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半截砖头,脖子上的青筋跟老藤似的:\"同志们!咱们的菜是完了...\"
嗓子突然卡壳似的顿了顿,\"可地还在!手还在!\"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带疤痕的胸膛,\"从今天起,咱们从头再来!就不信...\"
\"报告!\"孔令汉突然举手,不合身的衣裳晃了晃,\"傣族老乡说...说这里种菜长不大...\"
\"放屁!\"副连长眼珠子瞪得跟牛似的,\"老子是党员!信这个?\"
说着突然弯腰抓起把土,黑黄的土屑从指缝簌簌往下掉,\"看见没?这是土,是地,你们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只要努力就有收获......”
指导员赶紧接话:\"同志们!咱们...\"
\"咱们个屁!\"副连长突然把土往天上一扬,\"明天!重种!\"
他踢了脚歪倒的水桶,铁皮桶哐啷啷滚到谢昭昭脚边,\"女同志负责...负责...\"憋了半天憋出句,\"负责把这些烂菜他娘的砍了喂猪!\"
不知谁\"噗嗤\"笑出声。
“笑笑笑,笑屁啊,干活有你们哭的的时候。”副连长呲着牙放狠话。
晌午日头正毒,站岗的夏弯倚在竹子上打盹,赵家河听到营地前头传来一阵银铃铛的脆响。
“有动静。”他提醒道。
夏弯揉揉眼睛,竹林小路走来几个老乡。
赵家河捅了捅夏弯,\"是大队长他们!\"
打头的是隔壁寨子大队长,大家老熟人。
他身上靛蓝色的对襟短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大半。腰间别着的烟袋锅随着步伐一晃一晃,闪着铜光。
身边跟着帮孔令汉爬树拿行李的爬树高手。
小伙子换了身傣族特有的衣服,响声是他走路间身上的挂饰发出来的。
后面是一对寨子里的夫妻,有些眼熟,男人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黝黑的脸上挂着笑;女人挎着个竹篮,上面严严实实地盖着块蓝布。
“大队长!”赵家河小跑着迎上去,解放鞋差点踩到松开的鞋带,\"这大热天的,您怎么过来了?\"
温队长抹了把脸上的汗,二话不说掀开女人篮子上的蓝布。
几个军用罐头和白糖闪闪发亮。
\"这......\"夏弯愣住了。
\"来还东西。\"温队长用烟袋锅敲了敲罐头,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他拉过身边的高手,\"这是我侄孙温杰。\"
又指了指后面的夫妇,\"这是他爹娘。\"
温杰爹放下麻袋,搓着手笑道:\"同志们帮我们寨子干了那么多活,爬个树哪能要谢礼......\"
\"就是!\"温杰娘接话,声音轻柔,\"那小伙子放下东西就跑,我们追都追不上。\"
温队长瞪了他们一眼:\"追不上?你们腿脚是摆设?\"
转头对赵家河说:\"带我去找你们领导。\"
他的问问有没有这样的,放下东西就跑。
赵家河有些麻爪,不是他送出去的东西,他做不了主,挠挠头皮,“我带您去找着指导员。”
他跟夏弯说了一声,带着四人走进营地。
将人交给找导员,再帮忙叫过去孔令汉,才颠颠跑回来。
他也想凑热闹,可惜时机不对,还得站岗。
“嗨,孔令汉的谢礼还送不出去了。”
“老乡淳朴。”
两人小声说话。
***
赵家河领人过去,指导员正从伙房出来,手里攥着半截要喂猪的萝卜。
见状赶紧在裤腿上蹭了蹭手。
\"指导员同志,\"温队长开门见山,\"这东西我们不能收。\"
听赵家河讲明原委, 指导员笑着摆手:“给你们你们就拿着,温杰帮了大忙,这是应该的。\"
温杰爹搓着手笑:\"娃娃爬个树跟猴儿似的,哪值当这些......\"
话没说完被温队长瞪得缩了脖子。
\"值当!\"匆匆赶来的孔令汉喊道。
他穿着借来的衣裳,不合身的衣裳让他像根移动的晾衣杆。
\"要不是温杰,我的家当就没了!那里面有......\"他突然哽住,\"有我很重要的东西......这是我个人送给他的。\"
\"个人个屁!\"老队长突然飙出句汉话脏字,惊得指导员萝卜都掉了,\"全寨子都知道你们营房让风吹跑了!\"
他扯过篮子,\"白糖留给伤员,罐头拿去修房子!\"
他跟着看了不少笑话,活了这么久,没见过吹翻房子的风。
指导员:.......
