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家宴散了，戏台落了幕，郭大帅也没动身。
三姨太、四姨太识趣地带着孩子告退了，大太太也扶着老太太回去安歇。
只有五姨太，妖娆娉婷地走过来问道，“老爷，佳节在眼前，不如今天去我院儿里赏月吧？”
郭大帅执起一串佛珠数着，闻言拿手背蹭了蹭五姨太年轻光洁的脸蛋。
“不了，今儿去书房，将老大亲事定下来再说。”
郭子行一直远远地候着，听到郭大帅提到他，这才上前，“爹，您有什么吩咐。”
看着儿子诚惶诚恐的面庞，郭大帅怔了一瞬，年轻时错过了孩子们的成长，如今再次细看，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郭子行是他的长子，出生时，也是令郭大帅欢欣鼓舞的，只是后来隔地远了。
郭子行长得像自己亲娘多一点，但眉宇之间的英气又与大帅如出一辙，要说叙感情，那是不存在的，只是现在他愿意为自己的孩子思考起未来。
一边漫步朝着书房走去，一边问道，“乔家的几个女孩儿，不知道你熟不熟悉。”
郭子行老实道，“并不熟悉，儿子在外多是跟着警局的人办事，很少跟着城中的权贵子弟来往。”
郭大帅闻言不由得有些后悔，“这些年没看着你，你在老家书没都读几句，如今城中的人都兴读大学，你有没有兴趣？”
郭子行不知道郭大帅提这个干什么，他在老家也是读了中学的人，只是功课实在是不好。
后来来了四方城，觉得跟弟弟妹妹们格格不入，那些权贵子弟，也不是很说的到一起去。
“儿子……想读军校。小时候读书不行，看着书本就要头疼，老师就说我，文的不行，武倒是来得。”
郭大帅笑了，“现在国中有专门的军事学校，若是老家那边的保定军校还在，或许老早就送你去了，不过如今也有一家黄埔军校，你若想去，我倒可以给你推荐。”
郭子行难掩喜悦，“儿子…儿子多谢父亲思虑。”
郭大帅摆摆手，“先别高兴的太早，我有事要嘱咐你。”
郭子行洗耳恭听，郭大帅接着说道，“第一要成家，古人云‘先成家后立业’，你先成了家恐怕你娘和祖母才同意你出去，到时候在外也有个人照顾你。
第二是学问，从前你没好好学，如今可不行了，那军校是要培养人才的，文化太差就算有我的推荐那也是不收的。再有就是，我交代你的事如何呢？”
本来郭子行还在认真听着，一提及此事，立即不自然起来。
“儿子有了些线索，且今儿过节，说不得那两姐妹会趁人多混乱伺机回家，已安排了人在吕家和吕家老仆人儿子家周围看着，一有动静，立刻捉起来。”
郭大帅点点头，再问道，“你道我为何要你做吕家这件事？”
思索着，郭子行小心答道，“之前说是吕家得罪了二太太，可儿子观着，这吕家……有财？所以爹才会让我亲自负责？”
郭大帅下意识皱了皱眉，老大这也太谨慎了，办事也不如何利索。
但这也是他从未教导之故，因此也释然了些，“实话告诉你，得罪二太太是假，吕家有财是真，且是厚财，这年头，有厚财才能强兵富民。吕家一介草民本就保不住，我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郭子行有些不解，“恕儿子直言，吕家虽然祖上阔过，但到吕沛君这辈已经落到卖祖产过活了，还能有多少呢？值得咱家亲自动手吗？”
郭大帅道，“倒不是多少，主要是…老大，这是给你的第一件差事，你务必办的漂漂亮亮，得的好处，都是你的。”
看着郭大帅意味深长的表情，郭子行才明白过来，这是郭大帅给他的校验，也是为他准备的第一桶金。
眼睛突然火热起来，郭子行真心道，“多谢爹，儿子明白了。”
“还有一事”，郭大帅接着嘱咐道，“乔家的你去接触接触，看好了我好给你定下来。”
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远去了。
郭子行目送着郭大帅，心头也是一阵火热，恨不得立刻就做出一番成绩来，好叫人看看，虎父无犬子。
等冷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郭子行才起身往别院走去。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吕家的事儿会交到他手上，吕家有祖产却无有能为的后人。
吕沛君一介书生，交往的人家也无大富大贵之辈，在四方城中算是无名小辈，况且他家没儿子，在这年代算是绝后，拿来给他练手再好不过。
能得一笔财富，又不至于多到令人眼红，也不用担心有后人会报复，真真是最佳人选。
想到别院里那个肤色蜡黄的女人，郭子行眼中不禁充满了算计。
