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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陈白起是独自一个人拄着杖去找莫荆,并没有带着小牧儿一块儿。

她再次提了一麻袋的新鲜蛋卵,依旧是季老汉热情难拒时赠送时收下的。

陈白起身为现代人,对于人情交往上多少受其影响,空手上门求人并不好,她哪怕家中只剩一根羽毛亦要将它妆点包装成最美的一根羽毛来赠送,所谓“礼轻情义重”

她一路走走歇歇,因腿疾的问题属于龟速般挪到了莫荆林中的茅木屋,她神色调整一下,便上前敲了敲门,却无人应。

她挑眉,莫非是出门了?

据她所知,这莫荆拿现代的话来说,标准的宅男一枚。

于是,她绕过正门,通过屋后那个汲水木桶的旋转装置平台,朝屋内望去。

莫荆的茅木屋后有一个小水溏,然水色澄清见底,倒似一汪泻意婉约的小湖泊。

它直径大该只有十来米,陈白起以往不曾深思,只认为它是天然而成,但自从听了牧儿的话后,知道这青葭村方圆几里内只有一口井,再无溪泊,便知这个小湖泊怕是莫荆想法捣鼓引来水自造的一个人工湖泊。

透过平台朝内看去,但见一个高大熊背的身影正弯着腰,用着鲸刀专心致志地削着一根剥皮原木头,陈白起并不清楚刚才她敲门声,他究竟是听到还是装没听到,眼下,她只能再次喊道:“莫大哥——”

莫荆动作一顿,转过头一看,却见陈白起碧水微澜的小湖泊,微偏着头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那一刻,他竟觉得她整个人似发着光。

但下一瞬,他却紧紧地皱起眉头,戾气暴躁地想着,他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情令她觉得,他与她有这样熟?

他冷着脸霍然起了身。

不一会儿,门便被人哐当一下打开。

他熊躯虎魄,一双又黑又浓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似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何又跑来了。

陈白起觉得莫荆这眼神透着浓浓的不善与被打扰的不耐烦,但她却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憨厚的盲目不知,仅微笑得体道:“焕仙今日来是特地感谢莫大哥的,若非莫大哥鼎力相帮,焕仙与牧儿此刻怕还在挨饿受冻。”

莫荆一听这话,仅凉凉撩了一下嘴角,他挑剔的视线移向她今日所穿上的这一套青色交领大袍,再移上她那张白皙而干净的脸。

果然人靠衣装,之前那一张乌漆抹黑德行尽丧的脸,如今倒是一下便神采飞扬起来,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春朝阳气息,甚至有些春意融融之感。

莫荆看花了眼,一眼不适地瞥开眼,心恼这少年眼神作甚老勾人!

他板着脸,伸手不客气地取过她手中提拎着的麻袋,陈白起想起上一次的事,立马伸出一只手挡上门板。

她如画般柔和的眉眼细细一弯,面容透着几分可爱的谄媚与小心:“莫大哥,焕仙腿脚不便,一路走来,却不知已快近午时,想来莫大哥忙碌大事,还不曾好生用过膳吧,不如今日让焕仙来尽一番感激之情,焕仙曾偶得一些特殊食材,将其磨成粉后煮食,却是比平日食物更鲜美可口。”

莫荆嘲讽地瞥了她那“先斩后奏”的手一眼,虽仍旧面无表情,但却在听到“鲜美可口”二字,眼中光芒跳了一下,忆起她之前做的那一餐,不禁觉得腹中有了饥饿感

最终,他还是将她放了进来。

陈白起迈入门口时,暗吁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民以食为天啊,这个男人油盐不进,所幸是个吃货,用美食一招尚可笼络。

陈白起这次又再光顾了莫荆的茅棚,她感觉近日天气越来越寒冷了,估计就要下雪了,像这种天气若要问吃什么最好呢,那自然是打边炉(火锅)最合适了。

于是,她在茅棚来东翻西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小瓦罐,土黄色的,完全用陶土制造的,并不经烧,这种瓦罐本应是普通人家拿来装食的,可陈白起目前亦无它法,便只能将其当锅具用了。

