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得太勤,终让她遇到一次楚岩汐,听到他推门而入,筠瑶惊得从座椅上站起。楚岩汐让侍卫不用继续跟进来,在外室候着即可。她亦听到急忙忙赶来的老太监请安,并禀告说侍妃亦在此,她未听到楚岩汐的回答,只听到他走近的脚步。
困在内室的筠瑶忽然发现这样的偶遇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美好,至少现在她有些畏惧,真希望刚才擦拭完灰尘后就立即离开了。
内室的房门敞开着,楚岩汐已出现在门口,无处可躲的筠瑶跪下迎驾。
楚岩汐的声音冷得让她心寒,他说:“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
是一场她期待已久的偶遇,却没有达到筠瑶的预期效果。相反,楚岩汐拂袖而去,留她跪在那里进退两难。
过了几日后她再回到寄云阁,门前已加派了守卫,守卫者对她说:“帝君有令,这里任何人不得进入。”
似为了配合她的心情,阴沉昏黄的天空忽然飘了雪。
那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倒春寒,明筠瑶平日常笑话研儿没事总喊冷,可是那一刻,她冷得彻骨透心。她不知如何走回自己所居的宫阁,她的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她不理会几位侍女请她泡热水浴的建议,脱掉湿衣服就钻入被子睡。她如愿以偿地生了病,再三派人通报帝君,跟来的只有太医,楚岩汐连一句问候都不肯施舍。
适逢研儿返回京城,入宫来探视,看到她憔悴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将自己活成这个模样?”
研儿依然还是清纯少女的打扮,三皇子将她看作手心宝,不舍得将她嫁掉,若实在要嫁,他倒蛮想让研儿嫁邻国将军之子浩日钦,研儿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前迫于政治原因,他不敢提,可现在是楚岩汐当政,他不必再担心被判通敌,在研儿带来给楚岩汐的书信中,三皇子已向新帝征询意见。
筠瑶见到研儿眼泪就止不住地落。
这样的明筠瑶并不是研儿所熟悉的那个明筠瑶,她记忆中的筠瑶,骑马佩剑漠北『射』雕,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常常玩得开心了,与研儿在外幕天席地也不归营。她好似从未有过不开心的事,再不痛快,一转身也就忘记。
若讲她没有女子的温婉也不对,她吹一手好笛,剑舞更是让人看得如痴如醉,灯下『吟』诗的雅致事情也时常有。唯独,研儿没有见过筠瑶这样伤心绝望的时候。
在研儿的耐心劝解下,筠瑶止住了哭泣,可她已失去了往日的快乐无忧,与研儿言谈甚欢时,那笑容总有些隐约不够明朗。她也时常走神得厉害,研儿如往常那样讲了一大段开心的事情,抬头,却见她目光忧郁地入了神。回过神的筠瑶也不好意思,她努力提起精神好好与研儿叙旧,可是不行,再三努力之后,两个人都有些累,到了宫禁时间,研儿起身告辞。而按宫制,她本有权利要求留宿,她不争取,筠瑶也不提。
回程的路上,研儿坐在软轿中,独自沉思。
她以为这次会见到一个幸福的小女子,毕竟,明筠瑶思慕了楚岩汐那么久,又等了他那么多年,她们一直以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是一辈子的幸福,可现实告诉她们,这想法错得太离谱。
研儿决定回到大漠之后,求见一次浩日钦,那位邻国将军之子,自从他行过成人礼后他们两个再未私下见过,她要当面问一问他,是否也喜欢她,是否如她一样日夜思念着对方?
