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大早上起来望见门外银装素裹，小东西对着手哈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出门。
杜鹃见雪还没停，忙撑了一把伞出来，“小方姐姐，怎么不往前头走走？”
小东西翻了个白眼，“当我傻啊，这么大雪，出去干什么？”又见到杜鹃手臂上挎着个篮子，好奇问道，“你又去哪儿？一会儿楼上那位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遮掩。”
杜鹃好脾气地笑道，“也没去干什么，就是厨房里没啥新鲜菜了，我去大厨房看看。”
“灶下的婆子自己不晓得去，要你去？”小东西不可置信道。
“她倒是敢去，只是最近老爷没回来，大厨房那边渐渐给了脸色了，就是她去，也捞不着好的来。”
小东西听着她的解释，眼轱辘一转，将菜篮子抢了过来，“这么地，我替你去得了，路上多湿滑。”
杜鹃被她抢了东西，也任她去了，“那你去吧，注意脚下。”
“哼，用的着你说。”
杜鹃目送着小东西远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往楼上去看了一眼，讥讽一笑，自己往房里歇息去了。
今儿天大寒，估计宴如又懒得动弹，倒是便宜了这些下人。都躲在自己房里偷懒。更有甚者，平时多以宴如的名义去账房支使东西。
要是老爷在，他们还收敛着，老爷一不在，也没几个当把宴如当正经主子看待，只想着自己捞好处。
进了屋，杜鹃将宴如房里收下来的床褥叠好，预备一会儿等宴如叫人了再拿上去。
杜鹃原本是二姨太身边的小丫头，只是二姨太身边围着的人多，显不出她来。
宋老爷叫二姨太给宴如这里添人的时候，从人堆里扒拉出她来。她不是家生子，也不是二姨太身边的得意人，只是听话伶俐些，因此被选了过来。
想着来时二姨太的叮嘱，杜鹃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实话说来，宴如比二姨太好伺候得多，人又年轻貌美，还没生下孩子就已经可以自如在园中走动了，这般殊荣，是其他女人都没有的。在她身边待着，可比在二姨太身边斗法来的轻快。
更何况小东西又贪婪又蠢笨，宴如只是对她熟悉些，又并不是真心的信任，只要她多些用心，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宴如院中的第一人，还愁没有前程吗？
可是…杜鹃想到自己那天给宴如收拾床铺时闻到的气味，不禁羞红了脸。虽没经历过，可杜鹃知道，宴如床上的味道不属于她自己，也不是属于老爷，而是…大少爷。
大少爷是二姨太的亲儿子，她作为二姨太的丫鬟，自然曾经经手过宋元良的衣服，因此杜鹃很清楚。
自从有了怀疑，再去留心观察，杜鹃不禁骇然。
只怕…只怕六姨太和大少爷有私情！
杜鹃的心砰砰直跳，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去质问宴如，只好替她二人遮掩着。她有意无意地引宴如说话才知道，原来宴如和宋元良是同校同学，阴差阳错才会来宋府……
多的宴如再不肯说，杜鹃也不再多问，只自打那起，夜夜留心，不让人轻易去楼上。每日一大早，也是早早去收拾了。好在小东西懒散惯了，并不跟她争这些。
冬日好眠，更何况屋里暖烘烘的，宋元良还酣睡着，宴如醒来，轻轻拉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轻手轻脚下了床。
“这么早醒了？”宋元良突然出声，将宴如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出声，吓到我了。”
宋元良笑得很开心，“我早就醒了，只是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你罢了。”
宴如嘟着嘴不高兴，“你快走吧，我要叫小东西给我端饭菜来了。”
宋元良过去想搂着她的腰，被宴如闪身躲开了，“你别老想占我便宜。”
宋元良眼睛闪了闪，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不甘。
下了床，将自己收拾整齐，见着还在整妆的宴如，悄悄过去印下一吻，“我得走了，快过年了，学校还有一大考，最近我得多用功些。”
提到学校，宴如不禁感到遗憾，她才读了不到半年，就失了学业了。
“嗯，那你最近不要来了，好好上学吧。”
