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旭的沟通下,结界区域内,有数不清的昆虫装配了微型摄像头。
从新人们进入结界后,它们就全程尾随,将里面情况全都拍给暂住风台市安全区的三位教官。
谢阳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由几十个电子屏幕组成的三米高墙,身后六十条透明的水母触手全部悬在半空,拿着纸笔“唰唰”记录着新人们情况。
记录这事上翟萨和江旭帮不上忙,两人坐在更后面一点,看电影似的津津有味地看着。
前面的谢阳蛰还在加班加点地记录,恨不得自己的水母触手数量再翻十倍,后面的两人已经悠哉地讨论起来。
翟萨翘着腿,晃着脚尖,道:“杀人蜂这招狠啊,不费一兵一卒就弄到大部分人的异能信息,还顺手把刚建立起来的通讯网也毁了,甚至成功让这些小家伙内讧了。”
“江旭,你说要不是松垚以退为进,他们现在会不会已经在自相残杀了?”
“我觉得未必。”江旭翻着厚厚的人物档案,对照上面的大头照和荧幕上的脸,道:“军部的基本都没在组在一起,最多也是两人同队,现场有十几个军部的,即使没有松垚,他们也不会让新人们发展成自相残杀的。”
翟萨换了条腿敲着,惊奇地瞥了江旭一眼,纳闷道:“江旭,你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江旭还没答话,前面的谢阳蛰突然插嘴:“不是他突然长脑子了,是我给他布置了课业,他一直在思考,而你这段时间压根没动脑子。”
“你这该死的臭男人,你给老娘......”翟萨见几十根刚记录完、正愁没处用的水母触手缓缓伸来,当即往后一躺,改口道:“看在你一个人干三个人活的份上,老娘先放你一马,暂时不跟你计较。”
谢阳蛰满意地收回触手,翟萨往沙发靠垫上一靠,抬头在几十个屏幕里找自己想看的内容。
除了侯涅生那条老不死且变态的龙,翟萨有自信靠武力碾压现已知的所有异能者。
因此,让她动脑子,开玩笑,绝对不可能的事。
屏幕太多,翟萨找了快一分钟,终于找到有松垚一队的屏幕。
松垚胳膊上的伤还没处理,血肉模糊,狰狞触目,即使奔跑速度够快,血还是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
许是失血过度,暖黄的晨曦下,他的脸色都是白的,唇上的血色似乎也在一点点减少。
鸟类怕火,苗素对这点有深刻的体会,她加速跑到松垚面前将人拦住,“队长,先别找什么有治愈能力的异能者了,我们去找药店,你的伤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而且这是火伤,队长,你跟我一样因兽型对火有惧意,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全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其他三人也跟着拦在松垚面前,胡亚馨红了红眼,“队长,我们都有错,用不着你一个人来承担。”
邓昂也点着头,“没错,你别.....”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你们别太担心。”松垚打断邓昂,又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只是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这笑容也变得毫无说服力。
他见几人完全不打算退让,这才无奈解释道:“这伤我会治的,但不是现在,我需要这伤带来的疼痛和恐惧。”
松垚,动物型黄嘴山鸦异能者,特殊能力【吉凶】,献祭自身痛苦获得吉兆,达成自身或指定目标心中所想,献祭他人的痛苦获得凶兆,迫使自身或指定目标承受灾祸。
他要找人,找结界范围内最能帮他的人,这地方太大且没有试错的机会,只有【吉凶】的吉兆才百分百能带他找到。
这是一个对松垚很不公平的异能,想要好事需要献祭自己,可做坏事伤害别人就行。
相对的,这能力还对旁人过分优待,想要什么好事,折磨松垚就好了。
松垚觉醒后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特殊能力有大用,在泰省分局报名参加训练时,直接将这能力完整地告诉了虞潇。
虞潇清楚总局的水有多深,不只没夸松垚,反而将他带到偏僻的房子里训斥和警告,更要他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他真正的特殊能力。
松垚的个人资料和异能档案是虞潇提交总局的,特殊能力一栏填的不是【吉凶】,而是【凶兆】,只说他能让人倒霉和遇灾祸。
没错,虞潇篡改了松垚的异能档案,总局里除了松垚自己,没人再知道他真正的特殊能力。
虞潇那天的行为像盆现实的冷水,狠狠从松垚头顶灌下,浇坏了他对社会的美好滤镜。
松垚谨记他的忠告,将自己真正的特殊能力藏了起来。
只是再怎么伪造,他的特殊能力都是【吉凶】,而非单独的【凶兆】。
他可以藏,但不可能藏一辈子,可他茫然地不知何时用吉兆。
于是,两次个人指导,他都指代性地问了这个问题。
第一次,他问:“侯教官,你觉得乌鸦是祥瑞,还是凶兆?”