书房中，郭大帅靠在椅子上，面色痛苦。
常年在外打仗已让他的身体染上不少病痛，更何况还受过不少伤，以前症状还不如何明显，这两年却愈发难忍了。
张副官推门进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热气腾腾。
“大帅，药好了。”
伸手敲了下桌面，示意张副官放下，另一只手则捂着胸口，眉头紧锁。
瞧着大帅痛苦的脸色，张副官担忧道，“大帅……西洋医院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好几位外国来的专家都在。”
郭大帅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他这个年纪其实还不大，四十不惑，正是一生当中最黄金的年龄，亦应是他最得意的时候，权力、地位、名声、金钱…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多久，便被疾病找上身来，叫人如何能不气闷？
是以这段时日以来原本脾气火爆的郭大帅收敛了许多。
喜则伤心，怒则伤肝，惊恐则伤肾，悲恐伤肺，忧思则伤脾。为了将养身体，已是戒了许多了。
一月前亲眼见郭子行两兄弟当众打架，招招狠手，让他很是生气，发了好一通大火，亲手将两个孩子打得皮开肉绽。
过后想来后悔，叫了医生来看，却没想到，医生还没见到两位少爷，反而是他自己先倒下了，原是怒火攻心。
前些年不顾身体打仗，终究是给埋下了祸根。
郭大帅抚着胸口那一处皮肉，深埋在里面的是残缺的弹壳，当初条件不够，没能及时取出，等后来有了条件，那弹壳已经长进了肉里，紧贴着心脏。
年轻时不觉得如何，如今倒是成了他的致命伤。
他不自主的悲伤，如颓丧的老去的狮王，副官不忍再看，转身去书房门口候着了。
郭大帅又想到了四姨太，她是御医传人，但也只开了些太平药方，能暂缓痛苦罢了。
郭大帅下令瞒住消息，恐怕他生病的消息传开引来豺狼，是以除了医生、副官谁也不知道。
至于四姨太……郭大帅没去深想，就算为了老三，她也不至于害自己。
如今战事从来也未平息过，虽有短暂的和平，但那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他须得早作打算，才能离开驻地去寻医问药。
那碗中药已经凉了些许，郭大帅端起来一饮而尽，眼中满是苍凉。
郭子行趁着这团火热，意气风发地离了帅府往别院去了。
今日本是团圆夜，但他也不打算在家，鬼使神差地脚先于脑子做出决定，等反应过来，已是出了帅府了。
别院里清如已经住了月余了，非亲非故非客非仆，别别扭扭的。
红玉倒是习惯了清如在院子里住着，到了中秋，也喊她一起过节。
红玉是郭子行自己买回来的，一直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因此比别人更得用些。
她又没有父母，平时就是独来独往，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清如，既不用被伺候也不用干活，俩人倒处的朋友一般。
今天晚上吃了饭，红玉在院子里摆了果酒，拉着清如一起赏月。
“翠儿姑娘，你在家时都怎么过节啊？”
清如顿了顿，过节？团圆节却是家破人散，自己哪有过节的心情。
掩饰了心思，清如又挂上怀念的神色。
“俺在家时……原本和俺爹还有妹妹一起过，也是一起吃饭，吃了饭就在院儿里赏月，吃着自家种的石榴、花生，还有自己做的月饼。后来……俺就自己过。”
红玉猛然想起来“翠儿”说过她家里只剩她一个了的，自己这下不是提了人家的伤心事了吗？
因此抱歉道，“对不起翠儿姑娘，我不是有意提及的。”
清如回过神来，她怎么会苛责这个实心眼的姑娘，“俺没有怪你，这没什么。”
红玉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因此想尽办法拉开话题。
“嗯，那个，那个，咱们行酒令吧，我先来。”
红玉想着之前看见过的场面，却怎么也描绘不出来。
“咱们…咱们就吟诗吧，必须得带月，说不出来就喝一杯。”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在少爷跟前儿见过世面的，赢过“翠儿”姑娘还不是轻轻松松。
清如也甚是无聊，她困在这院子里，左右也出不去，红玉算是她每天不多的“慰藉”了。
便道，“你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