她先准备各类需要的食材,这茅棚旁边便搁着一桶水,想来是早些时候莫荆打好的,见其水质干净,陈白起便用它来洗菜,洗肉。

将这些素菜洗净择好后放在一旁沥水,将肉类切成薄片后,腌制一番后,亦放于一旁。

这莫荆虽是个不爱下厨之人,但家中备用的食材却是很丰富,光是肉类都有好几种。

陈白起考虑一番,最后决定这锅底便选用鲜獐汤。

只是这野獐完整的一只,还需拔皮清理内脏,她表示这个……稍有些为难。

“要处理它?”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莫荆低沉冷漠的声音。

陈白起回头,下意识:“嗯。”

莫荆越过她,一把便将那几十斤重的獐子给提走了,没等一会儿他回来,先前那只野獐如今亦是一只拔了皮,被洗净处理好的裸獐肉了。

陈白起微讶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接过獐子,道:“多谢莫大哥。”

这男人倒是挺能干的。

莫荆淡淡地嗯哼一声,便蹲了下来开始生灶火,陈白起退后一步,给他让位置,她看着他低下的黑色脑袋,心中多少释怀了许多,这人倒也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面冷”,知道她腿脚不便,不能做的事,他便帮上手。

虽然这“心热”亦算不上。

起灶比较麻烦,不过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好生顾着火,避免熄灭掉,否则这一熄,又得放火绒钻木取火,着实太麻烦了。

轰一下,灶下的火便盛旺了起来,莫荆便走至一旁站着,目眺远处,并不观注陈白起。

而陈白起亦不在意他在一旁,有人时不时打打下手,更顺她意。

她立即爆炒先前留出的肥肉,等榨出油后,便加入被剔了肉的獐骨与葱、盐与花椒一起爆香后,再加入水,便先用大火急熬,等水开了之后,便用中火再继续炖着。

“花椒”是系统奖励的,陈白起早先将它分取出来,留在身上备用。

莫荆在一旁看着陈白起下厨,见她随便这么炒几下,那锅内便是一阵喷花扑鼻,令人嘴里分泌出口水来。

这时,陈白起又取出两个褐色纹路的小木碗,这两个小木碗精巧润滑,可见工艺精煁,不知何人作品

她开始调蘸料,调好后,放置一旁待用。

接着她便专心看顾着汤,并让莫荆地茅棚架下起一堆柴火,如同烤食般,莫荆野炊过,自然懂得如何布置,只是奇怪她究竟要做什么。

等獐骨汤汁熬得浓郁如乳白汁后,她便将其倒入之前的陶锅之中,再架上柴火上。

陈白起找来一张矮台几,将所有菜放在上面,便对莫荆道可食之。

莫荆意外她这样搞了一通,却一大堆肉、菜都是生的,竟这么快就可以吃了。

陈白起道:“莫大哥,我法子是小弟方才突然想起,这般寒冷天气煮出的东西冷的快,这食物一冷便失了鲜美,倒不如我们边煮边食,倘若再饮些小酒,这样才算痛快。”

莫荆一听,亦觉有理,他的确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吃法,想起方才“陈焕仙”那前所未见的烹调方式,心中自是新奇又期待。

他于火边蹲下,这时还没有矮凳,陈白起便干脆从茅棚内搬来两块本该劈成材的原木,权当凳子坐,否则一直蹲在火边吃,腿得多麻。

他犹豫了一下,便扛不住美食诱惑,也别扭地坐下。

战国时期一向正坐,正坐便是上身挺直,跪下,坐在小腿上,从周公制“三礼”一直到东汉末年,正式场合的坐姿一直都是正坐,据说如果在当时的正式场合不是正坐,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陈白起看了莫荆如此不自在一眼,心中某种沉澱的心思一闪而动。

莫荆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浓郁汤汁,鼻着那诱人的香味,很隐匿地咽了一口唾沫,便按照陈白起所教的方式夹起了块腌制的肉,那肉被切得很薄,也腌制了一会儿,只需轻轻地涮几下,便可熟透,从汤中取出热腾腾的肉,一口含入嚼着,吃起来既爽口入味,又香又烫。

“莫大哥,若觉味道淡了,还可蘸汁。”陈白起将木碗中盛着的调料取出,舀了一些油汗浓汤浇在上面,递给莫荆。

这红色酱汁调料与白色浓汤相映衬起来十分漂亮,这是陈白起用系统奖励的大豆酱加入了花椒、胡椒粉等调制而出,算不得太辣,却是又香又麻,一沾入嘴,便停不下来。

莫荆尝试着蘸了一些,放入口,一开始只觉这突然刺鼻的味道十分不适,但再勉强嚼了嚼,吞入腹中后,却觉回味无尽,吃了又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以往莫荆不是一个喜在用餐时开口之人,如今却忍不住看着陈白起,问道:“这是何物?”

