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湛是早就等在那里的。
毕竟,他要把长发的尸体,交给南街药店回收,继任后,又想去看看殿堂的效果如何。
可问题是。
张和来到这的道路,有些不太凑巧,与其所在的小巷,隔楼对称。
所选择的立足位置,也很是奇怪。
从前者的角度看去,只能瞥见一个靠墙外凸的柱子,背后种种,皆无可视。
但颇为可笑的是。
这两个人,又都秉持着一种莫名的信念,觉得对方会来于此。
只不过,路上可能耽搁了些许时光,比起往常,稍慢几步而已。
没想到,这一慢,就慢了两小时。
于是乎。
在半夜的寒风中,他们一老一少,就被冻成了一双栩栩如生的冰雕。
“你小子,行啊,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声的低笑,转变为捧腹大笑,又在一片欢乐祥和的范围里,渐渐化作了挂在嘴边的微笑。
周湛稍有蹙眉,可脸上的开怀之意,却被此凸显得淋漓尽致。
“现在的样子,你才有点人气!”
他上前两步,搂过那有些生涩的张和,拍拍后者肩膀的同时,望向其的目光柔和稳健,像是一团温温的中兴暖火。
事到如今。
他仍然以为,一潭死水,即便再宽广,再浩瀚,再珍贵,它也出不来一位,能改变十八区现状的革命者。
因为,除了面对敌人时,所应当具有的冷静与镇定以外,解放与独立,依旧需要其自身,拥有那种持久不熄的澎湃热情。
那种任凭风吹雨打,也熄灭不了的热情!
好在,张和不负所望。
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与拼搏中,他终究还是改变了一点自己的性子,使得其自身,更具有与联盟相符的气质。
难能可贵。
真的,难能可贵!
“以前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还是不太适合你。”
周湛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话间,慢慢抛开了那些杂乱的思绪。
后继有人便好。
旁的什么,其实想之无用。
“不过,现在是你我之间。”
他微微抬首,沉吟片刻后,话锋陡然一偏。
待其再度望向面前的青年时,眼神中,又是一阵迅速的情绪翻转。
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稍显正色。
“接待其他人,也还是克制点好。”
这话讲出来,是非常有必要的。
毕竟,每个人,都是特殊而独立的个体。
如果他矫枉过正,那,还不如从未使过这白费的力气。
“是。”
张和对此,自然是毫无意见,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只得点点头,嘴上含糊应下。
“呼呼…”
街上的风声渐渐远去。
可谁都知道,下一次的呼啸,已在蓄势待发。
“之前广播说,刘统领好像…”
眼见着周湛现在心情颇妙。
青年稍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试图从自家头领的嘴上,套取一些自己所未知的东西。
也算是,了却一段心中的郁结。
“他因公殉职了。”
前者面色如常,眨眨眼后,目光中,甚至还有几分隐现的惋惜。
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现在,还得让自己给他收拾首尾。
“是么?”
张和眉头微皱,本能中,带有着些许怀疑。
第四区的攻势刚刚被瓦解。
眼下如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一个乙级暴徒的生命安危,那未免,也太过可怕了些。
他可刚刚还被人登门拜访。
来者不问而自入。
于情于理,这位奔袭许久的青年,也该有些后怕才是。
但知晓内情的周湛,那自然是满嘴胡扯。
“别说你觉得不太现实,直到此刻,我也都还觉得,这有些不太现实。”
他一脸唏嘘的表情,仿佛阅尽了某场开台大戏。
意犹未尽。
回味无穷。
就是没有那种,应该存在的悲伤痛切。
“谁能想到,十八区里,还有些缉罪师余孽,居然趁其不备,将他给一枪打死了!”
“你说,这可不可惜?”
真话。
但不完全真。
“没救到么?”
张和的眼神微微一冷,这下,倒是有了点将信将疑。
毕竟它和自己的猜想差不多。
总不可能,是自己人把他给弄死了吧?
真是荒谬。
“我们没来得及救。”
周湛摇了摇头。
微微垂下的脑袋上,是一副压不住笑意的脸。
何止没来得及救。
甚至,我还补了好多箭。
呀嗒嗒嗒…
前前后后,一共十二发,把箭袋给射空了小半,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来得及补充。
“嫌犯抓到了吗?”
张和微微直起了身子。
左手一抬,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倭刀之上。
冷冽的气质,有如比现实更为深沉的寒意凝结,夜风铄骨,不及其中半分。
“还没有。”
周湛再度摇了摇脑袋,抬首一看,似是对张和的态度,略有些反应。
但,也只是略有些而已。
“王田当时离得很近,可惜,没逮住她。”
他接着开口,将自己编写的剧目唱完,直到面前的这位跃跃欲试,想要主动请缨,将那“嫌犯”斩草除根时,方才适时出手,朝下徐徐按去:
“你暂时别急。”
反正也是假的,你急也没用。
“事,得一步一步做。”
周湛故作高深,扮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侧身偏转,将目光与张和一对,脸上,又立刻变得再度严肃。
“明天,你替我去见个人。”
“南街四十号楼,靠广场那栋,五层八十四室。”
那是王银的住处。
“…是。”
青年眉头微皱,看起来,似是稍有不甘。
可眼见着自家头领都是气定神闲,张和全身紧绷的肌肉,也只得又慢慢松了下去。
诸事繁杂。
既然可以落得安稳,那,便安心些罢。
“行了,你也别多想。”
“现在怪冷的天,下一个晚上,还有次赐福,你就先回去吧。”
周湛已是不知道第几次摇头,脸上的笑意,不知在对谁而发。
张和微微颔首,心中,也早有分别之意。
微风迭起。
只见其身上长袍飘曳,一转头,一抬脚,没过三两下,便已消失在了街角之处。
周湛眯着眼,目送子夜将过。
天边远处,黎明再度降临。
十八区,终是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少有的早起之人,也是默不作声,仿佛表演哑剧一般,只行不言。
可,凡俗善忘。
等到正午偏下,眼见着还是没什么异样,广场上,民众便再度多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些原本没有意义,也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
比如唱歌。
一群人咿咿呀呀,在那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愁绪轻微。
像是轻薄的纱,朦朦胧胧,飘在那混混的天上。
比如跳舞。
一群人站在那群咿咿呀呀的人面前,扭动着并不协调的身体。
这边展开手臂。
那边腾出胳膊。
偶然出现的碰撞不愉,也都在相互之间的退让中,渐渐消泯于无形。
时间仿佛走得很慢。
慢到一颦一笑,一步一行,都像是拖着难去的影子,烙印在人们心中。
又仿佛走得很快。
快到一颦一笑,一步一行,都如同那河上飞腾的雾,占满了他们的心房。
夜深人不静。
这一次,遍布着的万家灯火,有如一路送行的旌旗,将张和等人堪堪照亮,目送着,迈入了立柱下,那片被刻意留出来的空地之中。
没有人说话。
但,也没必要说话。
“时间,十八区第四十八轮一月初十。”
“地点,十八区中央广场。”
“主题:暴徒职业,赐福仪式。”
“嗞嗞…”
“请诸位十八区公民站到对应的月圈内,结算时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