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如沐浴完，喝了粥，外面下了一夜一天的雨渐渐停了。
天空干净的一尘不染，夕阳西下，晚霞笼罩着四野，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外衣。
换上衣服，挽起头发，宴如穿着身微泛着珠光的锦缎旗袍靠在美人靠上，一个人静静地凝望着远方。
小东西一见她这样，就知她是在“冥想”，扯着还要候在一边的杜鹃就走。
小东西力气大，一路扯着杜鹃到了楼梯口才放开她，杜鹃气鼓鼓地，“你干什么，我还要伺候六姨太呢。”
小东西一记白眼，“哼，你才伺候六姨太几天啊？她最不喜欢冥想的时候被人打扰，你别自作聪明了。”
杜鹃也不甘示弱，“我可是老爷亲自拨过来的，六姨太都没说话，你装什么大？”
“嘿，你别不信。再说了，就算你是老爷拨过来的又怎样，不得六姨太喜欢，你一样被撵走。”
“你…”杜鹃算是服了这个浑人了，“我不跟你争，你只看以后吧。”
“以后我也比你强。”小东西追着答道。
俩人争执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再说话了，下了楼，把楼上的空间让给宴如一个人清静。
漫无目的的，宴如心里空落落的，手里一把竹骨扇，泛着淡淡的青绿色，上面用银白色丝线绣着双鱼戏水。
这个时候天已经凉了，宴如披着一方蕾丝披肩，执着扇子轻轻扇动，带起的风越凉，心越平静。
不自觉地望向对面树荫掩盖住的外书房，那里不意外开着一扇窗，宋元良定定地站在窗前，显得很是萧条。
宴如直直地盯着他，他也直直地盯着宴如，相顾无言，自有泪千行。
心中是干涸的，眼泪只是肉皮多余的水分，宴如眼中的泪如珍珠一般滚落，消失在被雨水潮湿的栏靠上。
无限落寞的，宴如先抵挡不住宋元良受伤的、质问的眼神，低下头不敢再看。
起身站定，看着院中那株原本挤满了花朵的桂树，如今已经萧条了一地，宴如伸出手去接屋檐滴落的水滴。
她手指未并拢，水滴穿过手指落入地面，小小的也砸不出个坑来。
倒是满地的桂花的小小的朵，原本落了一地铺成一片，如今倒是被雨水冲的七零八落，屋檐滴水落下，将小小的花朵又冲开，汇着地上的水流流落进泥地里，可能一会儿就会被谁的脚碾碎。
宴如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心头发堵，下意识想看看宋元良，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转身回房，宴如轻声道，“花落了。”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郭家别院里，清如依旧脸色蜡黄，原本郭子行已经见了她本来都面目，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让清如以后贴身服侍。
清如每要反驳，郭子行便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她，逼的清如哑口无言。
也罢，本来“翠儿”的身世就是编的，只要郭子行不计较，清如又何必多事呢？
若是离开郭府，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直接接触郭大帅了。于是便也听着郭子行的话，依旧将自己弄的蜡黄，掩盖住原本的相貌。
在郭子行身边当差也不难，毕竟真正伺候的活儿都是红玉在干，自己只需要跟着就好。
郭子行目前只是把吕家的事放一边，反正人在自己手里，不怕她翻出天去，先解决了与乔家的婚事要紧。
这些天里他天天送拜贴约乔家的女儿出来，却一次都没成功过，气得他都不想再搭理。
但郭大帅却劝他坚持，这是乔乡绅对他的试探，郭子行便也耐着性子天天约见，只是拜贴，全都是出自清如之手。
清如抱着笔正在冥思苦想，郭子行大咧咧的走进来，“怎么着，还没想出来呢，明天可又要去送拜贴了。”
“我说，你这天天送帖子，是不是太让人姑娘看不上了，如今都兴送情诗，你这也太过时了。”
郭子行一怔，“你早不说，让我白跑这么长时间。”
清如无奈，“我又从没约会过小姐，我怎么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无非是想到自己和妹妹收到的那一大抽屉的情书，想着如今年轻人早就不喜欢下帖子这么过时的法子了。
仔细想了想，郭子行说道，“想不出来你也别想了，明天晚上郑买办的女儿回国，要举办一个什么…什么‘爬梯’，你跟我一起去。”
“是party，嗯？你说什么？”清如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我跟你去？少爷，这不合适吧。”
郭子行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番，“以你现在这形象肯定不合适，以吕大小姐的形象，那就合适了。”