他指的是木碗中调料的麻辣味道,此时齐国无人食过辣椒,亦甚少人会运用花椒与胡椒调味,因此这种味道是刺激而新鲜的。

陈白起笑道:“这是焕仙密制的调蘸料,因其配料稀少与味道奇特鲜少人会觉得美味,但有时候所谓的不适合只是因为没有给它适合的位置罢了,如此刻,它与滚烫食材融合,却十分的适合。”

莫荆若有所思地颔首,却不再问了。

两人此时的心都放在吃食上,不再言语,热烘烘地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

小雪稀稀落落,落地身上,地上,与锅内,火上,但两人却一点都不冷,吃着小汤锅热火朝天。

这算是今年的冬日的初雪,陈白起望着天空,一片雪花坠进她眼眸,那凉意令她眼眸一闭。

“说吧,此次又找我何事。”莫荆道。

莫荆又涮了一块肉,比起素食他自更喜肉,他自负从不欠人,这一顿饭,令他的胃很满足,自然他亦知道陈白起准备这一切费了些心思,必有所求。

一听他这豪爽的问话,不亚于土豪声称我穷的只剩下钱了。

陈白起心道,还真不辜负她忙活了这一顿啊。

“不知莫大哥可曾听说过‘辘轳’?”陈白起白皙的脸经寒风与锅中的热气熏得微红。

莫荆一听,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辘轳?你要做什么?”

听这意思,是懂啰?陈白起立即道:“小弟其实有意在青葭村中挖一口井。”

莫荆自然知道这青葭村的情况,他讽刺地睨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凭你能行?

陈白起亦不跟他争辨这个,成与不成她心中有数,她道:“莫大哥,焕仙先前已绘好所需辘轳的样式,你看一看可否行。”

陈白起从袍下取出一皱巴巴的布递给他。

可怜陈白起家中无帛无竹简,只有烂布料了。

莫荆一看,可不是从她先前换下的那件破烂旧衣上裁下来的一块,他撇撇嘴,嫌弃道:“你不是懂木工吗?何不自己做。”

陈白起一听,顿时苦下脸:“小弟其实亦懂布兵行阵,但若是这真刀真枪实干,估摸着这一上战场便是第一个被人给捅穿了。”

扑哧,莫荆冷不防被她的那一番生动的形容给逗笑了。

这倒是他第一次在陈白起面前展露出真诚的一笑,不是那种冷笑、讽笑、尖酸刻薄的笑。

他眉眼本就长得大开大合,谈不上俊隽斯文,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若说第一眼给人感觉并不十分美好,带着森冷煞腥之气,但这一笑,却有着一种干练豁达的阳刚深邃。

……只可惜那一大把乱糟糟胡子。

“取来。”

他接过来一看,先是不以为然,但这一看,却看入了神。

陈白起设计的“辘轳”乃是当代沿用的款式稍微改造了一些,这完全是为迎合她即将挖井所做的调整。

莫荆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隐晦的意外。

她竟能将这种简单的辘轳运用到如此地步……

“莫大哥,你看可行?”陈白起睁大眼,问道。

“跟我来!”莫荆猛地起身,一把拽起她,便朝屋内走。

陈白起因腿的问题,自是走不快的,而莫荆除了一开始拽扯她时用的力道稍大,后面倒是像特地顾着她,等着她慢吞跟上。

来到木梁架得高框的里屋,这里面乃莫荆的起居室,上一次陈白起自不曾入过,如今一看,这设计得倒是十分前卫特别,以阶梯形夯土台为核心,倚台逐层建木构房屋,上面甚至有四、五个空间落纳事物,她大抵仰面一看,上面大多摆放着各种材质的木头半成品或者成品,这一室浓浓的木头清香扑鼻。

他还真是一个……木工爱好者啊。

之所以认为他不是职业木匠,只因他身上并无这种职业上与世无争的闲散之态,她总觉得他此时是处于一种压抑而殛待的状态。

他不该是干这种事情的人,可偏偏他又干得很忘我。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还真不好判断。

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虽然他穿着普通还蓄着一脸大胡子,像个野人般不修边幅,但却有着与生俱来的良好的礼仪与规矩,并且……还很有钱!

