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一一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她好不容易才半干的衣服又被大雪浸湿,北风似找到同谋,更加猖狂地肆虐,他们被风吹得无法站稳。而这风向亦刁钻,无论他们转到哪一边,都是迎风。
大雪纷扬下了几个时辰,但地上的雪始终不见加厚,只是薄薄一层,不知那些落下的雪都去了哪里。不见积雪并不代表着温度不降低,楚岩汐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即使是钢,也会被这种蛮横的寒冷冻裂。
莲一一已被冻得神志有些『迷』糊,她感觉楚岩汐在不停地用力抚『摸』她的后背,拍她的脸,摇晃她,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不要睡,保持清醒,你听见没有!”
可是不行!清醒太痛苦,这种可以侵入骨髓的寒冷,比一切酷刑还要让人难以忍受。活着是个美好的愿望,可是前行的路上有太多荆棘艰辛,让人不由得想放弃。死亡却是这么简单,只要闭上眼睛停止挣扎,就可以轻易潜入死神的梦乡。
她感觉一阵钝痛从嘴唇上传来,她微微睁开眼,昏暗光线中她看到楚岩汐脸上『露』出个轻浅笑容。他这百年难遇的笑容比任何强心剂都更有效用,莲一一瞬时清醒,而唇上的痛亦更清晰。她抬起已冻得麻木的手『摸』了『摸』嘴唇,上牙叩着下牙地打着抖:“好……好痛。”
楚岩汐控制住打冷战,一字一顿地说道:“当然痛,我咬你了。”
莲一一气得无名火上蹿:“为什么咬我?!”
楚岩汐问:“你不冷了?”
被他一问,这摧心伤骨的寒冷立刻又回到莲一一的身上,火焰被冻熄,她颤抖地回答道:“冷……”
楚岩汐用力将她抱一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千万不要睡着,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这雪积起来了,我们来堆雪人。”
莲一一真是服了他,冻得手指都没有感觉还要堆雪人,看来他无论个子长多高,还是小孩子心『性』。碍不过楚岩汐的坚持,她只能颤颤巍巍地跟在他的后面挖雪,她被管制得厉害,只要停下动作,他就会过来干涉。
楚岩汐不敢让她离开身边半步,这种风雪漫天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声音又在这个空间无法传递太远,他害怕一转身就将她弄丢。而莲一一总是担心自己冻僵的手指头会不会变得像冰一样脆,一用力就断掉。
好在两人各自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莲一一只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再也提不起精神,那种疲累,没有经历过根本无法想象。她靠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有一句无一句地回答着他的提问。
楚岩汐同霍铮是同一类人,不太喜欢讲话,他只会反复地提醒:“不准睡着!”
莲一一说:“不……不睡。”
说不睡的人,下一步就从他背上滑下来,不等她撞在地上,楚岩汐已经抓住了她,用力掐住她的人中,让她再次苏醒。但这种苏醒并不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反复几次后,莲一一对任何刺激都快失去反应,即使清醒,目光亦迟钝『迷』蒙。好在此时楚岩汐堆的东西已经逐渐成形,抵住了冷风的攻击,他不必再担心莲一一会冻死。
楚岩汐并不是堆雪人,他在建雪屋。
他以他们所处的地方为圆心将雪向四边夯实,堆砌出一个几尺见方的狭小空间,最难的是造顶,塌了好几次。楚岩汐架打得好,琴棋书画也精通,建筑却不在行,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建这个雪屋的顶,直至他艰难地取来了已冻成冰的几丛灌木枝做支架,这个顶才算完成。
雪屋中一片漆黑,因无寒风作祟,温度缓缓攀升。
楚岩汐刚才不停提醒莲一一不准睡着,可那种极度瞌睡的感觉亦时时想将他俘虏,他头痛欲裂。终于将雪屋漏风的地方全用雪塞紧后,他已累到虚脱,背靠雪墙缓缓滑坐下来,雪屋小到让他无法伸直那双长腿,只能半屈着。他将莲一一抱坐在自己腿上以隔离冰雪的寒气,手臂上感觉到她温暖的鼻息,他将莲一一搂得更紧些,闭上眼沉沉睡着。
他们实在是累到了极点,这一觉睡得过沉,连一向警觉的楚岩汐也未在雪屋瞬间消融时醒过来。
周围草长莺飞,春光明媚,蝴蝶舞翩跹,柔软的春风就似情人的手,温柔地将他们抚『摸』。有蜻蜓及不知名的小鸟将他们两个当作这境中景物,停落在他们身上。那只鸟以为莲一一耳边那粒暗红的圆珠耳坠是可口的浆果,用力啄了一下,莲一一“哎呀”一声抬手捂住耳朵,睁开眼睛。
小鸟被惊飞,楚岩汐亦被她吵醒。
看到他目光深幽地看着自己,莲一一才惊觉他们贴得太近,姿势也过于暧昧。她侧身躺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而她的左脚则很不雅地架在他的腿上。
莲一一面红耳赤,紧张又让她咳嗽不止。她赶快收了脚,坐起身往后退,咳够了才说道:“你别介意,我睡相不太好。”
楚岩汐抬起被她枕麻了的手臂垫在脑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缓缓说道:“好,我尽量不介意。”
得到他这么宽容的回答,莲一一却感觉哪里不对,好似,要道歉的人不应当是她吧。她脑中还在思索这个问题,但一抬头即被眼前景『色』所震惊,忘记了继续追究。
她看看前面柳绿花红,又转头看看楚岩汐,惊诧地问:“我们逃出来了吗?那个差点冻死我的冰天雪地!”
