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二流子互相扶持，慢慢地往院子外走去。
工人们冲着他们一阵嘲笑挖苦，还冲他们吐痰，然后就开始继续吃饭。
看到他们吐痰的动作，白青羽泛起一阵恶心，暗自打定主意：“看来得立下规矩，不许他们随地吐痰——至少不能在我家随地吐痰！那些富贵人家看不起乡下人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三个二流子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那刘大娃实在抵制不了食物的诱惑，回头谄媚地笑道：“姑奶奶，既然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也磕头认错了，就赏我们一碗饭吃呗？”
杜冬娃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本想硬拖了他走，可是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空气中的香味实在诱人，便也跟着道：“姑奶奶，您家的饭菜实在太香了，您就当可怜我们，给点饭菜让我们尝尝呗！”
张三娃干脆跪下来：“求求你了！给点吃的吧！”
村民们大笑起来：“这是要当叫花子讨饭来了啊！”
秦正光好气又好笑，骂道：“这还赖上了！赶紧站起来，我们这里最讨厌人下跪，谁要是敢下跪，就是我们的仇人，乱棍打死！”
张三娃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大家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下跪的行为看似是弱势人群在哀求别人，实则是在进行道德绑架，在逼近别人答应他们的要求。
就算你真的是善良无助的弱势群体，你的下跪也不会让坏人变得心软，能心软的就不是坏人，也就用不着下跪了。否则的话，要警察何用？你下跪就行了啊！
白青羽看着他们，冷冷道：“升米恩，斗米仇。我从不白白给人饭吃！”
杜冬娃指着外面的小孩子道：“那他们怎么有东西吃？他们那么小，能干什么？”
白青羽道：“他们是我学堂里的学生，理应照顾一二。而且，他们能干的活儿多了去了。捡橡子、割野草、挖竹笋、种花种树种草……这些他们都能做。他们手里的食物，都是他们用劳动换来的。你们想吃我家的饭菜，就得给我家干活！”
“行行行！只要你给我们饭吃，啥活儿我们都干！”三个二流子同时道。
白青羽压根儿不信他们会好好干活，问道：“你们会做什么？”
刘大娃笑嘻嘻地道：“我们啥都会干！您说，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这话一听就觉得假，白青羽也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说道：“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磨牙，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表现，想办法得到我的信任。你们若能得到我的信任，我会让你们为我办事，有工钱，有肉吃的。若是得不到我的信任，我会把你们赶出葫芦沟，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她转头对程鲜花说：“鲜花姐，你去拿点包子馒头来，给他们每人两个包子一个馒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程鲜花应子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刘大娃便又大着胆子回来，走到白青羽跟前，笑道：“请问大娘子，您想让我们干什么？”
白青羽道：“我正在收集像子，还有河里漂亮好看的石头，另外，我地里也需要人干活，现在正在移栽南瓜、冬瓜、葫芦、辣椒等幼苗，这几样活儿，你们可以随便挑一件去做。做得好了，就可以赢我的第一份信任。等你们得到我足够多的信任了，我就会安排重要的事情给你们做。有了正经的事做，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个好人了。”
“做好人？”杜冬娃嘲讽一笑，忽然鼻子一酸，眼中瞬间涌起泪花，但他又赶紧把那股子泪意憋了回去，露出一贯不要脸的笑容，怪腔怪调地道：“谁不想做个好人啊？谁生下来就是坏人啊？可是，不做坏事，我们活不下去啊！”
白青羽冷笑道：“那么多人都没有选择当坏人，他们怎么活下去的？”
杜冬娃冷笑一声：“那么多人？都是好人？他们就从没干过坏事？你可以问问他们，有谁没干过一两件坏事？若有人敢发誓没干过一件坏事，我当场死给你们看！”
