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不敢跟自己闺女呛声,她是卖过孩子的人,哪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有底气?说到底,到底是自己做过对不起闺女的事情,所以刘氏跟她摆脸子,她从来不敢多说什么。
刘氏小时候,也是个十分粘人,软软甜甜的小丫头,可是从打进了赵府以后,整个人的性子就变了。赎身回家以后,性子就更怪了,平时不吭声不言语的,等到她说话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把人气厥过去。
不过,闺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眼睛看人毒了点,说话冲了一些。
“兰香,娘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瞅着你大姐日子过好了,想让她拉扯你们一把。升子读书要用钱,只靠他和他大哥打猎那点钱,根本不够上学用的啊!”刘母朝壮壮伸手,声音轻轻的道:“壮壮,到姥姥这儿来。”
大概是有些熟悉了,壮壮不像方才那样别扭了,反而伸出了小胖手,朝着刘母怀里扑去。
刘母抱着壮壮,心肝,肉肉的叫了起来。
刘氏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松化的迹象。
要说起来,她娘这个人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的时候眼皮子浅,想问题想得简单一些。她大概是怕自己在婆家受气,所以打从自己嫁到林家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整个人一遇到自己婆家这边的事儿,也会变得神经兮兮的。
其实也不怪她,怪就怪那些年她所遭受的那些非议。
刘氏进赵家的时候,才五岁,在府门里胆战心惊的过了十个年头,等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爹娘好不容易凑够了自己的赎身银子,又正好赶上夫人想行善积福要放一批丫头出去,她这才从赵家出来了,又成了一个自由身。
十五岁的大姑娘,该说亲了,可是她的亲事,却成了家里人的一块心病。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在赵家当过丫头,虽然赎身出来了,但是外头风言风语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她早就不是大闺女了,在赵家的府门里待了那么些年,指不定早就被老爷,少爷之类的主子沾了身子,成了残花。
她爹娘哥哥听了这话,差点过去跟人家拼命,他们本来就对自己有愧疚之情,听了这话,简单觉得那些人是在用刀挖他们的心肝一样。刘母因为这个事儿,还被气倒了,大病了一场,养了好几天才算是能下地了。
为了这个事儿,刘家不依不饶了好一阵子,跟村子里好几家人家都打架了。骂架的时候,那些话就别提多难听了,最后还是刘氏自己找里正出面,声称对方散布谣言,在污蔑自己的清白,如果他们不站出来道歉的话,那她就到镇上找赵府,求赵夫人给自己作主,找里长整治他们,再不行就到县里找县太爷来评判些事。
流言飞语固然可怕,可是人们更怕打官司,一个里正就足够镇压住村里的口舌事非了,更何况是里长,县太爷呢!村里人都知道,刘氏在赵家的时候,可不是个普通的丫头,她在主子面前得脸面,能说得上话。要是刘氏不顾一切的去求了赵家夫人,结果还指不定咋样呢!
以前刘氏在赵家的时候,刘母可没少吹虚显摆自己闺女有能耐,用她的话说,刘氏在赵府后宅里混得是风声水起的,主子时常有赏赐下来,赏钱比她的月例银子还多呢!托刘母的福,村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事儿的,所以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嫉妒,才会有那些难听的话传出来。
这事儿后来在里正的调和下,算是不了了之了。不过,刘氏的名声自此以后就算是毁了,即便人们不在当面提及此事,可是背地了,仍然免不了有嘴碎的私下议论,这事儿虽然过去了,可是影响还是不小的。
自此以后,刘氏的婚事就更艰难了,上门说亲的也有,但是对方条件都不咋的,不是要娶她做妾,就是要她给鳏夫做填房。来说媒的媒婆,无一例外的都被刘母骂了出去,可想而知,得罪了媒婆的刘氏,怎么可能还有好名声?
可是刘氏却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她可以嫁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归宿,稀里糊涂的就嫁了。
刘氏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她在赵家的时候,见过大宅院里后宅女人们过得日子是什么样的,那些女人看似活得风光,实则个个都有一把辛酸的泪。大夫人看着风光,手里权力一把抓,可是老爷的心就跟本不在她身上,那些个妾和通房,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转悠,明面上倒是不敢不敬,实则暗地里什么手段都敢耍。别人都当大夫人吃斋念佛是个好相与的,谁又能真正看透她那个人?再说那些个以色侍人的妾室,或是娇艳如花,或者柔情似水,一时风光,无限得意,可是谁能想到她们人后的日子是如何的黑暗和冰冷?
刘氏见得多了,便暗暗嘱咐自己,无论如何不要走到那一步!所以在赵家的时候,她处处小心,事事循规蹈矩,平时都是躲着府里的男主子走。
好歹被放出来了,刘氏就想着,自己要找一个真心待她的,穷也好,富也好,夫妻一心一意的,万事皆好。哪怕出了名声有损的事儿,她也没灰心,想着要是实在不行,以后就不嫁了,自己一个人在娘家呆着,秀花卖钱,帮家里做事,估计哥哥,嫂子们也不会有啥意见。
刘氏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嫁到林家去。能找到林家这样的婆家,对她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了。林家人口简单,家风正,林父在世的时候,好歹也是个秀才。林家两兄弟都不是那种游手好闲,不肯脚踏实地做事的人,兄弟俩长得高高大大的,都很孝顺,特别是林儒升,还一直在读书,而且读的还不错,写得一手好字,将来没准就有出头的那一天也说不定呢?
