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突然间冷淡起来,空气都仿佛凝滞般,不再缓缓流动。梁兴居静静看着眼前值得他尊敬的书先生,突然间有些不喜欢刚才的问话。
不是基于他祭酒的身份被挑衅,而是单纯不喜欢书先生的话,就像是不喜欢外面倾泄而下的暴雨,不喜欢世间朝堂那些勾心斗角一样。
梁兴居沉默了很长时间,心里不想回答大师兄的问题,犹豫了半响,才开口点头:“是的,他是杀了学宫的学生。同样认为是有人在几年前陷害了云侯。”
说完,隐隐有着不甘心在体内滋生,越来越迅速强烈,直接占据了他的脑海,干扰那些本来清明的思绪。
他是学宫祭酒,更应该守护学宫神圣不可侵犯之责,应该对杀害学宫学生的林亦做出严酷的惩罚,哪怕林亦是学宫学生,做错事自然该受到责罚。
此刻,梁兴居心里没有这些想法,一心一意的不想回答书先生的问题,不想把杀学宫学生,破坏学宫神圣不可侵犯光辉的罪魁祸首以正效尤。
于他而言,是无比矛盾的心理。矛盾到最深层次,自然变得沉重,变得不可轻易翻越,是道心中无可奈何的大山。
如几百年西疆那座山峰,虽是座百年的死山,不曾有过任何动摄世间的事情,依旧能够震撼那些野心勃勃,心有恐惧的阴谋家。
大师兄认可梁兴居的答案,点了点脑袋,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晓白的身边,随手一挥,撤去封住晓白开口的那股力量。
平静瞧着躺着床上,气若游丝,如同暗夜寒风中的灯火,随时都会灭绝的林亦,瞧着瞧着,渐渐有些无可奈何。
偏头看向梁兴居,语态肃然端正,郑重其事问道:“学宫神圣不可侵犯,即便是帝国皇帝都无权干涉学宫,学宫学生更是骄子,岂能随意被杀。”
“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听到师兄的话,晓白骤然惊愕,愕然中痴痴望着师兄肃然的脸,言语神情中无半点玩笑意味,让他不禁怀疑,眼前的书生到底是不是常年在桃树下落子读书的大师兄。
是不是语调温和,言辞如柔柳,神情使人如沐春风的桃源大师兄,是不是众多师兄弟眼中,最让他们爱戴尊敬的两位夫子首徒。
性格温和,温润如玉,翩翩书生的模样,此刻全部消失,眼前的是严肃厉然,不苟言笑,沉稳如泰山般的书青。
晓白连忙喊道:“大师兄……”
话还未出口,被大师兄严厉的眼神直接打断,虽然想要开口说话,想要劝说几句。但眼前的依旧是他大师兄,是他最尊敬爱戴的师兄。
是五师兄最仰慕崇拜的师兄。
目光如道直线,直愣愣落在梁兴居的身上脸上,收敛对晓白的严厉肃然,变得格外平和,却依旧不能让梁兴居忘记刚刚的模样。
扯了扯嗓音,在寒冷暴雨的夜晚,梁兴居喉咙有些发干,有些发痛,哑着嗓子道:“本该秉公办理,不过他是他,我不知具体的情况,靠我的猜测理出刚刚的脉络。”
“我大秦帝国,向来不以揣测之心来度量案情,若无事实摆在眼前,那他身上便永无杀学宫学生的血案。”
“帝国的罪,只在现在,只在眼前,只在证据。不在未来,不在揣测,更不在我以为……”
晓白眉梢微扬间愉快莫名,心里突兀生出几分高兴,看向梁兴居的眼神都多几分亲切和蔼,这番话说得实在畅快,说得实在让他心情舒畅亨通。
大师兄凝了凝眉,片刻后,又是缓缓舒展,缓声说道:“梁祭酒不愧是学宫祭酒,钟祭酒的指名眼光自然没错,学识渊博,修行高深,更深知帝国之法,帝国之责,实乃帝国幸事。”
望着师兄的神情笑意,听到这些略显虚伪稚嫩的奉承,晓白满脸的疑惑和惊讶,何时师兄口里说过这样妙语连珠的话。
呆呆了片刻的梁兴居转瞬间能明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书先生缪赞,作为土生土长的帝国子民,对帝国之法之责的理解,梁某自然不能落下。”
“不管一切如何,梁某都会秉公执法,无论是谁来到学宫调查,都会按照帝国之法之责的痕迹告知,断不会出现半点虚假瞒报。”
学宫祭酒,已经是帝国威名赫赫的存在,饶是咸阳府圣恩隆重的令狐,亦或是大理寺丞江文通亲自前来,都必须低学宫祭酒一头。
从皇帝认可和帝国职权划分来看,学宫祭酒可是位同三公的位置,拥有着教化帝国万万数百姓的职责,是万万数秦国百姓之师,可谓位高权重。
九卿都略有不足,何况咸阳府里面的令狐,相较之不知道要低矮多少。
大师兄嗯了声,不再支支吾吾刚刚的话,走到床边,古水无波的眼瞳幽暗深邃,其内恍惚间诞生抹青色光泽,落到林亦的眉心。
捻棋的两根手指很是自然伸出,悬在林亦的面门上,一抹淡青色的光芒自指尖诞生,如皓月映辉,在屋内散发着夺目诱人的光明。
外面哗啦哗啦的暴雨,在此刻有停歇的迹象。
那道雨声随着青色光芒渐隆,而愈发淡。
晓白注视着师兄的神情,时不时低头看向躺着的林亦,手指还搭在林亦的手腕上。桃源修行中,他专门修炼的是指剑,自然对脉络手指上的事务感知敏锐。
体内一旦发生意外,他能在第一时间知晓,然后以自己的力量封住师兄的力量进入,两全其美,不会出现任何事故。
……
半响后。
大师兄收回自己的手指,湛湛青色光泽在空中如点,荡起虚空涟漪,涟漪渐渐缩小,青色光泽慢慢敛去无息。
梁兴居立刻站起来,朝大师兄行礼作揖,恭敬道:“谢书先生出手相救之恩……”
晓白抢先道:“梁祭酒,你不用如此,即便是别人,师兄都会不吝出手相救的,何况是彼此都熟知的人。”
听见小师弟的话,大师兄心里高兴,面上带笑,清声呵斥:“岂可不知礼?”
呵斥完,见晓白悻悻不言,转头看向梁兴居,说道:“至此,该回桃源了。”
梁兴居想要开口说些话,欲言又止,最终任由书先生离去,而再没有开口,空发感慨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