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程白皙精致的脸上，笑容恬静安然，他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弟弟，神思有些惆怅和惘然。
在他还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当年那个窝在他怀中、需要他拿着奶瓶喂奶、需要他牵着小手，一步步教会走路的，软软的、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到懂得恋爱的年纪。
会认真地跟他说：“我要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他。”
喜欢……多么美好的字眼。
从前，叶析只会抱着他撒娇，眨巴着漆黑的、亮晶晶的眼瞳说：“我最喜欢哥哥了！”
刚才从林朗口中得知，叶析在甲板上和那个叫骆柯的男同学，亲密拥抱、热情接吻的时候，游程是那么的震惊，那么的无措。
他努力平复着，因为骤然发现弟弟长大带来的慌乱感，努力维持着思索的能力。
游程是个父母缘浅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生母就病逝了，父亲总是很忙，常常是几天、甚至十几天见不到一面。
他是由保姆带大的，然而保姆和家里的园丁、司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交替更换。
没有人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直到——叶析的出生。
叶慕青大着肚子的时候，游程看在眼里，只有一个感觉，好丑。
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圆鼓鼓的肚子，跟一个具体的生命联系起来。
后来，有一天放学回到家，游程突然看到，保姆君姐抱着个小小的婴儿。
眼皮肿肿的，两只眼睛极不对称，一只很大，一只很小，鼻子扁扁的，脸上还有未褪的黑色胎毛。
游程还是那个感觉，好丑，这孩子真难看。
君姐笑着对他说：“程程要抱抱吗？你的弟弟哦，以后程程是哥哥啦，要好好照顾弟弟、保护弟弟。”
弟弟，这个很丑的婴儿是他的弟弟，和他有一半相同的血脉。
当游程战战兢兢地把小叶析抱在怀里的时候，小叶析睁着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咧开了小嘴，冲他傻乎乎的笑。
在这一瞬间，游程爱上了这个孩子。生平第一次，有了“爱”一个人的感觉。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
但是，从今往后，他也有了一个亲人，他的弟弟。
父母并没有因为弟弟的降生，而有所改变，父亲依然忙于工作，继母依然忙于应酬。
游程原本空荡荡的世界，却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只要他放学回到家，弟弟总是在的。
饿了会哭，用拨浪鼓逗弄会笑，会张着小手，让哥哥抱抱。
游程把自己对母亲的遗憾、对父亲的失落，全部移情到这个小孩子的身上。他把自己所有期待、却无法得到的爱、亲情和关怀，一股脑地给了这个孩子。
我不会让你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孤独。我不会让你感受，我曾经感受过的寂寞。
因为你的到来，我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我的存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会成为你的父亲、母亲和最亲密的朋友。
是这样的心情，游程用这样的心情，一天天把弟弟带大，即使在他事业打拼最忙碌的时候，也没有忽略弟弟。
在他心中，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最重要的存在。
然而，当听说弟弟跟人拥抱接吻的时候，游程才恍然大悟，原来弟弟现在已经长大了，而自己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弟弟选择的对象，竟然跟他一样，也是个男人，这一点，让他很烦恼很失落。
但是，诚如他对弟弟所说的，多年的宠爱和保护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要怎么保护我的弟弟，保护他想要的幸福？
游程长久的沉默，让叶析不安起来，有点胆怯的轻声叫道：“哥……”
“你知道吧？你们的关系，暂时是要对家里，也是要对外界保密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不那么宽容的国度。”游程温和地一笑，“林朗说，刚才甲板上有几个女孩子拍了照片，他已经去处理了。
其它的，你们不用考虑太多，你们还年轻，会走到什么时候、走到哪一步，想必自己也没法肯定。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站在你一边的。叶析，哥哥会支持你所有的决定，无论对错。”
他这番话说出来，连骆柯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没有想到，叶析的哥哥，居然这样轻易地就接纳了他和叶析的关系，难道，因为游程自己也喜欢男人的缘故？
关于这一点，骆柯却是想岔了。游程无条件地支持弟弟，只是因为他始终把叶析放在第一位考虑。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弟弟的幸福，更重要的。