刘氏也没有啥太不实际的念头,她就盼着林儒升日后能中个秀才就好了。最起码以后种地就不用交税了,顶着秀才的名头,他以后可以找个教书的活儿,或者干脆在村子里开个私塾,给孩子们启蒙,挣些束脩过日子,也挺好。
其实刘氏不知道的事,最开始的时候,李氏也是不同意她进门的。不冲别的,就冲刘氏的名声不好。这年头,女人的名声就是她们的命根子,名声有损的女人还想嫁人?简直痴人说梦。李氏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她就是觉得找媳妇得找个老实本分的,像邓氏那样,就挺好。家里头条件虽然一般,可是几代都是老实本份的人。刘氏呢?在府门里待过,李氏怕她心大,眼界高,自己儿子压不住她。
不过后来见到刘氏后,李氏便改变了先前的看法。这个姑娘长得不算是十分出挑,但是很耐看,很文静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李氏会看相,只要看看眉毛,就知道这个人是姑娘身子还是妇人身子,刘氏明显还是个黄花闺女,显然关于她的事儿,都是传言。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要真说起来,这刘氏也是个命苦的人。
李氏懂得体量别人的难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加上儿子又喜欢,最后才同意了。
刘氏确实是个好的,进门以后,抢着干家里的活计,手巧,还能绣点东西帮补家里,最主要的是,给林家生了长孙,这可是最要紧的事了。
当然这一切,刘氏和刘母并不知道。
刘氏也知道刘母的忧心是有道理的。
想要中秀才,得先读书。生计艰难,读书是件相当费钱的事儿,书本,笔墨,处处都要用钱。而且想进学,就得找靠谱的书院,像林儒升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再去启蒙的私塾了。
不过这书院也不是谁想去都能去的。
想到这儿,刘氏不由得唉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家男人在县里怎么样了。
刘母一见刘氏这个表情,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不由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道:“兰香啊,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怕你日子过得苦了。娘啊,对不起你啊!”说了两句,刘母就有点说不下去了,她也不是不管孩子死活的人,当年自己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把女儿卖进了赵家!现在想想,也挺后悔的,可是后悔有啥用啊?
刘母就怕自己闺女在林家受气,这些年对着李氏的时候,她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一方面想哄着李氏,怕李氏在乎女儿过去的名声,对闺女不好。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太过伏低做小的态度会让闺女没了依仗,让婆家更难为她。虽然闺女总说自己过得挺好,婆婆待她还不错,可是刘母就是放不下这一颗心,时时的惦记着刘氏。
大概是刘母的声音有些大,小壮壮听了不舒服了,不肯在她的怀里待着了,反而张着小手要刘氏抱。
他的小胳膊一举,一对锃亮的小银镯子就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刘母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这,这镯子哪儿来的啊?”林家的日子什么样她不是不知道啊!虽然哥俩挺勤快的,可是要供着自个儿姑爷儿读书,也是件极费钱的事儿,李氏借鉴,有钱肯定也不会花在这上头!再说她那个人行事还算是公平,壮壮有,那妞妞就得有。她哪儿来的银子打两套镯子啊!
刘氏把壮壮接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我哪儿有钱买这个,是我大姐买的,壮壮和小妞妞都有。”她一边说,一边把小壮壮放在炕上,顺手轻柔的把孩子手腕上的两只镯子取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把镯子包住,顺手锁到柜子里去了。
刘母一边看着壮壮在炕上翻来翻去的玩,一边道:“摘下来干啥啊,给孩子带着呗,挺好看的。”
“有点大,别再掉了。”刘氏锁好柜子,转身又回到炕上来,对刘母道:“娘,你放心吧,我婆婆和我大姐对我都挺好的,你看我大姐那个身板,还特意赶过来了。”
刘母不以为然,还道:“人家是冲你大嫂生孩子,又不是冲你。”
刘氏不爱听这话,她觉得她娘这是有偏见,以前她不这样来的!大概那时候大嫂没有孩子,所以她的危机意识并不强吧!从大嫂怀孕开始,她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妯娌,和和气气的在一起过日子,比啥不强,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不成?自己生壮壮的时候,大嫂可没少跟着受累,人家都是实心实意的待自己,自己干啥要跟人家玩心眼呢!
“行了娘,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我生壮壮的时候,我大姐没来吗?东西也没少拿!你看看这段时间壮壮都胖成啥样了?不是我说,别人家孩子像壮壮这么大的时候,吃的都是啥?玉米面的糊糊!隔三差五吃顿蒸鸡蛋糕都是好的了。咱家壮壮呢,顿顿细粮,吃的都是稠稠的梗米粥,鸡蛋不断顿的给他吃,她大娘喝汤,鱼肉,大骨头上的肉都进了壮壮的肚子。”刘氏叹了一声,“我婆婆过日子精细,自己一点不舍得吃,总是给壮壮做白面疙瘩汤吃!”
听了刘氏的一番话,刘母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高兴的同时又犟道:“那是她亲孙子,是老林家的长孙,不给他吃给谁吃?”
刘氏只道:“反正我婆婆对我,对壮壮是没说的,我大姐就更不用提了,打从她日子过好了,可没少往娘家拿东西,从吃到穿,都用马车拉来的。娘,你闺女我现在就是掉进福窝里了,你要是再这样人前人后没完没了的,我可跟你急啊!你当我婆婆傻,看不出来你那一出一出的?她是不乐意跟你计较!你要是把我的日子搅乱套了,我就卷包袱回家,吃你跟我爹的老本。”
说完她便把壮壮抱到了刘氏的怀里,道:“你看孩子,我出去忙活去了。”
刘母微恼,“你这孩子……”可是细想想,却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