白青羽目当一扫，发现所有的工人都目光闪躲了起来，不禁心中感叹好人难寻。好人与坏人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真要说绝对意义上的好人，这世上一个都没有。就连白青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是个绝对好人，她只能说自己会努力去做个好人。
秦大山到底年少冲动，考虑不够周到，脑子一热就大声道：“我就没有！”
杜冬娃看着他，露出不屑的笑容：“你没有？呵呵……我可是看见过的！”
秦大山愤怒高声道：“我做过什么？你说！”
杜冬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青羽，然后又看了看刚从厨房出来的程鲜花中手端着的一筲箕包子馒头，咽了一下口水，说道：“算了，我不说，就当你什么都没做过吧。”
这话说得……显然是在说秦大山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大山更加愤怒了，抬高音量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真要我说？”杜冬娃脾气也不好，当即便要口吐恶言，但是转眼看到那盆包子馒头，他马上又将怒火忍了下去，嘻笑道：“还是先把吃的给我们吧！”
白青羽便示意程鲜花道：“给他们吧，吃了就赶紧找活儿干！你们若是敢骗我，也只能骗到这一顿吃的，以后再遇到，我会打到你们满地找牙！”
程鲜花便要将包子馒头分发给他们，却被愤怒的秦大山伸手拦住，他怒道：“不许给！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吃东西！”
刘大娃拉了拉杜冬娃，小声道：“你就给他赔个不是吧，先吃到嘴再说。太香了！”
他们仨能活到现在，欺软怕恶自不必说，见风使舵也用得极好，最重要的是不要脸，不要自尊，没有羞耻心。只要能活着，让他们干什么都行，坑蒙拐骗是信手拈来，哪怕让他们现在当众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在众人面前做各种淫秽下流的动作，他们都能做得行云流水，无比丝滑，毫无心理障碍。
杜冬娃或许还有少许自尊和血性，他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先把这吃的给我们，我吃了就说！保证不说半句假话！我还从未见过这种吃的！是用什么做的？”
白青羽不知道秦大山过去做过什么，但是她能肯定，一个人从小到大，肯定做过一两件不太合适的事情，真要当众说出来，就算所有人都能理解包容，那也肯定会尴尬死。
于是她劝道：“大山，不必跟他们计较，不就是一点吃的吗？咱们本来就是要做善事的！”
谁知秦大山这次却犟得很，梗着脖子道：“就不！他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吃！”
少年人的小心思：我就是从未做过坏事啊！我要在娘子面前保持最好的形象，让娘子喜欢我，不后悔嫁错了人！我要成为娘子的骄傲！
杜冬娃道：“我要是说了，你就不会给我们吃了。”
秦大山道：“你说！你说了我就给你吃！”
杜冬娃看向白青羽，面露问询之色。他在底层混迹多年，打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早就看出这里是白青羽说了算。他也没有料到，被他们欺负过的秦大山能娶到这么强势且美貌的娘子，真是羡慕嫉妒恨啊！所以，如果能让秦大山当众出丑，他会觉得莫名地开心。
白青羽无奈地冲他点了点头，在心中已做好了安抚秦大山的准备——她确定，秦大山肯定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他自己都忘了。
人们都是这样，总是会本能地、选择性地忘记自己曾做过的某些错事和说过的某些伤人的话，会找各种理由先原谅了自己，然后将那件事忘记。而自己曾给予过别人的帮助和善意，却怎么都不肯忘记，一有机会便要拿出来念叨一番。
比如：哥哥因伤住院，妹妹去医院精心照顾了全程。然后，妹妹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会无数次地向每个认识的人讲述她如何精心照顾过兄长。但是，她却从不会提一句，兄长在受伤之前，是如何无私地照顾和帮助过她和她孩子的——尤其是她因为婚姻不幸，在怀孕三月就被夫家毒打并赶出家门的时候，是兄长费心唇舌说服所有人而收留了她。
人们总是喜欢记住自己对别人的好和别人对自己的坏，却记不住自己对别人的坏和别人对自己的好。
这世上不会有绝对的好人，因为每个人的体内都同时存在着善念与恶念。在某个特殊的时候，受到某些外因刺激，都有可能被恶念占据上风，做出一些令自己羞愧和后悔的事来。
