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金碧辉煌的高楼之上，两个宿命中的对手就此相逢。
橘色的灯火洒在两人身上，安格雷就这么与本杰明隔着几米距离对峙，但这一次，他仿佛已然从魔幻的世界中回归了现实，无处不在的“E”键消失了，酒店桌上被吃掉了一半的披萨再也没有了恢复体力的提示。
安格雷很清楚，对于本杰明这样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枪管的威胁实在有限，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讽刺的是他作为异常案件调查局的一级探员，处境要比一个恐怖分子更加危险。
调查局已经发现了他越狱的事实，派出了专业的抓捕团队。
这是上头的人喜闻乐见的，既然嫌犯越狱了，并且身上还携带了致命武器，便有充足的理由将其当场击毙。
调查局在“肃清叛徒”的问题上向来没有丝毫仁慈可言，安格雷就曾见过许多被认定为叛逃的探员在被送上审判庭之前就遭到了击毙。
“安格雷-萨弗隆，我很中意你。”
本杰明神态自若，仿佛自己才是手里拿着枪掌控了局势的那一个，“既然调查局已经回不去了，不如来我的身边吧，我们现在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有志之士。”
“有志之士？你指的是在第一区进行恐怖活动？”
“看来我们之间的误解很深啊，真正恐怖的从来都不是我们所做的事。”
本杰明说道，“灵能力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敌人，而我只不过是比你们更早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罢了。”
“你还有1分钟的时间告诉我你把爆破物安放在什么地方了。”
安格雷严厉地打断了对方。
他现在没有时间听信本杰明的胡言乱语，在上楼之前，他在“E”键的帮助下黑进了维和部队的内部通讯，得知了他们已经疏散了民众，并将车队拦截下来的事实。
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好消息的事了。
拆弹部队清空了每一辆车，在上面进行了细致的搜寻工作，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爆破物的痕迹。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他们是接到了假情报，这几辆车上实际上没有安放任何爆破物。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可没有安装任何爆破物，真正想要在这个城市实现恐怖袭击的人也不是我。”
一个谎言如果想要被别人相信，就首先要说服自己。
而对于本杰明-阿贝勒来说，他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所做的一切，认为这从来都不是什么恐怖主义活动——帮助联合政府乃至人类认清灵能力者的真面目，这是一项高尚而又紧迫的事业。
“还记得我之前向你提到过的极端灵能力者组织么？是他们想要炸掉整条商业街，你们真的以为可以像现在这样把灵能力者当成小白鼠而不受报复么？”
那位神秘的合作伙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一切。
不，倒不如说，他刚才所说的一切才是现实。
时隔数年之后，人们都会永远铭记这一天，是那些打着“灵能至上”旗号的人策划了这场恐怖袭击。
安格雷眉头紧锁。
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把本杰明送去局里。
调查局的审讯室里有许多手段能帮他开口，可是现在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他在前往局里的路上被狙击手一枪毙命。
这让他不得不顺着本杰明的话题问到，“灵能力，你和他们有什么恩怨？”
在此之前，他翻阅过不少卷宗，也觉察到了一个正在诞生的针对灵能力者的民间组织，他们以守灵人自称。
他们对于灵能力者所做的事并非受到了利益驱使，而是更纯粹的个人情感。
憎恨、愤怒、恐惧。
所以他们往往会在杀死灵能力者对起动用私刑，部分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在死亡前曾经遭遇过长达好几天的折磨。
本杰明将这群对于灵能力者存在极端情绪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并教会了他们对付灵能力者的手段。
“我很高兴你这么问，看来我们之间的谈话终于有了进展。”
本杰明微微一笑，早在皇家玛格丽酒店时，他就打算对安格雷谈论这件事，只是突如其来的暴恐机动队和异常案件调查局探员打破了这场对话，“想必你应该听说过统一军工发动的那场持续了一年的对外战争。”
安格雷不置可否。
他还知道本杰明就是那一批被派上前线的士兵。
只是对于那场战争的记录还存在着许多模糊区域，发动战争的契机是统一军工在“外界”生产工厂所在的城市发生了政变，叛军闯进了工厂挟持了工作人员，还抢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军火。
这一批士兵是打着帮助当地政府军平定内乱的旗号，可如果深究起来……
“时间太长了，不是么？”
本杰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这一批士兵在前线待了一年，最终回来时还折损了大半，但实际上，叛军的主要活动设施在三天之内就被全部夷平了，至少我们能接到的情报是如此。”
这就是现代战争。
个人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在火力的绝对压制下，统一军工第一轮洗地表式的轰炸就已经让叛军元气大伤，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将那些侥幸躲进地道里的叛军全部揪出来。
当地政府军军官对反叛行动大为震怒，他们的要求是不留一个活口。
对于装备精良的统一军工士兵而言，这轻而易举，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最多一周时间他们便能完成全面的清剿行动，并将计划进行到下一个阶段。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援助，统一军工之所以介入这场中立国的内部争端，是为了某个他们在当地侦测到的未知能量信号，它就位于叛军藏匿的其中一个地下设施之中。”
“你们在那里找到了什么？”
“魔鬼。”
即使时隔十年，本杰明一想到他们深入地下设施的日子，便依旧会产生心有余悸的感觉。
“魔鬼？”
这个回答极大地出乎了安格雷的意料。
他本以为等在那里的会是某个强大的能力者，用其诡异的能力造成了大量伤亡。
“我猜统一军工一定没有公开这部分资料，阵亡的士兵大多数都是死于友方的火力之下，我们也想到过也许反叛军里存在着一位未知的干扰型灵能力者，但是当我们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全部死亡了，那是一种……相当古怪的死亡方式，他们的身体和地下区域生长的孢子融为了一体，其本身也像是转变成了植物。”