宋元良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心中许不下什么承诺，因他还做不到，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不愿意对她说些空话，因此无言地走了。
房间里静下来，宴如有些落寞。她能察觉到宋元良对她不如往日，虽还是一样的宠溺，却没有先前的尊重。从前宋元良对她那么呵护珍惜啊，半点雷池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
宴如的心如鼓面乱锤，镜子里的她倒映出来的依然美丽，蹙着的眉头依然楚楚可怜。可见不是外貌的缘故，是她自己不尊重，让人轻瞧了去。
随意拿过一件大衣披上，宴如出了房门，对着楼下叫人。
杜鹃很快就上来了，手脚麻利的将床铺收拾了，上面依然是交缠着两个人的气息。杜鹃脸色难看，将收下来的被褥抱在手上，第一次有些不尊重道，“六姨太，要放饭吗？”
宴如心里一咯噔，她已经有月余没听见过这个称呼了，这段时间以来与宋元良的相濡以沫让她有短暂的错觉，仿佛自己还是清清白白与他恋爱着，可这句“六姨太”一叫，仿若醍醐灌顶，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哆嗦着，没有反驳，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她看见自己的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你胡说”，可她的耳朵听到的却是，“去吧，放饭。”
宴如径直来到游廊，眺望着不远处外书房的那扇窗。可惜了，窗户开着，却无人影。不禁心里既庆幸又自卑，她仿佛又一次溺水般沉溺在宋家父子中间。现在是宋老爷不在，如果宋老爷回来了，她该如何面对呢？
外书房里，宋全急的团团转，自上次宋元良在书房栽倒了，二姨太就另辟出一间屋子专给他休息，因此偶尔不回自己院子，也不算引人注目。
可前提是，没有人找他，这会儿让宋全着急的就是二姨太一大早来请，说要宋元良中午去正院吃饭。宋全面上满口答应着，可心里却急的差点上火。昨儿夜里宋元良又没影了，不知上哪里偷香窃玉去了，倒叫他一个下人急的快死了。
“吱呀”一声，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宋全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哎哟，我的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走走走，二姨太正找你呢。”
“莫慌，我妈找我什么事？”宋元良拂开他的手，自己去屋里找衣服换上。
宋全急的拍大腿，“我哪儿知道啊，说是中午叫您过去吃饭去，许是有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宋元良换上衣服，又围了条围巾，这才带着宋全往正院走去。
“呵呵，你这孩子就是贴心，我也就是没有亲生的女儿，不知多羡慕你妈…”正院内，二姨太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心情不错，宋元良看了宋全一眼。后者一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宋元良踏步入内，见着二姨太在和一个女孩子说话，其余几个姨太太在一旁做陪客。
“妈，今儿心情好？”宋元良问道，又跟那个女孩子打了招呼。
那女孩子站起来回了个礼。
二姨太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元良，如今还在南城大学里读一年级呢。元良，这位是刘家的小姐，刘湘，和你差不多大，在淑雅女中读书呢。”
二人交换了姓名，又说了两句话。
三姨太道，“哎哟，这可真是男才女貌，我看这对小人，可太般配了！”
刘湘红了脸，低着头做娇羞状。宋元良有些不悦，“和大妹差不多大，我都是一样当妹妹看待的。”
二姨太做的这么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什么意思，无非是两家家长先看好了，叫各自的儿女来见一面，互相满意就可以定亲事了。宋元良不愿意盲婚哑嫁，更何况心里还有宴如。
三姨太叫宋元良一抢白，尴尬的呵呵一笑，糊弄了过去。
二姨太皱着眉，“元良，家里有客人呢。”
宋元良听着这略带警告的话，想着二姨太的慈心，也缓和了神色，“对不住了，近日火气有些旺了。”
“呵呵，没事，没事。”三姨太将这篇掀过去了。
刘湘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不过表现的很乖巧，无论几个姨太太问什么都有答案，且不卑不亢，让人颇有好感。