丢人丢到外面。
今天没人外出,没有老乡过来。
大队长怎么知道他们营房翻了呢。
连长站在人群后头,军装洗得发白。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扫过\"红烧猪肉\"的标签,有些馋了。
“老温,这是孔同志的一点心意。”
\"要心意是吧?\"老队长突然拿过温杰爹手里的麻袋,\"你们也帮我们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咱们互相心意心意!\"
连长急得直搓手:\"这不合规矩......\"
\"规矩?\"老队长掏出个布包,抖开是面褪色的锦旗——\"军民鱼水情\"。
五个大字已经泛白,但针脚依然清晰。
旗角绣着小五角星,线头已经有些松散。
指导员突然一个立正,敬礼的手有点抖。
\"五九年发的。\"温队长声音低沉,\"那年发大水,寨子被淹了大半......\"
他指了指胸口的伤疤,\"我为救家里的水牛,被房梁砸中。是你们的人......\"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咳嗽两声。
大声道:“咋滴,军民鱼水情,只能你们和我们鱼水呗,我们给你们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啦!”
温队长抖了抖锦旗,\"当年你们同事救了我们全寨,可曾收过一针一线?\"
连长拿着罐头,喉结动了动:\"温队长......\"
“孔令汉将东西收起来。”指导员严肃道。
风掠过竹林,沙沙响。
孔令汉接过罐头和白糖,阳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
这个总爱拿眼角看老乡的人,第一次把腰杆挺得比竹子还直。
淳朴的温队长,让孔令汉动容。
他终于放下心中的偏见,正视武定这个地方。
“温杰你去旁边和这些娃子待会。”温队长撵走温杰,想到什么又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他们羡慕你会爬树,你!去教他们!”
温队长看看营地的情况,损坏的营房,遭殃的菜地。
一副凄惨场面。
怎么会成这样,温队长惊奇的很。
他看不过去决定和连长、指导员唠唠。
给他们传授武定生活经验。
这些外地来的和尚不会念经。
他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没见过谁种菜,挖竹林。
温队长看来,连里的每项决定都是违背祖宗的决定。
谁都不行就你们行,你们行你们怎么不上天。
“种菜失败了吧,屋子倒了吧!”
连长、指导员:怀疑你在嘲讽我们。
“连长同志,您来我们这时间也不短,没见过我们有种菜吧。”
温队长一开口,连长便知道他想说啥,
“我们知道,这不是我们不习惯当地习俗,想要开荒种菜。”
“它不长,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你们不要白费功夫。”温队长劝。
“对啊,我们这的菜长不大。”温杰爹道。
“不能吃,还不如去山里挖野菜找菌子。”温杰娘。
副连长过来正好听到这话,他壮志满满要重新种菜,听不得这个。
“大队长别总说丧气话,给我点种菜建议。”
副连长搓着手,军裤上沾了泥巴,\"您给看看这菜地...\"
温队长气急,“你怎么那么犟,这里种了不长,不长懂不懂。”
“怎么可能不长,给足水,给足肥料,啥都疯涨,”
副连长觉得傣族老乡态度吧,不太好。
太安逸。
信奉啥诸如“命里只有八分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不许计较苦劳心,万般原来都是命”。
他们认为“顺天者逸,逆天者劳”。
温队长为了证明他们的经验是对的,开始揭连里伤疤。
“昨天的风大吗?”
“大。”
“两边一路之隔,为啥我们寨子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你们的却翻了?”温队长问。
为什么?