他摊开一张泡制过的干净兽皮,取出墨笔:“你那图如此粗糙,重新再画,再画细致一些。”

陈白起心道,我那图不过扯了张旧布,拿炭石描绘了一个图型轮廓,一路散灰摩擦,自是简易粗糙模糊了些,谁叫她家穷呢。

如今有条件了,她自然不会推托。

她转念又想,这莫荆莫不是怕她作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别人的产物充数吧?

这样一想,陈白起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辘轳,乃民间的一种提水设施,由辘轳头、支架、井绳、水斗等部分构成,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

它的工作现况便是井上竖立井架,上装可用手柄摇转的轴,轴上绕绳上,绳索一端系水桶,摇转手柄,使水桶一起一落,提取井水。

这个辘轳陈白起曾在现代某些比较传统的村里看到过,因此还算比较熟悉。

于是,她低下身,开始一点一点地兽皮上妙笔生花,莫约一刻钟,作品大致已经完成,而她笔下的辘轳简直如同真实拓摹下来的一样,各种标尺大小与注意事项,用料所求面积,甚至更多的是莫荆完全看不懂的标识数据。

他努力睁大眼,双眼盯在兽皮上,不住地看着,看着。

“这是什么?”他指着陈白起所绘井架的土方算式。

陈白起看去,用显浅的语言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下。

其实这个“辘轳”并不复杂,莫荆一眼便能够看懂,虽然她设计得比较精巧,可结构摆在哪里,再复杂也复杂不到哪里。

只是他更在意,陈白起的这种新式绘图的手法,简直细致得令木匠直接一目了然,心中有数。

关于说得牵扯得太多话题,陈白起便讲这是她自己一个人无聊琢磨出来的,不一定正确,权当参考。

眼看便这样在两人的讨论中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过了,陈白起怕牧儿一人在家会担心,便开口请辞

莫荆没留她,他仍旧在思索陈白起所说的话。

陈白起见他没作回应,亦不打扰,只是在出门之时,她顿了一下脚步,踅身回望一门心思只放在辘轳设计图纸上的莫荆。

“莫大哥,不知道你把握何时能够完工?”

“明后天。”他随意摆摆手,不见抬头。

陈白起估计也差不多,正准备离开时,却无意间看见他起居室的楼门楹处挂着两块突兀又奇特的楹帖。

一楹帖上用大篆所写,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另一楹却是一面空白。

一楹所写——“龙虎相啖食,兵戈乱浮云,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陈白起细细念下,不禁心层起浮荡。

此处楹贴之词倒也霸气纵横,要想配得上它倒是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够接上另一楹。

陈白起再一看空着的另一楹。

这诗……莫非是莫荆所写的?

她乌灵的眼珠一转,抿唇轻笑了笑,心中倒忽浮一句,倒堪可对上。

她清声朗念道:“龙虎相啖食,兵戈乱浮云,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她顿了一下,转身之际,语气骤然转低,像一汪不兴波澜的大海,沉静却磅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最后一句,乃点晴之笔。

莫荆猛地一下抬头,眼底似爆炸着一种不明火星,他盯着陈白起的背影,那表情不可谓不震惊。

等陈白起当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离开后,莫荆立即丢下手中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东西,拿起一支特制的约一人手臂粗长的毫笔,来到空白的那一楹上,一运气便一跃而起,手中之笔如有神助,飞速落下笔墨。

只见上面写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莫荆的字亦是经过苦练的,用大篆所写,矫如惊龙,苍劲有力,亦是上品,只是,却与另一楹的字体笔势全然不同。

他将一楹填满后,沉身落地,他将毛头干绽的昴笔直接扔掉,望着楹上的字,眸色仿似亦染了重墨般愈来愈深,透着一种黑极而变异的红,突然他仰天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沛南啊沛南,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如此契合对上你楹上所写的,竟是这个曾咬伤你后又因你而瘸掉腿的陈懒汉,哈哈哈哈……”

你倘若得知了此事,心中又会有何感想?

而这一切,究竟是你与她善缘,还是孽缘呢?

哈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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