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尝试告诉自己，这其实就是乔连溪，不过是暂时记忆被封，等到他记忆解封的那天，见到自己，肯定又会像见到猎物那般兴奋，然后——打着为自己好的名义，催促着自己前往最后一处聚魂之地。
而这所做的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离开这里，都是为了——和他在乎的人团聚。
而自己呢？只不过是最后一块垫脚石，会和前两个世界所谓的气运之子一样，迅速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迅速被抛诸脑后。
这点，从聚魂之地有关乔连溪的最后一幕幻境中，它就看出来了。
乔连溪不是不知道那两个气运之子在试图挽救他，他不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最后称得上凄惨的结局，但他还是想都不想地拒绝了两人伸出的援手，亲口否定了他们的存在。
他的视线，似乎只会坚定地聚焦于蓝星之上，那两位他相当在意的人身上。
至于其余的人会怎么样？只要任务完成，他是不放在心上的。
如果这种人，在它未遇见乔连溪之前，它说不定会觉得和其臭味相投，值得称赞，甚至说不定，还会盯着被利用者，落井下石一番。
因为从前在它看来，这些人就是败了，他们在心灵的交锋上没能坚守阵地，下场凄惨，那是理所当然。
但遇见乔连溪之后，当这种人的目标变成自己之后，它承认，它笑不出来了。
因为它相当清楚，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所谓的败者。
如果没有那只女鬼，如果没有聚魂山庄，以契约对乔连溪的保护，它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它是愤怒的，只不过这份愤怒，被它硬生生压制住。
它是理智的，愤怒与莫名的难过之后，它筹划了一场让乔连溪短时间内就身心俱疲，饱受煎熬，萌生死志的大戏。
原本在它的计划中，以乔连溪的韧性，他会撑得够久，只不过祈颜郡主的突然加入，让这场戏，草草结尾。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画上句号，乔连溪带着无尽的失望与无奈死去，它该感到高兴。
它确实高兴了一瞬，但随即，浑身浴血的少女凄惨的死状就让它的内心，狠狠揪了起来。
乔连溪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切都该了结的时候，它却突然不舍了。
它曾经想和乔连溪一同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俯瞰世间光景，后来它看到了真相，它清楚，这注定是个笑话。
但当时站在桃树之下，它蹲下身子，指尖触及到少女冰凉的脸时，这个最初被深埋在心底生根发芽，后又被它硬生生掐灭的幼苗，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想到乔连溪的灵魂一旦永久离开——
它突然感到有些孤单了，它想有个人陪着，但它又不想——这个人对自己有任何负面情绪，更不想，这个人算计自己。
它希望，乔连溪能还是乔连溪，能...陪自己很久很久。
如果...他忘掉那个最终目标就好了。
它想封掉那段记忆，去除这个执念，但它发现，太难了。
一个人的记忆本就该是一体，这个执念，几乎贯穿了乔连溪的一生，从他的第一个世界开始，到这里，他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在为这个执念服务。
这就是一条串连记忆的线索，一旦被强行抹掉，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它不愿意看到的。
而在这条执念出现之前，他所有的记忆，更是被他最在乎的那两个人的言论充斥。
记忆之间是有关联的，它也很难保证，乔连溪不会靠着这些记忆，在某一刻，冲破它设下的记忆枷锁。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记忆全部封掉。
亦或者，复刻持剑者的经历，借助凝魂珠，纳魄戒的力量，它亲手将乔连溪的灵魂与记忆分割，只保留魂和魄的部分，而记忆，就直接丢掉。
那就是记忆永远的消失了。
这种做法，某种意义上，一劳永逸。
但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也太残忍，而乔连溪的灵魂又并非持剑者的剑魂，即便它同样可以借助神明的力量加以护佑，能否承受得住仍旧是一说。
更重要的是，它不想。
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成功了，它是会高兴，还是......后悔。
这是一种连后悔药也没有的做法。
所以，最后，它亲手封掉了乔连溪的所有记忆，一旦记忆陷入空白，那便也就没有所谓的源头，所谓的...记忆之间的联系了。
看着睁开眼睛的少女，它压下心底的失望，它听到自己在说：
“你叫乔...不，你是青青，而我，是你的哥哥，是你...唯一的亲人。”
为什么没有叫她乔连溪呢？它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它只知道，它就是这样说了。
“抱什么抱？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要抱啊，让你家哥哥抱去，我看他说不定乐意得很。”
祈颜声音颇大的两句话，唤回了青灵剑的思绪。
它抬眼去看，青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自己的手，张开双手，就要去抱持剑者，而祈颜，则是站在两人中间，阻止绿裙少女的进一步靠近。
而在一旁懒懒坐着的暖月，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见青衣少年在看那对峙的三人。
她审视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青衣少年身上迅速游了两圈，继而移开。
指尖悄悄抚上琵琶弦，正欲弹响，青衣少年却像是有所觉般，一双带着茶色中沾染了些许绿意的双眸，直直看了过来。
那目光，有如实质，带着难以忽视的窥探感，暖月身子僵了僵，仍旧盯着窗外，没有去看那双眼睛。
这个人...这种敏锐的感知力，还有这种视线...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啊...
他的身份，恐怕不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那么简单。
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暖月不知为何，竟悄悄打心底松了口气。
她以为自己在上剑门学了这么些年，虽然剑之一道成就不大，但在这方天地，也是难逢敌手。
而且背靠上剑门种类繁多的藏书阁，她会的旁门左道的术法，那就多了去了。
凭着这些，当时她下山的这几年，在这倾月楼中，可以说是过得滋润至极。
而且她能入上剑门，说到底也是悟性不错，单论剑法，她在上剑门同辈中，是排不上号，但在这凡间，好歹也算是个高手。
刚下山那段时间，她单靠一把剑打败的剑客，那是数不胜数。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倦了打来打去的日子，便隐姓埋名，来到这倾月楼，当了暖月姑娘。
这一当，就是近三年。
当初，在上剑门，她无心剑道，也算是被师父说着长大的。
她总觉得，相比于修习这种打杀的手段，强化外在，人的内在，人的心灵，更值得被关注。
但当时师父的一句话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能进入上剑门的弟子，哪一个，都是心性极好的，你的这种想法，在上剑门恐怕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若是在凡间，倒是用处颇大。”
她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两句话，被她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