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姜瑟尚且有心思与此人打趣玩笑之时,
客栈外间,此刻,却是一片兵荒马乱、哀戚绝望——
一直等在外间的一众人马,
此番,于焦心焦肺地等了许久,
方才等到了那一身形笔直、相貌冷隽严肃的中年男子,
终是半扶半背着一娃娃脸的青年男子,踉跄艰难地由火场之中走出,
随即,将那一青年男子交给手下众人,
扔下一句“他被柱子砸伤了腿,去寻个大夫过来看看”后,
便又毫不停歇地紧了紧身上的湿棉被,
转过身,便要再次往火光滔天、摇摇欲坠的客栈中走去……
“爹!”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身后那一满身冷汗、面色惨白的青年男子,此刻,却是忽地出声唤道。
而闻此,
眼前之人只脚步微顿,却未曾回头,
他只望着眼前火光耀眼的客栈,忽而,沉声开口道:
“云晏,你记住,咱们修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忠义’二字。”
面对如此回应,
望着眼前那已是岌岌可危、满布烈焰的客栈,
那一青年男子于嘴唇嗫嚅、挣扎犹豫了许久之后,
终是狠狠一闭眼,将一切话语通通咽了下去,只抬起眼来,深深望向那人背影,
就此,
一字一句,恳切认真开口道:
“爹,万事小心。”
……
不过,
此番,这一相貌冷峻严肃的中年男子,还未来得及迈进火场之中,却倏而闻得有喧嚣惊呼之声骤然响起......
待到下意识顺着众人视线望去,
却见——
此时此刻,
于那火光漫天、岌岌可危的客栈门口,
竟倏而逆着璀璨火光,踏着滚滚烟尘,
缓缓显出了两人身影来……
虽一步一踉跄,走的极为狼狈,
然则,
就于这二人骤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一瞬间,
身周四处的一切喧嚣动静,
都仿佛,陡然安静息寂了下来......
此时此刻,
众人只是呆呆睁大了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这乃是现实中能出现的景象。
漆黑的暗夜里,
漫天的火光中,
有清灵少女如山涧精魅,一跃而现,
清妍绝世,剔透明媚,
秋水明瞳,眉目如画,
着一袭嫩色鹅黄衣裙,翩翩欲飞,蹁跹如蝶,
映着身后炫目耀眼的赤金火焰,犹如那烟色仲春之时,裁雨而下的枝头上,骤然绽放的一截颤颤丁香,
袅袅如烟,美不胜收......
可此时此刻,
若说这少女乃是林中清灵精魅,
那其身侧之人,便是那画中之仙,高踞云端。
裁玉为骨,水墨作画,
积雪凝玉,出尘绝世;
如惊鸿一瞥的出岫轻云,如碎落林间的皎皎清晖,
如宫阙玉阶的袅袅清风,如泼墨江南的氤氲山水;
他只毫无征兆地骤然出现在视线之中,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雪衣墨发,风清月明,
映着身后璀璨刺目的漫天火光,
一时间,虚渺出尘的如同缥缈幻影,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惊艳美感,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其存在。
只不过,
这样恍如虚渺幻影一般的惊艳之感,
却在一瞬间,被那骤然冲上前去的中年男子给瞬间拉回了现实。
“公子!您终于出来了!您可无事?可有哪儿受伤?”