时至今日，他们也无从得知那些叛军究竟在设施里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在他们依照公司的指令在设施中设立据点后，诡异的事就发生了。
“起初是莫名的疲劳感和精神恍惚的症状，有不止一个人称他们记不清过去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了，公司为我们发放了隔离服，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六天，直到一个突然发了狂的二等兵半夜拿枪杀掉了同屋的战友。”
“……灵能力者怪疾。”
安格雷脱口而出。
本杰明提到的症状实在太像了。
症状轻微的患者，便是如他所说经常感到疲劳恍惚，当病情进展到下一个阶段时，他们就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灵能力研究机构在一次报告中认为这是某种只会发生在灵能力者身上的“赛博精神病”。
“可即便如此，你应该记恨的是统一军工，而不是灵能力者。”
安格雷开口道。
公司坑前线士兵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尤其是“外界”战争，不是背锅就是因公司隐瞒了关键情报而在局部战场吃了大亏。
“我的确和公司不对付，但是比起我现在要做的事，个人恩怨根本无足轻重……安格雷-萨弗隆，你不知道这场疾病意味着什么，当那些人出现症状时，就不能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了，每一个被传染的人都会成为魔鬼的信徒。”
本杰明说道，“这种疾病没有被治愈的可能，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与魔鬼信徒的战争，无论是你、调查局还是评议会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唤醒某个消失已久的魔鬼。”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关于公司“对外战争”的部分，安格雷觉得还是有那么几分可信度，可随着“魔鬼”、“信徒”这种词语的出现，便产生了一种明显的割裂感。
那听来像是宗教里的术语，但联合政府是一个科学至上的地方，这里根本没有教会扎根的土壤。
至于魔鬼复苏，让灾祸降临世间，则明显就是《启示录》这一类毫无依据的预言。
“你很快就会相信。”
本杰明竟当着枪口转过身去，将后背毫无防备地交给了安格雷，他望着远处的夜空，说道，“症状的第一阶段通常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当病情到达第二阶段时，魔鬼的信徒们就会展现出他们的真面目。”
“轰——”
远处的轰响仿佛印证了他所说的一切。
地动山摇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这里，猛烈的晃动过后，本杰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看见了商业中心繁华的广告牌坠落而下，恢弘的建筑也随着轰鸣声不堪重负地塌陷了。
但很快，那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震耳欲聋的轰响与倒塌的商业中心大楼，这都是他想象之中的画面，可却与那位神秘合作伙伴提供的信息背道而驰。
灵能力者引爆自身是无声的过程。
在大约5秒的时间里，灵能聚变所产生的风暴便会让整条街区湮灭瓦解。
他不应该听到炸弹的声音，更不应该看见崩塌的大楼。
它们本应在灵能风暴的洗礼下安静地化为粉尘。
爆炸所掀起的灰尘一度覆盖了整条公路，猝不及防的士兵们被风压甩了出去。
当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始终无法从运送患者的巴士上找到爆破物。
因为恐怖分子安置爆炸物的地点是在商业中心的建筑里，然而他们疏散搜索时并未觉察到爆破物的存在！
同样发现这个事实的还有宋岚。
他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不是我！”
爆破物不是他埋的，他也从没想过要炸掉商业街的大楼。
为了避免检讨从3000字上升到6000字，他必须向陆湘强调自己是无辜的，“你知道我今天一直都在这里，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是齐河。”
见宋岚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关丽丽起的“拆家大王”这个称号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她提醒道，“你再仔细看看。”
宋岚顺着望远镜看去，爆炸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整条商业街和公路都被席卷其中，只是待他仔细观察，才发现商业中心大楼坍塌的方式与众不同，它上去就像是被撞坏了的乐高积木，仍然在持续裂解着，最终每一个零件都回到了拇指般的大小散落得到处都是。
指挥官那淡蓝色的轮廓在烟尘中格外显眼，也能让他们透过烟尘了解到他此刻的状态。
他没有受伤，却在粉尘卷向公路之后，突然间捂住了肚子，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下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你很难想象国土安全局的指挥官在目睹了爆炸之后却躺在地上笑得不停打滚。
这事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为了安全局的颜面，上头很有可能让他提前退休。
“那不是烟尘，而是类似于笑气的气体。”
陆湘说道。
这就是古斯塔夫的奇妙之处。
哪怕整个城市在他的能力之土崩瓦解，也会保持一种卡通式的，让你觉得事态一点都不严重的风格。
她甚至觉得等维和部队从笑气的影响中恢复过来之后，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崩塌了的商业中心大楼重新拼会原状。
然而身处另一边的本杰明和安格雷注定无法知道这些细节。
看着那几乎顷刻间就吞噬掉了整条公路的烟尘，安格雷怒火中烧，他不再犹豫，摁动了扳机。
无论本杰明-阿贝勒刚才所说的故事是否属于，都无法改变他恐怖分子的事实。
“噗——！”
只是那黑洞洞的枪管里并未喷涂出子弹，出现在两人视线的是一个聚会时用的整蛊玩具，从枪管里钻出对本杰明扮着鬼脸的小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哈哈，你上当了！”。
“安格雷，你……”
就连本杰明也陷入了极度震惊的状态，他做梦也想不到安格雷会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下带来一个整蛊道具。
而他刚才就是被这么一个整蛊道具指了十几分钟。
这让他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或许……
邀请安格雷加入守灵人并不是一个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