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漓在景和宫待到月亮升起才把礼物拿出来。
皇帝倒也不着急，因为顾江漓说这个东西只有在天黑之后拿出来才能发挥效用，所以他一直没催。
景和宫逐渐变得昏暗漆黑。
皇帝这才开口：“到时间了吧？”
顾江漓神秘兮兮的，把她带来的盒子打开，露出那件物品的全貌。
“一个……灯笼？”
皇帝对着那平平无奇的灯笼左右打量了一番，这灯笼是个完全的圆形，上方并没有开孔。
除此以外，他并未看出还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他等着顾江漓来解释这其中的玄机。
“陛下请看。”
顾江漓没有过多言语，而是直接用行动展示。
她用手在灯笼的右侧抓住一个小小的卡扣，然后轻轻一抽，从灯笼之中抽出一张沾满墨迹的纯黑色的纸。
随着那张黑色的纸被抽出来，柔和又明亮的光一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光亮突然照射，皇帝下意识地眉头一皱，想要抬手遮挡。
可他很快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皇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抬眼望着周围的墙面，细小的光点如同漫天星辰一样铺散在四周的墙壁和房梁上。
他站在光源中心，犹如置身于耀眼星河。
原本漆黑的景和宫寝殿，此刻被星星点点的光影笼罩。
美好、夺目，令人沉溺其中。
皇帝抬头望了很久，沉浸在这幅美景中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你，怎么做到的？”
顾江漓在一旁坐着，单手撑着下巴，没有欣赏屋子里的美景，而是欣赏着皇帝的面容。
听见皇帝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用的是皮影戏的原理，灯笼里面铺上了一层全黑的纸，纸上被我戳出了洞，光在经历过那些细小的孔洞照射出来以后，就会形成这星星点点的光斑。
“要让这光平均地照到每一个地方，这个灯笼被我改造成了完全的圆形，还有，普通的宣纸太软了，我粘了好几层，戳洞的时候可费足了力气。
“因为这是一个封闭的罩子，蜡烛在里面是无法照亮的，所以我在一颗玉上面涂了夜光粉。”
顾江漓把自己制作礼物的经历悉数告知，随后问道：“陛下，喜欢吗？”
皇帝把欣赏美景的目光收回，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充满期待的顾江漓。
他没有回答顾江漓的问题，而是问：“为什么做这个？”
“陛下不想见火，但是总该看看光的。”
皇帝眸色一闪，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为什么不劝朕克服火光？却要用这么……笨拙耗时的方法？”
顾江漓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郑重其事地回答：
“陛下，不是什么恐惧都应该被克服的，能用更美好的东西代替就行了。
“就像现在，您没看见火光，但依然被光笼罩，不就够了吗？
“这世间不是什么恐惧的事都一定需要克服的，就像臣妾从小就害怕虫子和蛇，所以会刻意躲避它们，但不会要求自己一定要跨越这份恐惧。
“因为除了虫子和蛇，还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值得臣妾去看。
“所以，陛下也一样。”
皇帝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她明亮的眸子比这屋子里的星辰还要闪烁耀眼，稍不留意，就会陷入其中。
寒冷的长夜，竟在此刻变得温暖万分。
他不曾发觉，一直冰封的心，在星辰笼罩之下，打开了一条从未被人打开的细小的缝。
有一道柔光，悄无声息地照了进去。
顾江漓见他不言语，也不再多问他是否喜欢这个礼物。
他方才看得入神，不可能不喜欢。
她站起身，想要告退。
“陛下，礼已经送到，臣妾就告退了。”
皇帝唇角嗫嚅着，轻声开口：“是真心的？还是又在以退为进？”
顾江漓浅笑反问：“陛下要留臣妾吗？”
皇帝静默片刻，说道：“景和宫路黑，明日再走吧。”
顾江漓眉头一挑，笑意加深，“多谢陛下收留。”
————
翌日。
皇帝早朝并未叫醒她，但顾江漓却自己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看见皇帝的背影，看见他仰头喝下一碗汤药。
她蓦然想起了长公主和那个小殿下，左思右想，她还是得提醒皇帝一声。
“陛下，长公主昨日进了宫，来拜见过您吗？”
皇帝转身，已经戴上华冠，给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了几分明亮和美好。
他直言：“没有，她入宫是为了看太后的。”
顾江漓心中一沉。
这个亲妹妹果然与哥哥感情不好。
不然也不会想出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这么荒谬的念头了。
“陛下了解您的妹妹吗？比如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中是否含有别的野心。”
皇帝眸色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顾江漓喉头一噎。
这皇帝还真是喜欢反问她问题。
无奈，她只能说：“臣妾昨日见到长公主了，她的性格张扬狂放，与陛下不太一样，所以想问问陛下，长公主向来如此吗？”
皇帝照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问：“她刁难你了？”
顾江漓嘴角抽了抽，“也算不上是刁难。”
“如果她再去德兰殿找你，你就带着她来景和宫找朕。”
皇帝此言虽未直说要在长公主面前护着她，但也算是给了她不少安全感了。
“是，臣妾知道了。”
皇帝抬腿欲走，顾江漓想了想还是出口喊住他：“陛下！”
皇帝转过头，等着她开口说话。
“陛下，长公主入宫必定会来拜见您的，若是她给您送了什么吃食，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您……千万小心。”
“知道了。”
他淡淡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顾江漓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皇帝好像完全不当回事一样？
他竟完全不在乎长公主胸中的野心吗？
还是说，她让皇帝小心长公主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白？
顾江漓心中不解，她要做的就是盯紧长公主，坚决不能让她对皇帝不利。
离开景和宫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送的灯笼被放在了皇帝的案桌上。
那是他最常用的桌子。
顾江漓终于满意了一些，带上荷花回到德兰殿。
另一边。
刘丰跟在皇帝身后，去上朝的路上，皇帝一脸的愁思。
“刘丰，你觉得她为什么不直接把长公主的想法朕？”
刘丰听此，背后冒出冷汗。
他那天与陛下一起在御花园待了很久，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宸妃娘娘会告诉陛下关于长公主那大逆不道的想法，没想到她只说了让陛下小心的话。
刘丰左思右想，他又怎么会明白宸妃娘娘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不得已，只能颤颤巍巍说道：“可能是……娘娘担心陛下您难过吧，或许在娘娘看来，长公主与您血脉相连，如果长公主对您抱有那样冷血无情的念想，您知道后，必定也会难过的，所以才拐着弯提醒您？”
皇帝敛眸，鼻尖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像是高兴，又像是自嘲，“是吗？”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刘丰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