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到朱标有此一问，李俨三人相互对视，最终还是姚广孝率先试探说道：“可是国战，平定四夷？”
“不是。”朱标摇摇头，“自去年三月起，我朝先平北平，后灭海寇，再征吕宋。”
“今年开年更是肃清高丽不臣，眼下倭国战局也不日将尽。”
“将士疲累，百姓迟惶，加之临边诸国也算恭敬。”
“待倭国战罢，若无邻国挑衅，朕不愿再起刀兵，当与民休息。”
蒋瓛本不打算出声，可想了想还是要表现特殊的价值，也试探性道：“可是肃清吏制？”
“吏制一直在肃清，可终究还要从长计议！”
李俨本不想开口。
可当看到朱标说完，顺势将目光看向自己。
李俨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出声道：“陛下方才也已明言，眼下我朝当务之急，乃是与民休息。”
就在朱标欣然点头的瞬间，李俨不等朱标开口，便紧跟着说道：“只是陛下，国库当真经不起任何波折。”
“眼下大军在外，臣所在户部首要便是保证粮饷供应。”
“倘若将所有存银存粮尽数拿出，倘若真到用时无能为力，臣身为户部尚书此刻也未谏之过，届时九死不能赎罪！”
看着李俨极力劝说的模样，朱标非但不觉有什么不妥。
反而觉得有李俨这个小心谨慎的人主持户部很是妥帖。
不过朱标自然不是脑门一热便要大耗银钱，所做之事也自然留有后路。
“李卿所虑极是，国库当有存银，地方上也该有储粮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李卿，三月后便是秋收。”
“今年秋收之粮只会比去年更多，而且还要多出好几倍甚至十数倍不止。”
“嗯.....”见李俨还是有所迟疑，朱标耐着性子继续道：“并非朕信口开河。”
“凤阳粮食去年增产数十倍，三司已将优质谷物发往各地。”
“去年土税改革也已有成效。”
“待秋收之时，我大明储量自会多出十数倍不止。”
“待年终之时，各地上缴税款也定是先前数年之和。”
“陛下英明神武，臣不能及。”
即便朱标将话说到这份上，可李俨却依旧不为所动。
深吸口气后，李俨硬着头皮冲朱标道：“臣坚信陛下之才远胜历朝历代贤君、明君，然臣终究是个迂腐谨慎之人。”
“身在户部，臣不得不着手实际，臣也不得不守好国库存银、地方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倘若陛下执意如此，还请罢免微臣！”
“嘶~”
见李俨说完便直接跪在地上，大有一股死谏的架势。
在场众人都不免有些吃惊。
特别是李景隆这些勋贵二代。
在他们看来，朱标好声好气，已然是耐着性子和李俨解释。
可他们却也想不到这李俨竟如此固执，不管朱标说什么都不赞同朱标拿出国库存银。
眼下更是以辞官胁迫。
一时间，在场众人静默无声，不敢多言。
所有人心中也默默为李俨捏了一把汗。
可也是此时！
朱标深吸口气，微微颔首道：“也罢，以未成之事说服李卿，实在是朕考虑不周。”
“多谢陛下.....”