其实刘湘自己来宋府，而不是家里女性长辈陪着就够说明一些问题了，虽是家境不错，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元良啊，你和刘小姐多说说话，你们年轻人，怕是不愿意跟我们待在一起，说不到一起去…”
“太太，老…老爷回来了！”
二姨太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冲进来报信的下人打断了。几个姨太太听此也是又惊又喜。
二姨太略好一些，“你说清楚，老爷是不是真的回来了，现在走到了何处，什么面目？”
那下人吞吞吐吐的，“就…就到了巷子口，就快回府了。”
“什么？！”这下不仅二姨太惊讶了，就连其他姨太太也是吃惊。“怎么没人提前通报啊，都快到家门口了才报信？”
见着众人一通忙乱，刘湘赶紧开口道，“二太太，今儿您家中有喜事，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请宋家的姐妹们上门，我做东。”
二姨太忙拉着她的手，往她手上套了一只白玉镯，“好孩子，你这么贴心，倒显得我们家不知礼数了，今日慢待了你，来日还是我们上门请罪，不要得罪了你这个娇客才好。”
又嘱咐宋元良，“元良，你父亲突然回府，下人们定是兵荒马乱的，你亲自将刘小姐送回家，少了一个汗毛我都唯你是问。”
宋元良只好带了刘湘出门。一个别家的女子，不好和他父亲正面对上，因此宋元良带着她尽量不走中路，而是从旁边绕着出去。
宋元良带着宋全，刘湘却是孤身一人。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气氛颇有些凝滞。
板着脸，抿着嘴，宋元良活像个老学究似的。刘湘到底是忍不住，捂嘴笑了一声。
“你和我姐姐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宋元良奇道，“你姐姐？认识我么？”
刘湘点点头道，“认识呢，还和你一个学校呢，我常听说你的事。”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
见他不像是认识自己姐姐的样子，刘湘索性自报家门，“我姐姐和你是同学呢，叫刘渝的，你不记得了？你说你啊，可是活跃分子，但凡是有话剧、表演什么的，那必然是有你的身影。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多么活泼的人呢，结果…啧啧，闻名不如见面。”
“哼”，宋元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自嘲道，“人总是会变的。”
到底是跟他还不熟，刘湘看着他不好的脸色，到底是将询问压在了心底。
不过宋元良倒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姐姐没来呢？”明明刘渝比刘湘大，正在嫁龄啊。
刘湘却突然拍着手道，“哈！难不成你是对我姐姐有意思？”
宋元良沉下脸来，“我不过一时好奇罢了。”
见他生气了，刘湘吐吐舌头，自己老实交待了，“她已经定亲了，不然还确实是你们的年纪更合适呢。”
宋元良不愿意再搭理她，刘湘也不想自讨没趣，只好闷头走路。
“请问，这里是哪个院子？”面前有个陌生的女子见有人过来，忙上前问道。
刘湘耸耸肩，“我不是这家的小姐，你问他吧。”
宋元良打量着眼前人，她身上穿着簇新的淡蓝袄裙，外面罩着粗布褂子，像是穿了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似的，不伦不类的。面容微黄，显然不是家境好的姑娘，一张脸却很是清秀，怯生生的，连问话都很小声。
见宋元良盯着人家瞧，那问话的女子更是低着头，害羞的快要将脑袋埋进地里了。
刘湘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宋少爷，人家问话呢。”
宋元良回过神来，“啊，你是谁，怎么在内书房门口待着。”
那女子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我叫婉娘，是宋老爷买回来的，他叫我在这里等着他。”
宋元良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愤怒，又买人，才刚得到了宴如，转眼就抛之脑后了吗？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