她伸手到袖袋里『摸』了『摸』父亲要她转交帝君的那封书信,她知道信的内容,三皇子并不隐瞒她,可研儿不想现在将它呈交上去,若得到的是浩日钦否认的回答,她会让这封书信在篝火中化为灰烬。她绝对不要步明筠瑶后尘,她愿意等待一位也同样爱着她的男子,或许会很难,但她知道父亲会支持她的想法。
忆及这些往事,明筠瑶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认识楚岩汐之前,她是多么快乐的一个女孩子,她几乎不知眼泪是何物,可是现在却时时泪湿罗衫。楚岩汐挂印封金离宫的这三年多,因心中有个甜蜜念想,她等得心甘情愿又自豪。可是楚岩汐回宫一年半,她却越等越感觉失意挫败。
她不应当是这样!怎么也不可以输给狐妖。她这次盗了虎符冒帝君之令将这殿中侍卫全调离,她必须一击而胜。她认为,若没有莲一一横亘其中,楚岩汐不会对她这么冷淡。
明筠瑶几乎咬破嘴唇,但她重重地磕头,恳请太后原谅。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帝君着想,没有恶意。只是年轻鲁莽,做事没有计算后果,好在太后到得及时,还请太后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她向帝君遮掩。
看她哭得泪水滂沱,额头磕得红肿,淑太后叹了口气,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做嫔妃时也曾嫉妒过那些武帝的新宠,用尽一切手段去争抢武帝那稀薄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爱情。为了讨好武帝,她是那么照顾后入宫却被封为皇后的雨桐,可阴差阳错,她却被那位远离家国的公主当作最贴心的依靠,连凤印都交给她代为执掌。或许是她厌倦了整日的攻心算计,也或许雨桐的毫无心机让她心生怜悯,总之淑妃未对这位皇后下狠手。况且,凤印在手,权力在握,她又为何要与皇后争个高下?
得到权力的淑妃反而平和了,她想争宠不就是为了这枚凤印?可是她的儿子岩泽却不这么想,对他来讲,名分很重要。
名分到底有多么重要?淑太后心想,莲一一无名无分,是人是狐都不清楚,却是帝君舍了命也要保住的心上人。无论是她还是岩泽,这一生都被名分误得太厉害。平心而论,她爱过武帝吗?若他不是一国之君,她是否会对他那样上心?
受太多往事的牵连,太后原谅了眼前这位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况且,以和为贵,若能大事化小不是更好?否则帝君回来还不知会如何地大发雷霆。帝君不计前嫌,将她尊为太后,这后宫安宁就当由她来把持。
行完针后莲一一青灰的脸『色』慢慢还原成苍白,她的呼吸也逐渐通畅,全身的痛亦消退。太医在里面诊治时,明筠瑶一直跪在幔帘外等待信息。待太医一头汗水地走出来,告知莲一一没有大碍时,太后长舒一口气,对跪得已经摇摇欲坠的侍妃道:“你去她床边赔个礼,若她原谅你,这件事就算了结。”
近侍军早已撤出,明筠瑶的软剑亦被没收,所有人都认定有太后在这里,一位小小的侍妃定然不敢造次。
可是,爱与疯狂不过一步之遥,爱得愈深则疯狂愈盛。
没有人能想到明筠瑶居然敢在太后面前再动手,她自小习刀弄剑,在老弱的太后面前刺杀莲一一易如反掌。
她拔下发簪出手如电地扎入莲一一的心口,动作一气呵成,太后几乎没有看清到底怎么一回事,明筠瑶已经退出几步,莲一一胸口一片殷红。
明筠瑶亦惊讶,她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即得手,莲一一为什么不反抗?她看着迅速染红被面的血渍,声嘶力竭地喊道:“障眼法!欺负我在这里用不了法力是吗?可是发簪上刻有法符,你能扛得了多久!我要让你马上原形毕『露』。”
淑太后看着那血『色』弥漫,她手脚发软地坐倒在地上,守在内室的宫女亦被这一幕吓得呆若木鸡,她们连喊都无法喊出。
莲一一未感觉到痛,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轻得让她根本无法控制地向上飘浮,寒冷袭上心头,她似又见到楚岩汐站在一片风雪中,回风流雪将他的头发吹『乱』,几缕黑发遮住了他的眼。不知为什么,这个楚岩汐让她备感陌生,她知道这是他,却又完全不是他,她感觉头晕。
楚岩汐抬头看着她,向她伸出手,可是她上升的速度是那么快,与他越离越远让她害怕,她出声大喊:“岩汐!”
有只略显冰冷的手轻抚她汗湿的额头,同样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聋,你小声点我也听得见。”
莲一一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半靠在床头握卷书在看的楚岩汐,她猛然撑起身体,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岩汐放下书卷望向她,蹙眉不悦:“这也是我的寝宫,我不在这里,应当在哪里?”
“我……”莲一一有些糊涂,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却无法想清楚,倒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她只能愁眉苦脸地说道:“我好似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刚才梦中还清醒,这一会儿时间,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
楚岩汐问:“是个很快乐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