望着如风一般,骤然冲上前来,一把扶住身侧之人,急急开口询问的冷肃中年男子,
姜瑟于刹那恍惚的同时,亦是不动声色地悄然暗松了一口气——
得,终于是出来了,
看这模样,这二人当是认识的,如此看来,自己的救人任务也当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思及至此,她不由顿时后退一步,
将那人的胳膊于自己肩头之上扒拉下来,转而交给身侧那一中年男子,
紧接着,
便拍拍衣袖,便准备“两袖空空随风去,不留身前身后名”……
突然之间,
感受到怀中陡然空落下来的陌生之感,
一时间,不知为何,
陌瑾忽然觉着今夜的风,似是有些凉……
而待到余光瞥见,身侧少女于松了手后,便要转身离开的身影,
他不知为何,竟忽而有些情绪莫名……
故而,
就于那一少女迈步而开的一瞬间,
他倏地抵唇咳嗽一声,长睫微垂,掩住了如玉墨眸中的一切情绪,
只带着一贯的温醇,轻声开口道:
“是,无事……多亏了这位姑娘相救。”
……
不得不说,
此番,这一身形笔直、相貌冷隽严肃的中年男子,在眼见自家公子竟是毫发无伤地由火场之中出来后,
一时间,着实有些太过激动,
故而,
此番,他竟只顾着上前扶住自家公子,连连急声追问,
倒是忽略了站在自家公子身侧,那一身形单薄纤细的少女。
而待到自家公子这么出言一说,
他方才是后知后觉地骤然反应过来——
是哦,没错,
貌似,
此番,自家公子确是被这一纤细少女,给一路扶着架着走出火场的,
如此说来,此人乃是自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呐,
当以最诚挚恳切的心意,予以重谢才是!
谁料自己一时激动急切,竟是没顾得上这些,
说来,着实是有些太不应该……
思及至此,
他不由顿下扶着自家公子往前走的脚步,
于顷刻间,收敛了心绪,重整了脸色,转而躬身朝着那一少女深深行了一礼,
就此,语意恳切地开口道:
“确是在下之过,此番因一时急切,竟是忽略了恩人在侧,”
“不知姑娘贵姓,如此高义,我墨阁必将予以重谢!”
“墨阁!”
“他们竟是墨阁之人!”
而闻得此人之言,
一时间,旁侧一众前来救火的百姓们,不禁顿时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来,
随即,只一个个地,纷纷眼神发亮地盯着这一众人马,
就此,三三两两聚集一处,甚是兴奋激动地小声议论起来......
不过,
这些骤然激动兴奋的围观群众,却不包括姜瑟在内,
身为一个才刚刚来此世间,尚且还不足一日工夫的外来人员姜瑟来说,
她可谓全然不知这所谓的“墨阁”是个什么东西。
而至于那江清宁,
虽家境并无多么富贵,但从小到大,却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
故而,于她的记忆里,自是也无有关“墨阁”的存在。
于是乎,此时此刻,
在听闻那一中年男子开口道出这么一句话之后,
姜瑟压根就没怎么将此放在心中,
也全然不知,这所谓的重谢究竟有何等意义,
只连眼睛都未曾多眨那么一下,
就此,随意摆了摆手,如同那话本子里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一般,道:
“小事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既然如今已出了这客栈,有人来寻你,咱们便就此别过吧,告辞!”
说罢,姜瑟只随意挥了挥手,
便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转身离去......
可恰于此时,
身后那一直静默着的,水墨氤氲、积雪凝玉般的男子,此刻,却倏而抬起眸来,出声唤道:
“姑娘且留步,”
“不知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此番幸得姑娘相救,方才捡回一条性命来。”
“正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
然则,
此话才刚刚说出口,
甚至于,连话都还未完全说完,
却见眼前从始至终都淡然自若、波澜不惊的少女,此刻,竟似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般,
倏地陡然瞪大了眼,一蹦三尺高,急急往后连退几步!
随即,
只双手交叉抱胸于前,一脸的惊恐惶然模样,好似唯恐耽搁半分便被人误会般,连连摇头道:
“别!千万别!我可不要你以身相许!”
陌瑾:“......”
身后的秦叔:“???”
四周的围观群众:“!!!”
“咳,咳咳咳......”