他们也想知道。
看到寨子与平日没什么两样,依然和平宁静,他们还惊奇着呢。
一座座竹楼风雨不动安如山,好像压根没发生什么风灾一样。
论房子结实程度,营房屋顶上面都覆盖着几层厚厚的茅草。
温队长他们的竹楼....
他们的屋顶有些抽象,多数都是“草片顶”。
草片每根宽约一公分,长约一米七八,均匀对齐为二,用竹条做筋,简单编织成一长块一长块规格相同的草片,建造房屋时,把这些早早编织好的草片子像他们盖瓦一样层层铺在屋顶上就行啦。
连长记得他第一次进竹楼,站在主楼里,透过草片将蓝天白云看了个清楚,就是晚上星星月亮也隐约能看见。
云省十八怪,月亮星星当被盖。
这么简单的屋顶,为啥会比他们的好?
百思不得其解。
不仅风吹不倒,听说下暴雨都没事。
下雨时,原本稀疏的草片被雨水浸湿,很快从蜷缩状态变为平铺状,雨水顺流而下,屋里一点漏雨的可能都没有。
连长实在难以相信。
“为什么?”副连长问出声。
温队长蹲下身,捡起半截发黑的竹根。
\"知道你们的营房为啥被掀了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竹根,\"就因为这。\"
副连长皱眉:\"这竹子?\"
\"这是凤尾竹的根!\"温队长用烟袋锅在地上画了个圈,\"原先这片全是竹子,围成个圈,风打这儿过都得绕道走。\"
他在中间划了道口子,\"你们倒好,为了种菜把竹子砍了,风可不就往里灌?\"
指导员恍然大悟:\"难怪寨子里的竹楼都完好无损......\"
\"那可不!\"温杰爹插话,\"我们竹楼四周的凤尾竹有的地方密得连野猪都钻不进!\"
何着他们自作自受。
指导员有些明白,为啥傣家村村寨寨四周都密密麻麻的围着严严实实的凤尾竹。
原来不止图好看,还真有遮风挡雨保护家园的作用。
副连长傻眼,“现在咋办?”
竹林重要,他的菜地还种不种。
温队长:“以后得日子风躲着呢,你们快整点竹子将缺口围起来,种密点。”
“那菜怎么办?”
“你只想菜,安全不重要?”
安全的情况下有菜最好。
大队长说不过犟种,说了不长不长还非要种。
温队长站起身,指向东边:\"那边有块洼地,是当年剿匪部队开出来的。土肥,背风,你们非要种菜就去那儿试试。\"
指导员精神一震,拿块地他们知道。
一直以为是哪个寨子的,心里还可惜挺好的地荒着呢。
没想到是他们自己的。
副连长眼睛一亮:\"他们种出来了?\"
\"种个屁!\"温队长没好气地说,\"种了三年,连个毛都没见着!\"
温杰爹娘发出一阵笑声。
温杰爹笑:“你们每换批人就要折腾一番。我们都知道。”
他们成了老乡眼里的西洋景。
给老乡添笑料了。
一开始是笑话,寨子里的人都等着看他们出丑。
毕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但一批批人来来去去,哪个也不肯放弃。
即使听说前人都失败了,也不放弃,依然在努力。
老乡们都开始佩服他们
太执着了。
精神可嘉。
即使不认同,他们也不应该被嘲笑
副连长在那嚷嚷:\"我不信这个邪!前人种不出来,我们未必不行!\"
是兄弟部队不够努力。
温队长摇摇头:\"犟种!想种去那边,赶紧把竹子种回来。\"
叫上温杰,四人告辞。
这会功夫,温杰当真教给他们爬树。
孔令汉试了几次放弃,每次都只爬了半米就滑下来。
最后一次差点摔个屁股蹲儿,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陆国才倒是有点天赋,像笨拙的狗熊一样抱住树干,居然真一鼓作气爬上去一米多。
可惜好景不长,感叹老胳膊老腿不如小年轻灵活。
陆国才挂在树上进退两难,脸憋得通红。
最后温杰爬上去,托着他的屁股帮他安全落地。
温杰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拍拍手上的树皮屑:\"多练练就好。我打小就开始爬树,最开始也总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