在得到白青羽首肯后，杜冬娃便立即开始爆料秦大山的黑历史——他可没有心情去照顾别人的脸面和自尊，能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更差，他们就会得到神秘的快感。
“你偷偷挖过别人家地里的红薯，在你娘上吊后的第二年，我看到过两次！”
“你小时候还偷摘过里长家的桃子和伍豆腐家的李子，你还踩死过你二叔家的小鸡崽。”
“你曾经偷看过杨……偷看过女人洗澡！那年你十岁吧？也有可能是十一岁。你别否认！我亲眼看到的，当时我也在偷看，只不过你没有看到我，我却看到了你！”
“你胡说！”秦大山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叫着便要上前动手，被秦正阳伸手拦住。
白青羽也迅速拉住他的手，微笑道：“别生气，我相信你！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都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秦大山的情绪立即被安抚到，他停止了暴怒，脑子里忽然想起某个记忆片段：他提着一捆新鲜的菠菜去送给了邻居杨大叔家，和杨大叔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他家。
出了杨家的院子，就听到杨家的猪圈屋里传来了哗哗水声，还有猪叫，他以为是猪掉进了粪坑，就赶紧趴在猪圈屋的墙上，顺着缝隙往里面看，昏暗的光线中隐约看到一个白花花的身体，还没辩清楚男女，就听见杨大叔推门走进了猪圈屋，嘴里跟洗澡的人说着话，身体也挡住了秦大山的视线。他立即反应过来那是有人在洗澡，赶紧红着脸跑了。
杜冬娃又很得意地说：“还有你娘死后，你有一天在你娘坟前哭，埋怨你娘不该抛下你和妹妹上吊自杀，现在你们日子过得艰难，吃不饱饭，每天都很饿。你说你娘不负责任，你恨好，说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秦大山突然就哭了。这件事他记忆深刻——不是某一天去坟前哭过，而是很多次在坟前哭过，每次都会埋怨娘亲懦弱自杀，让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承担起抚养妹妹的责任。
那段日子太艰难了！艰难到他都想自杀了！现在想起来就心酸！他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放在地球上，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有所埋怨甚至愤恨，那都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但是在这个世界，孝道大过天，天下就没有不是的父母，儿女是不能说父母的不是的。
别说父母不负责任了，就算卖儿卖女甚至把孩子煮来吃了，那也是孩子应尽的老道。反过来，子女若是敢直言父母的不是，那就是大不孝，是要被世人唾骂的。
若是被贴上不孝的标签会有什么后果？可能会丧命。
清朝的时候有个案例：一个儿媳给婆婆端了一碗茶，婆婆喝了一口，就说茶水太烫了，就训斥了儿媳一顿。儿媳就小声回了一句，意思是您老要是觉得烫可以放一放再喝。婆婆当场就要寻死觅活，向儿子哭诉儿媳不孝，竟敢出言顶撞她。于是，儿子就将儿媳活活打死了。
出了人命肯定要吃官司的，那儿子被收了监。但是，后来皇帝大赦天下，他又被无罪释放了。因为他杀的是“不孝”之人，所以罪不至死。
换句话说，若是现在有个脾气暴躁的人跳出来将秦大山活活打死，那也是替天行道，打死一个不孝子而已，虽然杀人犯法，但肯定不用偿命。
所以，在场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秦大山，目光如利箭，箭箭命中他的心灵。
“啊——”秦大山疯狂地大叫一声，猛地将杜冬娃推倒在地，然后撒腿狂奔出了大门，向着山上跑去，很快便被山上长满绿叶的树木遮住了身影。
秦正光恶狠狠地瞪了杜冬娃一眼，立即就要去追秦大山。
白青羽将他拉住，柔韧说：“二叔，还是让我去吧！你吃完饭就带领大伙儿继续工作，我保证能将他带回来。”说完，又对程鲜花说：“把包子给他们吧。”
程鲜花一脸厌恶地将手中的小筲箕递出去，没好意地道：“给！自己拿！”
这是典型的“嗟来之食”，但是那三个地痞却半点都不在意，杜冬娃一边伸手拿起包子一边讪讪地笑道：“是他自己让我说的……我本来就不想说的，想给他留点面子……”
白青羽冷冷道：“记住我们的约定，你们若能好好做事，就可得到我的信任，今后有机会做个好人。你们若是骗吃骗喝，你们就有机会做个死人！”
说完，她便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