侯涅生答道:“是祥瑞是做凶兆取决于乌鸦本身,和做人是一个道理,善恶取于心,好坏己自凭,另外,乌鸦会藏,也会飞,藏不住还可以飞走,人亦是如此。”
这话太有指代性,松垚有一瞬间怀疑侯教官知道他真正的特殊能力。
可他转念一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第二次,他问:“侯教官,如果有一件事必须要我自己的痛苦才能达成,我该怎么做?”
侯涅生答道:“我说过,善恶取于心,好坏己自凭,当你心甘情愿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去做某事,别犹豫,去做,痛苦反而是你的动力。”
话音落下,松垚的怀疑更重了,侯涅生问:“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他忐忑不安地试探道:“侯教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侯涅生温声答道:“乌鸦会藏,也会飞,当你有天能轻易飞出束缚,藏与不藏便取决你自己,可学会飞之前,好好藏起来。”
这一刻,松垚确定侯教官知道他真正的特殊能力,也和虞负责人做了同样的事。
这接连的善举让松垚觉得人总是抱有善意的,外表过分温和的杀人蜂在他看来也当如此。
可实则不然,松垚被骗了,被骗得彻底,甚至让考核难度更上一层楼。
他觉得他该想办法弥补这个错误,他理应去这么做。
苗素几人不知道松垚真正的特殊能力,完全不敢信他的话。
双方对峙片刻,还是精神型的胡亚馨先让了道,“队长,我信你,我们快走吧。”
他们从白天赶路到黑夜,到凌晨,再到天明。
邓昂跑的稍快,负责在前面帮松垚探路,直直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
撞的闷响,他捂着头,反应两秒,回头看向被项朔钧扶着赶来的松垚,“队长,我们到头了,是结界。”
“往左。”松垚用虚弱的声音道,“一直往左。”
胡亚馨,精神型共感异能者,可通过接触活体建立联系,借此感知对方的情绪、伤痛、记忆等内里情报,亦可进行双向共享,特殊能力【轮舞】,分担或转移已联系目标的内里情报。
她确定松垚已经撑到极限,快步走到他旁边,低声道:“队长,别说话了,剩下的交给我。”
精神型异能的压制性非常明显,在对方设有防备的情况下,自身精神无法高过对方,异能效果也无法生效。
以松垚现在的状态,胡亚馨可以轻易对他使用共感,可她还是多询问一遍:”队长,可以吗?”
松垚轻声回道:“可以,你来吧。”
共感建立后,胡亚馨感知片刻,道:“邓昂,走,我确定位置了。”
邓昂率先往左边跑去探路,项朔钧扶着松垚跟上,胡亚馨正要跟上去,却被苗素拽住。
苗素什么都没说,只是朝胡亚馨伸出手。
胡亚馨懂她什么意思,拍了下她的手,借此发动共感,进而使用【轮舞】。
松垚感觉身上的痛苦少了些,不再那么想睡去,回头看了眼,但却没戳破两人。
胡亚馨通过和松垚的共感,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偏僻的老街,然后指着最边上的破旧老屋,道:“就是这里。”
邓昂走过去,手握在门把手上,推了几下,发现被锁上,大力破开门的同时,全身也泛起一层冷光。
邓昂,动物型弯鳄异能者,特殊能力【毒化甲】,可通过吞食来储存毒物并用毒素在自身外表形成毒甲,毒性越高,毒甲硬度越高。
他率先进去,屋里的东西多且密,多是破旧的老物件,可上面都没落灰,显然是有人居住在这里。
这屋子不算大,他小心找了片刻,从一柜子里找到个女生,她蜷缩在里面,吓的全身抖成筛子,眼里满是恐惧,结结巴巴道:“别,别杀我......”
邓昂不敢掉以轻心,摆出凶恶的模样,道:“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叫小十,是跟六姐、七哥逃难过来的,我.....”她又缩了缩,用蚊子煽翅般的声音道:“这,这是我家,是你们闯进了我家.....”
这剧情着实有些耳熟,邓昂不想相信,“别想骗我,你口中的六姐和七哥呢,他们怎么不......”
话没说完,他听外面的等着的项朔钧喊道:“你们护着队长藏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他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显然是外面打起来了。
他下意识要跑出去帮忙,跑了两步又回头将小十从柜子里拽出来,扼着她纤细的脖子,跑到外面喊道:“停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正和项朔钧缠斗的男人主动后退,眼神凶恶地瞪着邓昂,骂道:“卑鄙玩意!”
追胡亚馨三人的女人也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小十,又看了眼邓昂,“放了她,不然你们必死无疑。”
这两人身上都有纹身,男的在左脸有个黑色数字七,女的脖子右侧上有数字六。
邓昂低头一看,发现被自己抓着的小十右脸上纹着数字十,不过刚刚藏在柜子里被手臂遮住,这才没看到。
三人的外部特征过于统一,邓昂正想问他们是不是什么组织的,松垚先一步轻声道:“邓昂,把人放了吧,毕竟是我们先闯进去的。”
“可......”邓昂纠结片刻,还是将小十放开,不过却留了【毒化甲】的毒以防万一。
“六姐。”小十害怕地跑向六姐,藏在她身后,委委屈屈道:“六姐,小十没乱走,小十藏起来了,小十好怕,小十怕再也.....”