而叶析对游程的心思，却是很清楚的。
所以他一下子跳起来，扑到他哥哥的身上，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地说道：“哥，我最喜欢哥哥了！”
“傻孩子，也不怕你男朋友吃醋。”游程揉揉他的脑袋，微笑着说道。
“我就是最喜欢哥哥。”叶析强调。
游程扭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骆柯，心里暗暗打了个突。
这个男孩子不是长得不好，而是长得太好了，有种妖娆的、绮丽的魅惑，周身流动的，也是种慵懒缱绻、无限风情的气息。
好吧，以一个哥哥的眼光来看，他的弟弟的确是最好的，但是，骆柯这样的男孩子也未免太吸引人了，会面对很多很多的诱惑。
不知道，到那时他还能否懂得珍惜自己的弟弟？
游程小心谨慎的，把这种属于“准岳父岳母”的担忧隐藏起来，和气地微笑着问道：“骆柯，既然你也是b大的学生，想必成绩不错？”
叶析终于放开他哥哥，抱怨道：“哥，你不要像那些啰里啰嗦的准岳母似的，查户口本好不好？”
“准岳母？”游程扬扬眉毛，戏谑道，“怎么，难道你不是我的弟弟，而是妹妹吗？”
“呃，”叶析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涨红了脸，忙尴尬地纠正，“是婆婆，婆婆啦！”
骆柯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他原来怎么没发现，原来叶析这么可爱呢？
当着人家哥哥的面，自然是要做出淡定的姿态，但眼中的笑意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乖乖回答道：“哥，在b大，我是最普通不过的学生，成绩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他心思一动，自动自发地就把“程哥”替换成“哥”了。
游程听在耳里，反而有点宽心了，不管怎么说，从这个小细节，听得出来他对自个儿弟弟的确是上了心的，便又问道：“不知道府上是哪儿的？”
“芙蕖镇，您听说过吗？”
“我去过那里拍戏，风景很好呢，”游程又笑了笑，“你也别‘您您’的，太客气了，我听着也别扭。”
“好。”骆柯语气恭敬地答应着。
“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哥！”叶析瞪着眼睛，再次抗议，他万万没想到，他温和漂亮的哥哥，居然真的跟见到准女婿的岳母似的，不停地查户口。
骆柯倒是没介意，当哥哥的关心弟弟，当然会想要打听清楚，依旧恭顺地答道：“我父母多年前出交通意外，都已经过世了，是祖母把我带大的。”
这句话触动了游程，他轻轻叹道：“原来你跟我们兄弟一样，都算是没有父母缘分的孩子。”
骆柯闻言一怔，游程又说道，“抱歉，触动了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啦，”骆柯摇摇头，坦然道，“其实我们家是世代修道的，捉鬼降妖之外，偶而也会替人占卜算命。
按照老祖宗的说法，我们这种勘破天机、吃阴阳饭的人，命中都会有所缺损。我的祖父母，他们注定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我，注定幼年失去父母。”
游程皱拢了眉头，深思地望着他。
“哥，你不会因为我是个所谓的神棍，而反对叶析和我在一起吧？”骆柯留意到他的异样，轻笑着问道。
游程摇摇头：“怎么会呢？不过我也曾经跟一个方士接触过，没想到会遇到第二个修道的人，有点意外罢了。
既然你跟叶析在交往，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父亲常年在外，而我们的母亲，也已经过世了。叶析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说他是我的弟弟，但是跟我的儿子也差不多。”
骆柯了然地点了点头，类似的话，他已经从林朗口中听过一次了。
“叶析被我宠坏了，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但是他很善良很重情，十八年来你是第一个他跟我说‘喜欢，想要在一起的人’。”游程凝视着他，郑重地说道，“对别人来说，叶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对我来说，他却是我这辈子最珍重的人。
我最大的期待，是我弟弟的幸福。我不在意你的年龄相貌学历家世，甚至是性别，但是，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是个能给他幸福的人。”
游程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浸满了关切、担忧、不舍和种种复杂的情绪，此时就直直地落在自己脸上，骆柯不由得心里微微一震。
在这一瞬间，他被这眼光打动了，被游程那毫不掩饰的、对弟弟全心全意的爱护打动了。
“骆柯，你愿意答应我，好好爱他，珍惜他，一起享受你们的幸福，分担你们的不快，去创造属于你们俩个的未来吗？”游程轻轻问道。
骆柯迎着他的目光，慎重地点头，犹如誓言：“我答应你，哥，我会好好爱他，珍惜他，努力让他幸福。”
***
跟骆柯的一席谈话，让游程一直忐忑的心，平复了许多。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的弟弟，究竟喜欢那个骆柯什么了，不单单是外貌讨喜而已，骆柯很聪明，也很懂得谈话的技巧，表现得坦诚又深情。
是个细腻、谨慎而体贴的人呢，所以，他可以期待，这男孩子，的确可以带给叶析以幸福吧？
游程一路思索着，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