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最后一页
把教学楼搞得一塌糊涂之后，高三生们又老老实实地上手收拾，“真不知道他们图啥……”喊得累疯了，跑得浑身肌肉酸痛的教导主任扶着腰叹气。
“图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刘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刚哭过。
两个小姑娘踩着一地的雪花飞跑而过，呼啦啦溅起一阵雪。
两个中老年人被扬起的灰尘搞得剧烈咳嗽起来。
“害……算了我们累一点帮着一起收拾吧。”教导主任认命地扶着腰去拿扫帚。
“主任主任让让……”又有两个男生拖着一个大垃圾桶飞奔而过，垃圾桶的小轮险些碾上刘强的右脚大拇指，教导主任为了躲他们还把腰给闪了。
“你们不能慢点吗……艾薇……痛痛……”
两个男生闻声停下来，回头露出清澈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开口，“主任，你没事吧……”
“快滚，快滚，气死我得了。”教导主任跺了跺脚，无可奈何。要是平时他高低得给个处分，但今天，还有没几天就得高考了，他给什么处分，他疯了不成……
两个男生又兴高采烈起来，拖着几十斤重的垃圾桶就像拖了一辆小型雪橇，满地撒欢，“让让让让啊……倒车！请注意！”
“神经病呐滚呐……”
教导主任一只手把着扫帚，一只手扶着腰：“……小刘，你觉得，他们高考真能考得好吗？智商没问题吧……”
刘强似乎能听到他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险些笑出声来，好容易勉强压住笑，认真说：“别担心，主任你还是别添乱了，快回办公室休息吧，他们也不差这一会复习时间，让他们收拾收拾好，别给清洁工添麻烦……”
“董杰，别玩了，收拾干净早点回去休息。”他喊住了路边的一群男生，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好好考啊，老师相信你们。”
“保证完成任务！”董杰敬了个礼，一边走手里袋子里的纸屑一路掉，刘强笑着作势去踢他，“收拾干净一点……快去……”
那些雪白的碎屑最终被装入黑色的塑料袋，就像所有青春的热烈终将归于平静。
平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玻璃窗凝着水雾，空调和电磁炉一起轰鸣。玻璃窗外面是明艳的盛阳天，阳光穿过窗格，里面飞舞着细小的金色尘埃；玻璃窗里，空调的出风口吐出轻薄的风，凉气像是浸过薄荷水的绸缎，一寸一寸地包裹燥热的皮肤。
人总是喜欢在冬天的暖气里吃冰激凌，夏天的空调里吃火锅。
“妈，想吃辣……”
清汤锅也不是不好吃，就是有一种饭缩力，没有红油辣锅的爽感。
“不行，会拉肚子，记得不要暴饮暴食，今天吃过这一顿，接下来几天都要清淡饮食，知道吗？”岑妈站在门口单手拉鞋，满口拒绝，认真嘱咐他们，“不要在房间里蹦迪啊，到时候邻居上门我可不解释。”
“祝你们前途似锦，金榜题名！阿姨就先走了，玩得开心……待会给你们点了冰激凌，只许吃这一次哦……”她也给了一句祝福。
这一个星期来，似乎每个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会给他们送上同样的祝福。
《金榜题名。》
岑淑慎心里闪过一瞬的忧虑，又很快被身边无忧无虑的友情充盈了。
“谢谢阿姨……”
“妈妈万岁……”
“妈妈万岁！！！”董杰也敲着桌子跟着起哄，被岑淑慎用力拧了一圈肉，“别乱认妈，这我妈……”
“分我一点妈妈嘛岑姐，别这么小气……”董杰笑嘻嘻地打哈哈。
黄玉琳垂了垂眼帘，抬眼跟表情冷淡的季阳对上了视线，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陆唯把头埋了下去。
薛瑾瑜拉住黄玉琳，许意拉住季阳，缠着他们讲了好几句话，终于又把颜色给两个少年人填了上去。董杰则一把抱住陆唯的腰，“陆少爷，陆少爷，给我买个新手办吧，有了新手办我的高考一定会成功的……”
陆唯被他摇得忘了刚刚一闪而过的情绪，眼角带起一点笑来。“好，好，别摇了，让我夹块毛肚……”
不管岑妈有多时髦，和年轻人们的关系有多亲，家长在也总是会让人别扭，岑妈一走，气氛和谐多了，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翻看着岑淑慎放在一起的照片，一群老气横秋的少年人还没真正老去就开始回忆过去了。
“我记得我记得这张，那次是运动会……我们都跟强哥合影了……那天我们班第几名？我记得太阳很好，居然都一年了……”
“这次是那次去派出所，陆唯还负伤了呢，嘻嘻，一秒钟都没撑就负伤了……”
“这是校园歌手大赛吧，再看多少遍都觉得牛，夏怀熙已经出专辑了吧都，岑姐，你们家肯定是基因好……”
“这个是橘子碗杯？江子书好牛啊，明明是同龄人，感觉就像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一样……岑淑慎你去送他了？阳哥你怎么也在……”
“元旦晚会？岑姐薛姐你们可以出道了都……陆唯你居然还人模狗样的弹钢琴，听说会弹钢琴的都是渣男……”
“去去去，你嫉妒我会弹钢琴就直说。”
“这是前段时间吃火锅那次，强哥居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了我们……靠，董杰谁让你偷吃我锅里东西的……”
……
短短的一年多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聊着聊着，讲着讲着，冰镇的北冰洋汩汩漫过喉头，碳酸气泡在舌尖跳跃，眼泪没有流出来，只是沿着杯沿凝起的水珠往心里淌。
