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四年,雨雪夹杂着北边荒蛮的风簌簌而下,一位宫妃正艰难的生产。
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彰显着将要出生的儿子不同寻常。
在宫殿外,一位穿着黑色朝服的男子正焦急的等待,显然是下朝回来的南齐皇帝萧翎。
他身边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称呼其为苏丞相,另一位则黄须长发生的粗狂,他唤其为云伦兄。
“我本不喜贞嫔的性子,那晚不小心才..才幸了她,没想到她就有了。”萧翎颇为无奈。
“陛下子嗣不丰,贞嫔娘娘若能诞下皇嗣于皇朝也是大功一件。”扶风王姬云伦叔父这样安慰我那皇帝父亲。
在宫娥们的欢呼声中,我出生了,尚在襁褓中的我生的一团皱皱巴巴全身通红,我却不哭只是看着皇帝父亲一个劲笑,于是他吓坏了将我丢给仆从,直呼:“快拿走,这是孽障!”宫娥抱着婴孩的我不敢出声,帝王之怒使她战战兢兢。
就这样,我的母亲贞嫔生下皇子反而被降罪禁足,我亦成为罪妃后裔。
可是有一天听闻此事的游方道士却游说皇帝道:“三皇子出生即笑乃是是祥瑞之兆,再者陛下英明神武岂会惧怕自己的儿子相克!故而烦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名。”皇帝父亲这才想起还未给我取名字,便扶额满不在乎道:“诀。就叫他萧诀吧。”“恭喜陛下喜得皇子诀。”宫娥太监齐齐下跪。
就这样,我有了名字唤做萧诀。可是年幼的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厌恶我,即使长到四岁,我见过皇帝父亲的次数亦是寥寥无几。
“要说咱们这位贞嫔娘娘可真是不受宠,连带着四皇子也....唉”照顾我的宫娥抚摸着我天真不谙世事的脸庞叹气道。
“嬷嬷,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我?”我仰着脸庞,奶声奶气,我很想有他的陪伴。
“也许陛下忙于国事无暇顾及你吧。殿下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宫娥笑着安慰我,可是我分明看见她眼底深藏的悲伤。
皇宫素来是捧高踩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仆从们知道贞嫔母子结怨皇帝,渐渐地我的吃穿用度逐渐被克扣,皇子应有的待遇我皆没有,徒留我和母妃在残破漏水的宫殿相依为命。
又有一天,我那时饿的发昏,一个劲地摇着母亲的手:“娘亲,我饿,我想吃..吃饭”可是母亲却直挺挺躺着榻上,气若游丝,即使这样病重,她依然紧紧攥住我的手:“诀儿,为娘这一生就这样蹉跎了,不知哪里得罪你父皇,但是!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你要坐上皇帝的宝座,让世人都知道你才是大齐的天子,一定要做个好皇帝。”她说完就闭上双眼一阵放松似乎心里不再留有遗憾。
我却听不懂她沉重的口气,只是哭闹着要吃要喝。
不一会儿她蓦然松开我的手,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一刻我害怕极了,“娘,你不能死,你不要死啊,我不要做什么皇帝,我只要你活过来。”我放声大哭,风声裹挟我的哭声,回响在这无情的紫禁城。
宫娥见母亲断气,惊慌失措地跑出宫殿大喊:“不得了了,快来人啊,贞嫔娘娘殁了。”
再后来,皇帝父亲见令人讨厌的贞嫔就这样轻飘飘的死了,见我孤苦无依,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记起他是一个父亲的身份,也许是血脉相吸,他就将我接到他身边,和两位兄长一同在御书房学习,只是我还是很怕他,亦不唤他一声父亲,我记恨他苛待母亲。
忽然有一天,是一个昏暗的黄昏,他脱了峨冠博带,从头上摘下沉重的十二琉冕,他的这些动作做起来是缓慢的,仿佛那衣服象征的权力极其沉重,他只穿着这样明黄色的里衣,广袖长衫,然后摸着自己的头,那里有丝丝白发。他叹气,似乎心事重重。
正巧我来请安,我弯腰作揖而后不发一言像往常那样例行公事。
他却一反往常地朝我招手:“诀儿,过来。”我却嗫嚅着不敢出声,我心里埋怨他,要不是他的无情,母亲也不会病逝。
他见我不亲近他,生气的甩袖道:“枉汝为皇子,是谁教汝的规矩?见到朕不言语?汝难道是哑巴?”我亦看着他发怒的模样不知所措。这是父皇第一次重视我的感受,于是我乖乖地道:“父皇,您为何事烦忧?”