楚岩汐说道:“何必逃?冬天过去,春天一定会来。”
莲一一『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笑容,站起身望着这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致,感叹道:“是春天啊!这里景『色』真美。”
楚岩汐坐起身,目光追随着她雀跃的身影,心想她可真容易满足。这种荒野滩涂之地,长了几束花,种了几株树,就被她当作天上人间。不过看到快乐的人,心情总是愉快的,楚岩汐不由自主地微笑。
莲一一向不远处的溪流奔去,她太口渴,即使这水苦涩到难以下咽,她也要喝个痛快。但出乎意料,这水不苦,且清甜可口,让她又欣喜了一场。
水里映照出一个钗『乱』鬓松的女子,脸『色』苍白,更衬得脸侧那块紫红斑痕的狰狞。莲一一对着水流照了一会儿,将头发打散就着溪水洗干净,她侧身撸干头发上水分的时候,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楚岩汐,她问他在想什么,但此境传音太差,他未听见。莲一一向他招招手,要他挪步过来,见他不理,只好自己过去。
“这里不太传音,你要离我近些。”莲一一对他说,“不可以坐这么远。”
楚岩汐道:“你太吵,听不见安静些。”
莲一一却笑了,说:“好像昨晚很吵的人是你吧,问了我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句话,比和尚念经还让人烦。”
楚岩汐被她揭了短,神情不悦:“你敢嫌我烦!”
莲一一呵呵笑道:“你能嫌我做的饭不好吃,我为什么不能嫌你烦?我们扯平了,你生什么气?”
楚岩汐并不回话,他被河沿边的一种红『色』泥土吸引,抠了一点在手指上捻玩。见莲一一好奇地探头来看,他说:“真像碾好的辰砂,不知干了之后『色』彩是否会变。”
莲一一抬起手背给他,道:“你试试。”
楚岩汐却望向她的脸,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他未再说话,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另一只手蘸了些红泥,在她脸上作起画。
莲一一感觉他冰凉的手指在右脸颊上或涂或抹,他眼中专注的神情让她不舍得反抗,这个样子的楚岩汐,她蛮喜欢看。“其实他恼怒的时候也很有趣。”她心里想。
她望着他神思百转时,他已经画完,他将手指浸在水里冲洗,仔细端详一会儿自己的作品,满意地说:“颜『色』蛮艳丽。”
莲一一在溪水边照了又照,水中女子右脸画了一朵写意的红荷,衬着她干净清秀的眉眼及白里透红的皮肤,美不胜收。那块恼人的疤痕完全被遮掩,她不自信地抬起头问:“岩汐,这水里面的,真的是我吗?”
楚岩汐却盯着她泫然欲滴的双眼,问,“你……怎么哭了?”
“我只是开心。我以为自己不在意容颜,其实,变漂亮我还是很开心。”她抹掉泪,高兴得跳起来,转了两圈说:“我根本就不丑嘛,我不是妖怪。”
楚岩汐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当然不是妖怪。所谓妖丽、妖艳、妖魅,与妖字沾边的女子都倾国倾城,哪有你这么丑的妖怪?”
莲一一气呼呼地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就不能说句让我开心的话!”
楚岩汐抬起手指去触碰她脸上的画,莲一一赶快将他的手抓住,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要抹掉!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