“国库存银，地方存粮，朕不尽拿。”
“然抽出五十万银，一百万石粮，李卿当不会继续固执吧。”
“陛下！”
见朱标还在打国库的主意，李俨声嘶力竭，再次出声。
可不等他说完，一旁的姚广孝忙出声制止道：“尚书大人不可固执！陛下圣明，必有韬略。”
“尚书大人当思为臣之道！”
此话一出。
李俨表情一滞，随即便也没有继续出声。
反倒是朱标听到姚广孝这话，不免冷冷瞪了他一眼。
见朱标如此，姚广孝满脸堆笑，甚至有些谄媚冲朱标拱手道：“臣等愚钝，不知陛下远谋。”
“臣斗胆请陛下拨冗赐教。”
没好气瞥了眼参姚广孝后，朱标继续道：“以天香阁，以朝廷名义售卖低价粮，不仅是为恩济百姓，更是为天香阁扬名。”
“一来不仅能让我朝百姓切实得些实惠，二来也能让天香阁扬名，使海外藩商往来交易多至天香阁。”
闻言至此，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且不说方才言说低价粮不能切实发到百姓手中的问题尚没解决。
单是眼下，藩商压根不愿与天香阁中朝廷的店铺交易，这个问题便很是棘手。
朱标是有雄心壮志，也想为民谋福。
可这一切在李俨看来就好似是空中楼阁，甚至有点像是朱标的一厢情愿。
尽管心中如此想，李俨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不过见众人都是面露狐疑，朱标抿了口茶，看向李俨缓缓说道：“诸卿方才所言低价粮不能到寻常百姓手中，的确如此。”
“朕打算以半月为期，天香阁每次抛售二十万石低价粮。”
“陛下，是否要杜绝豪奢富户购买？”毕竟涉及锦衣卫监察，蒋瓛忙出声问道。
而朱标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商贾富户愿意买，便让他们去买。”
“这.....”
不仅蒋瓛，听到朱标这话的瞬间，就连李景隆这些极为拥护朱标，甚至盲目到朱标每一个决定都会无条件追随的李景隆等勋贵二代，此刻也不免露出狐疑之色。
低价粮既然是为了恩待百姓，可却不杜绝富户商贾购买，那还谈什么恩待百姓？
岂不是说朱标这所谓的惠民之策，最后实惠的乃是商贾富户？
要知道！
这些低价粮一经抛售，商贾富户必会像闻见味儿的疯狗一般，蜂拥而至抢购一空。
而这些低价粮经商贾富户之手转卖给百姓，其中利益自然是他们得了，寻常百姓却没落下半点好处。
更重要的是！
如此一来，民间必有积怨。
好好的惠民政策，到头来非但不能真切惠民，反而还会让民怨沸腾。
一时间，众人还真不知道朱标为何会想出如此昏招。
李景隆几人甚至都觉得朱标是累坏了，累的脑子都有些昏聩了。
“陛.....陛下.....”
“此事说定，蒋瓛即刻去办，今日吩咐天香阁售出那二十万石粮。”
“陛下三思啊！”
“求陛下三思！”
“求陛下三思~”
随着李俨率先跪地，除姚广孝以外的众人纷纷跪地，请求朱标收回成命。
见众人如此。
朱标轻叹口气，还是冲几人解释道：“一百万石粮食，半月为期，每次分发二十石。”
“三月后便是秋收之时。”
“今年秋收，粮食必然丰产，届时粮价自然暴跌。”
“那些富商此时收购已算高价，说起来还是朝廷从中得利！”
被朱标这么一说，李景隆等人瞬间便也明白了过来。
只不过李俨却依旧坚持道：“陛下，国库存粮关系国本，百万大军兴兵在外，更需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不如再等些时日......”
见朱标依旧表情平静，李俨知道自己说不动朱标，随即冲一旁的姚广孝示意。
姚广孝见状，沉吟数秒这才出声道：“陛下谋划自是万全，李尚书所虑也有道理。”
“只是微臣却也有些许顾虑。”
深吸口气后，姚广孝看向朱标出声问道：“倘若那些豪奢富户倾尽所有，收购现有所有粮食，我朝百姓又如何能扛得住这三个月？”
姚广孝不理解的是，朱标为何要如此行险。
要知道，那些富商一旦倾尽所有，打算对抗朝廷。
那他们必将拿出所有家产，高价收购市场上的所有粮食。
百姓见每半个月朝廷都会发售低价粮，有恃无恐之下，必会被富商所提出的高价引诱。
将明年的种子拿出来都不算什么，怕只怕他们将接下来几个月的口粮也拿出来变卖。
真要到那时候。
这些百姓不会怨恨富商提出高价，引诱他们卖粮。
百姓只会怨恨朝廷发售的低价粮太少，一旦有人煽动，必然激荡起民怨。
如此不用等三个月，甚至都等不到秋收之时，大明境内便会生出乱子！
姚广孝当真不理解，朱标为何要如此行险。
这步棋的高明之处，姚广孝自然敬佩。
可饶是姚广孝这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也觉得朱标这一步走的很是凶险。
一旦出错，远在倭国的百万大军难以维系粮饷，军心溃散不说。
大明朝甚至也是岌岌可危。
为了能让朝廷接管民间商业，当真就值得朱标拿大明国运去冒险？
而听姚广孝说完，朱标微微颔首，心中也是赞许。
到底还是姚广孝聪明，能说到点子上。
不过朱标也并非真的是在拿大明国运去冒险。
倘若没有去沈家店铺一趟，朱标不会如此做。
“李卿，朕分出银、粮，便是以为不时之需。”
“陛下......”
