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行百里者
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句话第一次听说，是在小学里，外公带她的时候，她就蹲在茶几前面写作业，耷拉着眼皮，左脸被手掌挤出一团软肉，铅笔对着卷子戳戳戳戳戳，而外公就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报纸，顺便看着她写作业，快写完的时候，外面响起小孩子们的嬉闹声，她就羡慕地望过去。
“外公……”
外公慈爱却不容拒绝地说：“快写完了，专心些……”
可是小孩子就是很难保持专注，岑淑慎感觉那张小椅子上面像是有蚂蚁在爬，而外面的朋友们的声音像是会自动往她的耳朵里钻。
看她坐不住，外公便给她拿了个耳塞，非常严肃地告诉她：“舒舒，我教你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句话就是说，有个人要走一百里路，但是走到九十里路的时候，其实才走了一半……”
“快结束的时候，是最难的时候。”
“好吧。”年幼的岑淑慎有些不情愿地坐下来，勉强自己去看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题。
长大的岑淑慎则认真地整理要复习的东西，脑子里再次回响起外公的话，“目标即将达成的时候，恰恰是最需要保持清醒和定力的时刻。舒舒，永远要记住。”
好。
岑淑慎很有仪式感地把这几个字写在小狗形状的便利贴上，贴在了靠自己一边的桌角。
黄玉琳也凑过来看她的便利贴，抿嘴笑起来，嘴角的梨涡一跳一跳，她也伸手要了一张，写上了四个字“戒骄戒躁”，也贴在了桌角上。
岑淑慎看了看她的便利贴，也开始笑，“你这话是写给我的吗……”
“共勉。”
“好。”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三模毕竟不是高考。多的是前几次模考名列前茅，然后高考泯然于众人的高中学霸，然后他们就好像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一个曾经风光的学霸落到差一点的学校里，后来呢……
她不去想这些，这太低能量了。
前排的两个同学又已经趴下了，不管怎么样，高中的时间就是很紧张，这是一个早六晚十，两周放一天，几乎每天回家都要加班的工作，连洗澡、吃饭和睡觉都是奢侈。
每天如此。
走习惯了好像也还好，但是终点近在咫尺却让人莫名地开始躁动了。
他们就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
终于快走到了一开始望着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像极了海市蜃楼，看着很近，可是每次靠近都会发现怎么会这么远，就好像一个永远也达不到的彼岸，永远也吃不到的饼。
高考高考挂在嘴边，复习却进入了疲态。每个知识点都是千百遍锤炼过的，每个题型都是老生常谈，总是在重复着这些事情，又有多大意义呢？还能提升几分呢？
每个人都在问自己，真的还需要再重复这些东西吗？
既然都是学过的，那休息几天也没事的吧。
岑淑慎也总是在想，她已经很努力了，很累了，也已经考得很好了，停下来歇歇也没事的吧。
吧……刘强一路把所有睡觉的都敲了起来，把排名贴在了教室前面。
三模刚刚结束，玩心还没收回，新的排名又张贴了起来。
这下班里无心玩耍了。
Npc们又围聚在了前门旁边，堵住了前门进来的通道，人和人挨着挤在小小的一张纸旁边，这张纸就是他们这一次的命运宣告了，“岑姐，大佬，你又是第一！脑子分我们用用吧……真的……”
她其实早知道了。
刘强早就把她拎去办公室炫耀过了，江秀秀和李木子也忍不住带她去同事那转了一圈，收获了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和酸唧唧的话语。
他们学校英语老师普遍年轻，办公室里气氛活泼，跟李木子亲近的英语老师酸溜溜地说，“在我们班也会考第三的……你也就运气好……”
“那也是我运气好，你没有吧……”李木子塞了她一堆山姆的小零食，“拿去给朋友们分吧……”
岑淑慎伸进课桌摸自己在三个办公室得到的一堆东西，耳朵里灌着同学们带着几分钦羡、崇拜、甚至讨好的言语，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说开心吧，也开心，但更多的是一种虚无感，她其实并不习惯现实里被人追捧的感觉，甚至会有一种对自己的成绩的陌生和不配得感。
“真的看着你一路成神……”
“好像这次是年级第三……我靠……实验班要过来抢人了，等会强哥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岑淑慎坐直了身体，露出了一个营业社交版的假笑，黄玉琳凑过来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恭喜……”
薛瑾瑜也把脑袋拱过来揽她：“了不起，了不起，不愧是我们家舒舒。”
被两个班级里最好的朋友拥在中间，她这才有了点回到人间的实感，岑淑慎被人间的注视搞得不好意思，便干脆把脸埋进薛瑾瑜衣服里，缩缩鼻子：“好香哦，什么味道……”
“洗衣液的味道啦……怎么老躲起来，你是第一哎，实至名归，岑淑慎。”薛瑾瑜自然是了解她的，任由她在自己怀里蹭，她伸手摸了摸岑淑慎毛茸茸的头顶，有些黯然地重新审视了一遍排名，她这次只有第五了，但很快便释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为朋友的成功而由衷的高兴，“果然，我就知道你会继承我，成为我，代替我走下去。”
“我没有走完的路，你会走完。”
岑淑慎抬起脸，对上她亲爱的朋友乌黑的眼睛，小鱼儿难得异常的严肃和认真，让她突然也想认真起来，可很快薛瑾瑜就笑了起来，凑过来戳了她的脸：“逗你的，祝贺你，舒舒。又是第一。”
董杰也钻过来给他们三个一人分了一瓶汽水，笑得喜气洋洋，听他说话就特别让人高兴：“岑姐，你是不是绑定了什么学习系统，年级第三哎……还是拜了什么神，我也去拜拜……带带我，带我一起起飞吧……我爸老拿你教育我，要不是我们坚定的革命友情，我肯定背地里给你扎小人……”
眼瞧着是越说越偏了，陆唯从他手里抢过一瓶汽水，堵住了机关枪：“少说两句吧。”
“恭喜。”他晃了晃汽水，干脆利落地拉开拉环，趁岑淑慎还没反应过来塞给了她，又从她手里拿走没开瓶的，同样拉开，岑淑慎下意识地抓紧汽水，泡沫在杯口堆积成一小堆雪，陆唯的杯子凑了过来，铝皮擦过手指，溢出的泡沫裹着沉闷的情感，“你这次全市排名第七舒舒。如果我们学校会出市状元的话，我希望是你。”
“谢谢。”岑淑慎今天说了好多声谢谢。
“市状元，那太难了，但我会尽力而为的。”她本来想谦虚一点回应，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给自己唱衰，万一她本来有机会的，给自己说没了呢。尽管她离市状元还远得很，但尽力而为就好。
她的灵魂又落回了身体里，认真收获自己这些天来的辛勤付出。
岑淑慎，语文129（满分160），数学190（满分200），英语111（满分120），三门总分430+5（满分485），班级排名1，校排名3，市排名7。物理102，化学107
这是她高二暑假以来，一直到今天，考得最好的一次。
写在纸上只是一次又一次轻飘飘的作业，一节又一节无聊的课，一场又一场没人愿意看的考试，可落在她的十八岁里，是平平淡淡的奋斗，是数不清的泪水，和一次次撞墙后，总会义无反顾地站起来。
继续奔跑。
她永远会继续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