朋友们就围着大圆桌绕成一圈，奶白色的汤咕嘟冒着细泡，毛肚脆脆嫩嫩，虾滑qq弹弹，贡菜在嘴巴里嘎吱嘎吱嚼，发出让人牙疼的怪声。电视里正在放甄嬛传，刚好到了名场面，“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董杰的声音跟电视里重合了，“罪不容诛……”他那个西瓜头东摇西摆，脸上的五官乱飞，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再配上他那怪声怪气的口气，就让人特别想笑。
这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岑淑慎笑得东倒西歪，像一只不倒翁，一会往薛瑾瑜身上倒，一会往莫莫身上靠。
“妹妹几岁了，可曾上过学，读过什么书？”莫莫揪了揪岑淑慎的脸。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岑淑慎老老实实回答。
“一下子给我干哪了，不想讲话了……”
“……”
“我看董杰也是风华正茂，留牌子，赐香囊~”薛瑾瑜笑嘻嘻地逗活宝玩。
“不要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妾身，呜呜~”董杰揪着一张餐巾纸掩面而泣。
气氛正好时，孟星河默默掏出一张卷子，想要讨论两道题目，被所有人默默凝视，“班长，你是认真的吗？”他被看得有些紧张，又想把卷子收了起来，岑淑慎无奈地捂了捂脸，“算了， 什么题目，赶紧看完待会看电影……”
一群学霸围在一起，你读一句题目我写一条式子，你提供一个想法，我跳两个步骤，思维搭着思维的桥，很快就盖起了楼，莫莫默默一个人把锅里刚煮熟的肥牛卷全部吃到了肚子里，她打起饱嗝的时候，他们已经算出了答案。
“范围是——”
“一起说！”
“一到根号三！”
吃完饭也不收拾，就东歪西倒地找到了地方坐，沙发上塞满了毫无形象的女孩子们，男生们找来了野餐垫就席地而坐，刚吃好热腾腾的火锅，带着热意，正适合吃一口冰激凌，青柠味中和了过甜的奶油，顺滑细腻，入口即化，每一勺都能吃到脆脆的芝士蛋糕和华夫脆，超好吃，冰爽感顺着食道滚到胃里，暑气便一扫而空。
“你紧张吗？”季阳盘坐在嫩黄色的野餐垫上，稍稍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专注地看向岑淑慎。
“有点。”岑淑慎被他看得有点紧张，牙齿一不小心磕在了嘴唇上。
“阳哥，你怎么不问我紧张不紧张……”许意已经吃完了一个暴风雪，在吃黄玉琳吃不完的半个，嘴角还带着一抹巧克力奶油。
季阳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温和的假笑，“那你紧张吗？”
“不紧张，不敢紧张。”许意被季阳冷淡的目光看得猛地一摇头，又往嘴里挖了一大勺冰激凌。
“今天，不醉不归！！！”董杰站在了椅子上嚎叫。
“擦椅子，擦椅子，董杰你一口酒都没喝怎么醉了……”岑淑慎从沙发上蹦起来。
陆唯单手把董杰抱了下来，他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腕绷着青筋，前臂的肌肉线条显露出来，看起来居然意外地有力，把董杰随手扔到一边之后他掏出湿巾半弯着腰开始擦椅子，“唔……腰好细……”岑淑慎喃喃一句。
“什么……”莫莫没听清。
……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还记得白天的事。
一时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一，拉着薛瑾瑜的手站在高中校门前，抬头看那光里有些分辨不清的门楣，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
一时又记得自己上辈子，在高考出分的那天哭得稀里哗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高中就这样轻飘飘地结束了；
一时又想起薛瑾瑜抱着她说，你要代替我走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汗涔涔的一身汗。
无边海域，黑云漫天。
“你就是个普通人，装什么很厉害的样子……”
“男生到后期会发力的，女生理科就是不如男生……”
“平时考得好又怎么样，高考才决定一切……”
“小镇做题家而已，读书好又有什么用……”
……
岑淑慎陷在被子里，眉头紧紧地绞起。
“岑淑慎，我输了。”从小就被称为有天赋的孟星河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努力是一种天赋，岑淑慎，你很有天赋。”一片灿烂的花海里，季阳的桃花眼格外显眼，优秀如季阳，也得承认她的优秀；
“如果我们班会出一个市状元的话，我希望是你。”陆唯坐在栏杆上，月光落在他脸上，凤眼狭长，傲慢如陆唯，不也得祝福她一路往上奔；
……
白色的大理石像融化的巧克力化了开来。
“家人们谁懂啊遇见海王渣女了……”
“有一个男朋友还有好几个男闺蜜，居然还吊着我，永远会爱上侄女……”
“我要告发岑淑慎私通，秽乱校园，罪不容诛……”
谈着恋爱还喜欢上了别的男生，被挂在了表白墙上……这是她？？……
“我很喜欢张老师的一句话，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下面是乌压压的人群。
雨过天晴，云收日照。
岑淑慎从梦里惊醒，天已经大亮了。她咂吧咂吧嘴，梦里的那个奖杯好像就被她随手放在了床头，她看了眼空荡荡的床头，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岑淑慎遇见和重逢了许许多多的人，有最亲的家人，有最好的朋友，有善良而优秀的引路人，有有可能不止是朋友……的人，有无数萍水相逢的人……年轻的时候，都以为伙伴能陪自己永远，可最终她还是一个人上路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秣马厉兵，只待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