他见我终于不板着脸抵触他,释然道:“朕多想像皇儿你一般无事忙,做个富贵闲人,可是北边的蛮夷却时刻虎视眈眈。”
“但是毕竟南朝才是正统,北蛮只是沐猴而冠。”我冷静的分析。
我的皇帝父亲生平第一次正眼瞧我,似乎欣赏我的智慧,他欣然道:“若是朕属意汝为太子,汝将何以治国?”
“国既是家,南朝不仅是我萧家的天下,更是江南百姓的天下,要是有一天,北蛮攻来,南朝败落,作为储君,孩儿亦会坦然赴死,以身殉国。”我端着皇子的仪态,一板一眼道。
“好!有骨气!”他终于露出笑容,将我抱在怀中把玩逗我,暂时卸下重压,我亦感受到久违的父爱似一缕春风袭来,吹散我冰凉的心。
春去秋来间我已长成12岁的男子汉,那日,我和兄长们一同去皇家猎场围猎。
有一只梅花鹿,兄长们紧追其后而不得,眼见鹿消失在丛林深处。
看着他们心有不甘的神色,我暗暗蹙眉,果然,只记得大兄对二兄言道:“二皇弟,随孤一同去青木原猎鹿可好?”
我却劝诫道:“二位兄长,青木原多雷暴,兄等既是千金贵体,何必为区区一只鹿以身犯险?倘若有闪失,父皇怪罪下来...”
大兄瞪了我一眼,似是责怪我多嘴。二兄当即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就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感受到兄长们无视我的警告,我未免担忧。那一夜,我无眠。
好巧不巧,翌日,我就收到看管皇家猎场的大臣来报,他们摔死了....父皇得知此事,心如刀绞,不眠不休地在祖庙忏悔,他以为是自己德行有失,上天降罪下来才致使祸及二子。
就这样,我成了父皇唯一在世的儿子,加之父皇身体日亦孱弱,他看我日渐长成翩翩风度的少年郎,愈发鉴定立我为嗣的决心。
景初二十二年,父皇册封我为皇太子,封号懿文。加冕礼那天,我穿着敕造的紫袍玉带冕服,头戴九旒冕,端的是储君气度。父皇已年迈,他拉着我的手切切叮嘱:“朕深知我儿的脾性,汝入世未深未免空有一腔热血率真又带着莽撞,朝中扶风王姬云伦、丞相苏道元二人乃德高望重的老臣,其为人素有贤名。治理国家遇事不决之际,要多向其讨教为君之道。”
我看着他白发苍苍佝偻之态尽显,难免掉落几颗泪珠,我还以为自己不在意他这个父亲呢。
他为我拭泪,接着又劝导我道:“要为民做下好事,为人处事不要莽撞。回想为父的一生,虽出生璟朝世家,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二位姐姐为了皇后的名分明争暗斗,我厌倦京都的浮华,向小皇帝请辞自去镇守南疆。恰逢炎王起事聚义旗清君侧,我亦随他征讨时任天子的厉帝,后来终于夺取这大好天下的半壁江山。儿啊,如今我朝与北燕乃是划江而治,只是那北燕狼子野心一心想南下欺我,汝可要谨慎小心对待之。”
“父皇一番苦心,孩儿受益良多。”我再次弯腰作揖,生平第一次我敬重他,这是父子唯一交心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册封礼后仅仅半年,他病逝了,我感觉天塌了,却不得不戴上沉重的王冠,负担起治理整个国家的重任。
我登基的时候年二十二岁,改元神龙,我册封父亲留下的托孤重臣姬云伦、苏道元位列一等公,享世袭罔替爵位,我恪守前朝法度,大臣们见我如此受礼皆以为我是乖巧好拿捏的傀儡皇帝,可是他们错了...