苗素和胡亚馨护着松垚暗暗后退几步,以防这六姐冲上来帮这小十报仇。
松垚视线模糊地看向被七哥扔在不远处的包裹,那是因考核而每日凌晨定点发放的食物包。
混乱区域内没人有闲心耕种,所有的资源都是抢现成的,只是东西就那么多,总有一天会被消耗光。
因此,物资空投几天后,新人们不止要内部抢夺,还要和混乱区域内生活的异能者们抢。
一个人不可能抢过,这两人只能一起去,这才让小十藏在这偏僻的小屋里。
松垚看着六姐越发愤怒的脸,轻声道:“空投地点是固定的,我知道几个比较偏的点。”
六姐反问:“你想要什么?我又凭什么信你?”
不待松垚回答,七哥喊道:“六姐,别信他,空头包跟他们这些异能者小队的出现有关,那出不去的屏障肯定也是,鬼知道这是不是中央为了消灭混乱区域做的局。”
“不是,跟中央无关。”松垚解释道,“我们来此是为了对付幽灵,而我根据指引找到这里,你们可以帮助我们。”
“帮你们?”七哥怼道,“是你脑子有病,还是我们脑子有病,我们自己吃喝拉撒睡都成问题,哪来的闲工夫来帮你们?”
“不算帮。”松垚纠正道,“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
七哥不屑地冷哼一声,看向六姐等她做决定。
六姐打量着松垚惨白的脸,又看向他糊了层血痂的手臂,“你伤挺重的,我们有药,但作为交换,你的人要帮我们抢资源包,抢到不再发放为止。”
“抢到的物资呢?”胡亚馨帮忙问道,“我们也需要吃东西,不可能全部让给你们。”
六姐回道:“三七分,我们七,你们三。”
胡亚馨感受到松垚的想法,咬牙答道:“成交。”
听到他们答应,六姐反而一愣,胡亚馨又道:“先帮我们队长治伤,不然凌晨别指望我们用全力。”
“切,丫头片子,到时候顾好自己吧,我和小七可不会管你们死活。”六姐打开破屋老屋隔壁房的大门,走进去,捣鼓好一阵才拎了个医药箱出来,站在门口催促:“进来,站外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受了伤么?!”
这间屋很空,包扎时双方分别处在房间斜向的最两端,眼底也皆是戒备。
最后,还是稍稍恢复过来的松垚打破僵局,问:“你们脸上的纹身是......”
“代号,也是名字。”六姐倚在墙上回道,“我们是孤儿,被捡来,买来,或者拐来,反正大差不差的,从小被人训练做杀手,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除了我们仨,其他号都出任务死了。”
“之前发生大灾难,组织大楼被了毁,我们借机逃了出来,但我们没有公民身份,只能来混乱区域。”
松垚又问:“你和七都是异能者,那这个留下来的小十......”
七哥打断他,“跟你有关系么?”
刚怼完,小十怯生生地答道:“是六姐他们选了我,只要有十个人,最后只活十个就好。”
松垚没有说话,背靠在墙上闭目养神,顺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心中想要的是最能帮到他的人,于是,吉兆带他来到这里。
他本以为这三人里会有人有治愈类的能力,可他们没有,甚至新世界到来前还是干黑色勾当的杀手,没人知道他们手上沾了多少人命。
松垚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他不明白【吉凶】为何带他们找到这三人。
与此同时,得到姬蜂反馈的谷若戈惊奇地笑了下,勒无终凑过去,问:“哥哥,你在笑什么呢?”
谷若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松垚的能力似乎和献祭有关,居然找到了藏得最深的小十。”
他们此刻正站在结界范围内的最高点,是一栋歪斜幅度很大的办公大厦的天台。
“是么.....”勒无终兴奋地笑了笑,上方艳阳高照,他撑着白伞藏在阴影中,任由白衣白发被高处的风吹起。
他像守卫似的守着谷若戈,过了好一阵,才道:“哥哥,这些人日后说不定会来对付我们,你现在费尽心思对他们这么好做什么?”
“不一样。”谷若戈答道,“日后如何我无法保证,可现在我们是他们考核目标,也是他们考核教官,教导他们是我们现在该尽的职责和义务。”
勒无终低低一笑,“哥哥,你对他们这么好,我要是吃醋,不小心真把人杀了怎么办?”
“不会,你心里有数的。”谷若戈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此事为府君所托,你不会将你毫无保留夸赞过的神明推入进退两难的危险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