清如瞪大了眼睛，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下意识就要否认，“你…你说什么呢，我叫翠儿，不是什么吕小姐。”
虽然彼此默认了身份，但郭子行一直不挑明，清如也就一直当他不知道，突然被点出来，清如还是有几分慌乱的。
郭子行笑了笑，略带真诚的说道，“我跟着警局混了多久了，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了，只是我觉得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不太会和你父亲的事情扯上关系，才会一直没有拆穿你。
怎么，我饶你一命，让你陪我去个酒会都不行？”
清如也没想到他第一天就怀疑自己了，又听他说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帮着隐瞒，有几分感动，但涉及到父亲，清如绝不相让。
因此正色道，“我没想到你帮我这么多，可是我父亲绝不是买卖假货的黑心商人，这里面有误会，所以我原本是想回城请律师打官司的，现在…后来，也不知为何要抓我，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郭子行也不是要她立刻就做出什么来，只半真半假说道，“卖假货不过关上一段时间就放出来了，可你父亲…不简单呐。”
清如着急起来，“什么意思，怎么就不简单了？是他得罪了人，被人陷害了吗？还是…”
“哎”，郭子行阻止她胡思乱想，“不是你说的那些，你父亲先前接待过日本人你知道吧？”
清如点点头，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联，郭子行继续道，“不仅如此，在你父亲入狱后，那日本人还去探望了，并且试图保释，后来保释不成，便给了张警长一大笔钱让他在牢里好过一点。”
清如还是没有弄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四方城里也有洋租界，不少外国人都会去铺子里转的呀，有什么问题吗？”
郭子行点明道，“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外国人都是真正热爱中国文化才来研究这些的，前些年，八国侵华，烧杀抢掠无数，不少外国人都将我中国大地当做了香饽饽，都想来咬一口，而其中日本，最是狼子野心…”
“那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我们跟他并没有什么交情。”
“也许吧，无亲无故，人家为什么要对他好呢？更何况，如果只是捕风捉影，为何要抓你两姐妹呢？多此一举嘛。”
清如无法反驳，只喃喃道，“不会的，我父亲绝不是卖国之人，大少爷，你一定查清真相，还我父亲清白，我吕家之财全数奉上也可。”
这么快就上道了，郭子行掩饰住自己的开心，低声道，“这些事都是机密，若你不是吕家人，我也不想透露这些给你，你好自为之。”
清如诚惶诚恐的点点头，眼中泪光点点，郭子行别开眼去道，“你别哭了，你不知道我的境遇，我在这城里没有实权，跟着警局也只是学着做事而已。
你真要为你吕家平反，你还得帮帮我，只要我成了家，我就能做少帅，到时候自然能有立场替你家查清事实。”
清如感激不已，没想到郭子行虽出身帅府，却一片热枕，对于郭子行的要求自然是能帮则帮。
“你说吧，怎么帮你？”
郭子行满意道，“明天带你去郑家的聚会，你可要争点气啊，那乔家女天天给我拿乔，你明天必要下下她的脸子，我再出声解围，给人家留个好映像，顺理成章的结个亲。”
说完俏皮地眨了下眼，示意清如听话。
清如却很是不解，“你确定你这样能行吗？搞砸了怎么办？”
郭子行潇洒摆手，“这你不用管，好好演好你的戏就行。额…你明天把这脸上的都弄了，顺便换身漂亮衣裳。”
清如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对了，既然是留洋回来的小姐，那想必舞会上是要会跳舞，你会吗？”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清如自然地认为郭子行出身帅府，这些伎俩是天生就会的。
谁知郭子行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不自然道，“这我还真不会，男人跳什么舞啊？”
清如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好吧，我教你，交谊舞是现在聚会的基本礼仪，每个人都要会的，不分男女，这叫‘摩登’。”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郭子行略微有些不自然，他在老家长大，从未有人教过他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