神龙三年,北燕太祖林丹汗率铁骑欲南下渡江,大军压境之际,朝臣分为两派,扶风王姬云伦主和,丞相苏道元主战。
有一日,我正为此事苦恼,朝中大臣为北燕大军压境之事争吵不休。姬云伦劝我:“北燕实力雄厚铁骑南下我等恐抵挡不住,陛下不如率众投降方能保全江南百姓。”
我却正色道:“朕受先父基业,岂可拱手他人?姬叔叔莫不是挂念着前朝皇族的尊荣,劝朕投降是想早回北境享福吗?”
此言一出伤了他的脸面,我分明看他嘴角抽搐不敢再言。
苏道元亦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他已八十有三,全靠修道存活之今。
神龙四年,我朝与北军僵持了一年之久,林丹汗在谋士的指点下采取不渡河的方式南下奇袭了凤翔郡,我亦感到害怕,凤翔距离都城清河不过咫尺之遥,难道我真要成为亡国之君?
在苏丞相的建议下,我将王宫府库里所有的金子银子都给了林丹汗,自称下国之君供奉上邦之主,祈求他能好心退兵,留我一座城池仍然为王,好保存皇族颜面。
谁知林丹汗差遣使臣达尔罕将军到我这里来,我连忙出清河相迎,他却羞辱我道:“我天朝铁骑将至,你还有什么指望呢?你说你南邦有打仗的计谋和能力,我看不过是虚话。现在你把金银连同江南六郡献给我主上林丹汗,不如我再给你一个马鞭,你为我主上执马牵蹬做个马夫行不行?”
他说完放声大笑,我沉默不语,不曾说一言回答他,我的百姓们亦静默不言,自己的国君被敌国嘲笑,他们亦伤心悲痛。
林丹汗给了我三天的时间准备投降,于是我在王宫焦躁不安,夜晚,我起身进了祖庙,对着父亲灵牌痛苦道:“父皇,今日是南朝急难我受凌辱的日子,愿您责罚孩儿。”
我以泪洗面,却听见宫门扣响的日子,走进来一位身穿白袍高鼻梁蓝眼睛的异族人。
我擦干眼泪惊恐地看向他问道:“你是谁?宫门重兵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却安抚我道:“你不要惧怕,我是你父皇留下的大秦景教牧师阿罗本。”
我颤抖着声音道:“阿罗本?噢,对了,父皇是说过有这么个人,你是来帮我的吗?”
“只消你向基督祷告,祂必施大能救你。”阿罗本鼓励我,随后双手握拳在胸前虔诚地祷告。
我悲凉又无可奈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亦学着他的手势和话语祷告说:“坐在二基路伯上耶和华以色列的神阿,你是天下万国的神,你曾创造天地。耶和华阿,求你侧耳而听。耶和华阿,求你睁眼而看。耶和华我们的神阿,现在求你救我们脱离林丹汗王的手,使天下万国都知道惟独你耶和华是神。”
祷告完,我的心平静了许多,多日的愁烦失眠顿时放下我竟靠在阿罗本的身上睡着了。
我不知道的是,当夜,围困清河的林丹汗大军降下天火,十八万五千人被熊熊烈火吞噬。
清早有清河百姓起来一看,北蛮都是死尸了。
林丹汗哑口无言立即拔营回国,住在王宫,一日他午睡之际,他的心腹达尔罕用用刀杀了他,接续他作北燕的皇帝。
北兵退去之后,我无比信任阿罗本大师,册封他为国师,执掌天下出家人,奉大秦景教为国教,赐他黄金铠甲,并特许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神龙十年,南朝第一座西来净土寺建成,我率领大臣宫妃和儿子们前去听阿罗本传道,他讲说基督在众王之上,凌驾于王权,我亦赞同,只要能保住祖宗的江山,做这些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