“去办吧！”
听到朱标执意如此，李俨默默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言。
自己一人之力终究是劝不住朱标。
不过今日这二十万石低价粮一旦售出，朝中百姓必然闻讯。
明日朝会，必定有人出面劝阻朱标。
想到这里，李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权当这二十万石的粮饷是朱标一次任性靡费罢了。
待李俨、蒋瓛二人退出谨身殿，朱标看向姚广孝、李景隆几人，缓缓说道：“你几人心中还有疑虑？”
“是。”姚广孝目光急切，抢先开口道：“若豪奢商贾对抗朝廷，收购所有粮食，我朝百姓怕是撑不到三月后的秋收......”
姚广孝自认聪慧过人，虽知道自己比不上朱标，可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朱标的用意。
所以此刻才如此急切想要求朱标说个明白。
见他如此。
朱标斜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沈三石，或许可用。”
“此人已为豪奢，家产甚丰。”
“见朝廷抛售低价粮，以此人眼光必能想到三月秋收后，我朝粮价必然大跌。”
“此人心性，或许会与朝廷同进同退。”
“二十万石粮食，便是朕看此人是否可用的试金石。”
“若见朝廷抛售低价粮，沈家店铺没有动作，朕自然会立即中断，不再抛售剩下那八十万石粮食。”
“以朝廷介入商业，也要另作打算！”
“嗯.....”姚广孝沉吟数秒，紧接着忙惊喜说道：“陛下当真高明啊！”
“眼下沈家店铺主要负责为我朝百万大军提供粮饷，所以此人名下存粮最多。”
“倘若他真与不义商户勾结，收购粮食，哄抬粮价。”
“届时陛下只惩处他一人，便也能从其名下收得大量粮食。”
“陛下果真高明！”
听到姚广孝这话，朱标不免皱起了眉头。
最后那‘高明’二字，朱标怎么听怎么像是阴险毒辣。
明明自己只是做好了打算，留有余地。
可被姚广孝这么一说，自己还真就有那么点阴险狡诈，事后恶果也能推到沈三石身上。
“道衍啊，你不善称赞他人，以后便不用恭维朕了。”
“微臣明白，不过陛下当真高明。”
“闭嘴吧你！”
看着姚广孝一脸坏笑，此刻那对三角眼放光盯着自己，朱标直接脱口而出。
而出了谨身殿。
见李俨一路不语，只顾唉声叹气。
蒋瓛想了想决定出言宽慰道：“大人不必如此，想来陛下必有思量。”
“是，陛下英明睿智，自非我等凡夫可比。”
“只是此事牵扯甚大，万一......”
“大人多虑了！”蒋瓛语调放缓，压低声音道：“陛下要办，你我只管听命便是。”
“倘若此事不成，不恰好证明大人才是对的？”
“混账！”就在蒋瓛声音落下的一瞬，李俨双眸冒火，当即怒呵道：“偏要搭上国库数十万两银子，百万石粮饷才能证明本官是对的？”
“你可知若此事不成，陛下又不听谏言，届时会有多少百姓无米下锅？”
“一旦我朝百万大军无粮供给，届时必乱。”
“到时候国家危亡，本官对错又有何意！”
“这.....”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俨怒甩衣袖，恶声斥道：“本官与你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