不得不说,
此番,陌瑾可谓是怎么样也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竟会如此的突发奇想,语出惊人。
要说他身体本就久病羸弱,加之此番在火场中耗损内伤严重,
而此时此刻,又听闻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语,
故而,
一时间,那陌瑾不禁一个没忍住,只连连抵唇咳嗽起来。
而待到良久之后,终是稍梢缓过劲来时,
他方才望着眼前犹是一脸惊恐警惕模样的少女,带着几分哭笑不得地,开口解释道:
“咳,这位姑娘,你怕是误会了。”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此番得姑娘相救,虽是姑娘高义,未曾放于心上,但如此大恩大德,在下却不得不报。”
“故而,只能斗胆相问姑娘打算,希望能尽到些许绵薄之力。”
“更何况,姑娘在火场之中,为救在下,更是因此受了重伤,”
“若是这样轻飘飘地便让姑娘如此走了,在下良心之上,着实是有些过不去……”
一番话下来,
此时此刻,望着对面之人真诚不似作伪的眼,
姜瑟可谓便瞬间明白过来——
得,
貌似,此番乃是自己误会他了。
想人家本是好心道谢,试图报恩,
结果,却被自己误会成“要以身相许”!
这么天大的一盆狗血,忽然“哐唧”一声,径直砸在了自己的脑门顶上,
还当真是让人内心悲戚、欲哭无泪啊!
苍天呐!
大地呐!
如此绝世尴尬之场面,快找个大神来收了她吧!
说到底,真是话本子害人不浅呐!
不是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之后必接“愿以身相许”吗?怎么此人竟不按一贯套路出牌呢?
害得自己平白在此闹这么大一个笑话!
真是太!尴!尬!了啊……
……
“呵呵,呵呵呵……”
“这样啊,那个那个,误会,误会啊!”
一瞬间,姜瑟只觉尴尬不已,
连带着周围气温,都似乎瞬间高了好几个度,
紧接着,
在一众围观群众促狭不已的目光中,
她只尴尬地搓了搓手,重新走了回去,打着哈哈开口道,
“那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嘛……”
“哈哈哈,看多了就有点条件反射,见笑了,见笑了。”
而望着眼前少女一脸尴尬不已、羞愤欲死,
恨不得立刻找根柱子一头撞上去的模样,
陌瑾于莫名几分脸热的同时,亦是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待到瞥见其背后上,愈渐鲜明刺眼的殷红血迹之时,满心的笑意便不由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
他只忍不住蹙紧了眉心,含着几分不易察觉地隐隐担忧,温声劝说道:
“姑娘,你这后背上的伤怕是不轻,当要尽快医治才是,”
“如此行色匆匆赶路只怕不妥,女儿家的身子本就娇弱,姑娘当多加爱惜。”
而此番,
无需此人提醒,姜瑟便已是知晓自己后背上的伤当是不轻,
毕竟,这么多的血可不是白流的,
此番自己背上的衣裳几乎都要染透了,
姜瑟即便不用看,都能够猜得到——
而今,自己的后背定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也是,
如此弱鸡羸弱的身子,
虽是得以步入炼气期,却也还依旧单薄孱弱的紧,
那么大一根房梁直直砸下来,
姜瑟只觉着,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此砸碎了!
只不过,
初来异世,孑然一身,
姜瑟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在人前显露脆弱一面之人,
除非是在自家师尊与师兄面前,才会难得的偶尔显露出几分脆弱模样来,
否则,近万年来,
修仙界万千修士里,可曾有一人听过她闲云尊上姜瑟呼过一声痛,喊过一声苦?
故而,此时此刻,
即便她痛的冷汗直流、身形直颤,
却也依旧倔强地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带着强挤出来的笑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挑眉道:
“无事,无事,不过是点小伤……”
当然,
此时此刻的姜瑟,可谓怎么样也不会想到的是——
而今,
这个后背被砸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都能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无事的自己,
日后,
会成为一个稍微碰红了手指头,都要眼泪汪汪地跑到某人跟前,要“呼呼”、要“吹吹”的嗲精!
而当然,
此时此刻的姜瑟,更加万万想不到的是——
此番,
她话还未说完,逼还未装完!
顽强不折、坚强如斯的小白杨形象还未来得及完全塑造好!
便忽觉眼前骤然一黑,
随即,一个支撑不住,意识陡然浑噩恍惚……
晕沉之间,
她只隐约记着,自己好似直直跌入了一个清晖月明、水墨氤氲,伴着些许温醇药香的温凉浅淡怀抱,
而后,便就此,陷入了一片黑沉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