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郑颐能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周平一点都不惊讶。
郑颐的问题，其实也是刚开始时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王总的到来虽然改变了很多，但厂里的人仍然是那些人，虽然走了一部分，可大体上没有什么变化。
在没有新鲜血液输入的情况下，王总是如何让这些人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
管理层变更？王烁对工厂的大幅度注资及技术支持？大量的订单带来的效益？
他一直试图从大的方面来找原因，却一直总觉得缺点什么，直到前几次以身作则下工厂时和几名关系还不错的工人聊了会天，他才知道原因所在。
“郑大校。”
周平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在王总来之前，我们厂每人每月的平均工资是多少吗？”
不等郑颐回答，周平就继续道：“是六千。”
郑颐微微皱眉。
周平看了她一眼，再次笑道：“听起来还不错，是吧？但郑大校，这是平均应发工资。”
“既然是平均工资，那谁是被平均的那一方？”
郑颐微微张了张嘴，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工人们的工资其实达不到这个水准？”
“远远达不到。”
周平微微摇头：“应发工资只有六千，扣除各项费用合计，拿到手的实际工资就只有四千出头，而实际上，工人的应发工资远远不足六千，只有五千不到，这也意味着，他们每月实际拿到手的工资只有三千多，不到四千。”
“四千不到的工资收入，在山城这个地方，勉勉强强算是可以混个温饱，但追求生活和品质显然是不够的，有些家里只有一个人有工作的，甚至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
“你也许会问，我们厂之前的效益虽然不好，但也还算是有收入，为什么不提高待遇？”
郑颐没有回答，静静听着，她虽然一直都具有为民情怀，但这些事情距离她还是有些遥远，长这么大，她从来都不为吃饱肚子发愁，即便是生活水平最差的时候，她们家也能保证四菜一汤，顿顿有肉而且不重样，更别提现在了。
“答案很简单。”
周平淡淡道：“钱被管理岗拿走了。”
“在我们厂，管理岗位几乎占了全厂工人的一半，厂里规定，每一个管理岗位的工资待遇都要在工资基础上至少上浮百分之二十，中层则是百分之三十，厂长和副厂长最高，是百分之五十。”
“这个情况，在魏厂长到来后有了些许改变，但对于基层工人来说，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
周平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初他也是厂里中层之一，每个月工资能拿到六千，再加上各种名义上的补贴和加班费用，总体下来能到七千，这还不计算年终一次性发放的两万块业绩奖金。
“魏厂长来到厂里之后，也努力想要改变这个局面，所以他削减了部分高层的工资待遇，但这部分钱并没有补充给基层工人，而是交给了研究所。”
周平叹了口气：“他想靠研究所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所以除了从厂里的资金上想办法之外，他还对外大举借债，通过自己的关系搞来了低息贷款。”
郑颐挑了挑眉：“是军方2017年年底对外发布的新型轻武器方案征集？”
周平点了点头：“对。”
“我们曾一度成功了，但最终……”
周平微微摇头，运气这东西真的没法说，明明研究所的方案已经通过了初审，只要再修改一下设计参数就可以稳稳进入第二次审核，到时候即便进不了最终审核，也能拿到外贸的许可证，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方案策划人，总设计师的老专家竟然突然病逝了，这找谁说理去？
周平听说那时候，魏厂长坐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夜，杯子都摔烂了五六个，最终还是没能力回天。
那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去年的四月份，这才过了不到一年，他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
“资金全部投入了研究，基层工人的待遇没有明显改善，也不怪他们混吃等死。”
周平笑了笑，用无奈的语气道：“我听说，当时还有一些工人在没有生产任务的时候就会提前下班，跑去解放街占位子摆摊赚点零花钱。”
郑颐略微沉默。
华夏富了吗？
确实富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富有，一部分人的生活仍然处于平均线以下，这种客观情况她无力去改变，她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御敌于外，不要让这些平民百姓再受战火烧身之苦。
“郑大校，你知道自从王总来了之后，他们拿多少工资吗？”
周平指了指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好奇观望的工人们。
听说王总来了，他们已经跟了一路，都想见见这位神秘的老总。
郑颐微微摇头。
“实际到手八千，翻了整整一倍。”
周平的语气有些激动：“年底还有利润分成，虽然去年没有什么利润，但王总还是给大家每人保底了一万元奖励。而今年只是一月份，我们就已经收到了军部的军用护具订单，数量很大，足够我们忙活两个月了。”
说起这个，周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十天前，当那位方处长带着军方的人来厂里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
他惹不起，更躲不起，躲了就会有无限的麻烦上门，到时候他们的厂子也经营不下去，王总的投资更是会直接打水漂。
所以，他只能客客气气的请方处长等人进会议室。
只是，进了会议室才知道，今天来这里作为主导的，不是他方处长，而是军方的一名年轻军官，军官很客气，指明了自己后勤保障部的身份之后，就直接拿出了一份合同，指明要采购一批和之前交上去的护具同样原材料的产品，并且还愿意一次性支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
这……天上掉馅儿饼了？
周平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方孝允的阴谋，只是看着方孝允从进门到现在一语不发，满脸死了妈的表情，他就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记忆略微回归，周平至今还记得自己畅快大笑时的感觉。
在方孝允麾下憋屈了这么多年，连魏厂长都要陪笑脸的人，他如今也可以完全不鸟他了，这感觉怎是一个舒爽能说明的。
嘴角略微勾起一丝微笑，周平继续道：“所以，事情就是这样，郑大校，没什么复杂的。”
周平将目光看向门口那些工人，温和道：“他们，只是拥有了现在，并且……看见了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