜是王弼的外孙不假,但朱孟熜即便是偏袒于王弼,那必然是在楚王府之后。
更何况,朱孟熜的利益共同体是藩王,或许在考虑了藩王们的利益才能想到他也不是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就朱孟熜所说的这些他压根就没听过。
在清丈已经没办法阻止的时候,在海贸方面为自己争取些利益也不是不行。
趁着现在为后世子孙积累些家业,他们将来才能啥都不用干也能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们的荣耀还没被时间消磨时都不努力,等到将来谁还能记得他这个定远侯是谁。
就海贸这事儿,越是参与的早所得的利益也就能够丰厚一些。
听了朱孟熜说的这些,王弼也顾不上和朱孟熜多聊了,只道:“殿下吃了饭之后,臣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朱孟熜自从出生也没见过王弼几面,和王弼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比外人强一些。
他再留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随之道:“不了,姥爷。”
“太子说让我先跟着徐掌柜了解一下海贸的章程,有了大致的了解再系统的学习。”
“孙儿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昨天听徐掌柜介绍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的,孙儿能回去与徐掌柜学习了。”
朱孟熜也知道他虽跟着朱允熥回了京,但不到最后一刻仍然很难保证朱允熥会把这些事情交给他手里。
正如朱桢所分析的那样,将来必会是所有藩王勋戚傲包括有广袤土地的士绅地主。
各自分成占比是多少固然很重要,但是谁在这事儿上掌有了话事权要比占比大头的好处更重要。
朱孟熜自己都不想放过这机会。
“好吧,反正你最近也不走,有了空就记得到家里来。”
王弼虽有为自己的利益谋划的心思,但看到朱孟熜总和看到别人不一样。
“好,孙儿记住了!”
在送走了朱孟熜之后,王弼先去找了傅友德。
在勋戚之中,他和傅友德关系更好。
两人一块分析了从朱孟熜那儿得来的消息后,傅友德道:“太子已经在衡山清丈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行进在湖广了。”
“整个湖广最有能力反对的就是藩王,潭王薨了后无子国除,湘王的盘子已转移到了交趾,只要搞定了楚王基本就没问题了。”
“很明显,太子此去武昌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说通的楚王,对于我们这种勋戚是也有用这种方式的可能。”
“楚王是聪明的人,他知道谁先参与谁得利最多,既然已经没办法反对了,那不如抓紧时间参与进去以便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太子即便要说这事儿也应该是先去找老蓝的,我们先去问问他,之后再商量该如何做吧。”
没用多久,两人一块儿去了蓝玉府上。
听闻王弼和傅友德的来意后,蓝玉道:“太子还没来。”
自早上开始蓝玉就等着了。
这几日因为清丈京中一直不太安宁,虽说有朱标在前面挡着,但这毕竟是朱允熥他所操办的事情。
即便是为了让蓝玉这些勋戚支持,朱允熥也应该来与他们交流一下想法的。
“那就再等等吧。”
三人一直等了中午,也没等到朱允熥的人影。
最后,还是蓝玉实在等不及了,才派人去打探了朱允熥的下落。
朱允熥出门也没隐瞒着谁,想要知道他到了哪儿并不难。
没用多久,派出的人回来报告了朱允熥的行踪。
得知了朱允熥的已经去过常升那儿,蓝玉脸上震惊到难以复加。
朱允熥虽与常升的血缘关系更亲近,但因蓝玉在武将之中的威望,有了事情还是喜欢先与蓝玉商议的。
像现在这样不管越过他直接找常升,那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那些文臣在衡山清丈的问题上和朱标吵吵把火的,他也没跟着说过什么啊。
难不成是嫌他没站在朱标身边,替他为清丈的事情摇旗呐喊?
但之前类似的事情也有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