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狠狠一怔，随即更加恼羞成怒。
然而明面上却又不能发火，毕竟做事的是自己，如今被人戳穿那层虚盖着的伪借口，也实在不冤枉。
“这关你什么事？”男人低声，“你是坤伶社的什么人？我们二十几年的纠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江宁勾起半边唇角笑笑：“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抬起头，远远望一眼戚尧，“我是坤伶社，也是马老爷子家未来的姑爷，你说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向后退出一步，换上了一张更加自然而明媚的笑脸，勾起下巴隔空询问舞台上的戚尧：“这位兄弟定的是什么规矩？”
戚尧只觉得自己在江宁那一笑一言中终于重回平静，她努力去忽视掉自己刚刚的短暂失态。
就在刚刚，那男人因为短暂的自我怀疑后的短暂恼火而失了些分寸，说话间的态度更加强硬急切，隔空向戚尧提议，既然观众们这么开心，不如就加大戏码，来个现场PK定胜负，谁输了，就主动贡献出自己的表演主场......
话说得拐弯抹角，听上去也很好听，事实上不过就是在怒意上了脑之后，变了相的公然抢夺。
也就是因为这个提议，戚尧出现了短暂的失态，说出了前面的那一段话，她也没有想到，刚刚所说的那些，会被为惊喜而来的江宁听了个正着。
此时此刻，江宁心里，一定满满都是担忧和怒火吧......
“以双方对于传统戏曲的传播及实践结果作为评判依据，输掉的一方贡献出自己的表演主场。”戚尧扬声回答。
“说得还挺隐蔽，可在座这么多的人，你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听不明白你来闹场？”江宁低下声去冷笑一下，随即用最快的速度让表情恢复正常。
男人被接连戳破心思目的，此前的绅士风度都彻底丢掉，整个人尴尬地绷紧身子，不住地抽动起嘴角。
然而江宁这话说的没错，或许在男人带着记者团们初来的时候，大家只是好奇，马老爷子被救护车接走之后，大家心头满是疑虑，然而就在男人说出那些话以后，实则所有人全都耳清目明，联系这前前后后的一切，总也明白了这是马派一门本就存在的纠葛困扰。
江宁嫌弃地撇撇嘴，耸了耸肩，瞟过男人一眼，快步向舞台走去，却没有上台的意思，只站到舞台一侧，快速又温暖的向着戚尧对视一笑，又低下头去和之前几个小演员交流起来。
“那老外唱的什么？”
“《马嵬坡》。”
“你们呢？”
“《望儿楼》。”
“什么东西？”江宁一句话没忍住，直接脱口而出。
这倒也不怪他，实在是在坤伶社出出进进这么多次，还真没听过谁唱过这段，至于他自己，了解归了解的，可到底只是业余学唱戏柳儿，总也不至于每一段都有了解。
小演员们愣了一下，各自抬眼看一下戚尧，见自家姐姐轻轻点头，眼神中流露出的，似是对江宁满满的信任，这才收回视线，耐心对江宁讲解起来。
《望儿楼》这段传统又标准的老戏段，说简单不简单，可要说难，却也是在不难。
不过就是一段母亲思念儿子，特意建造一座望儿楼，每天登楼眺望，期盼儿子早早还家的剧情。
剧中人物也再简单不过：老旦角色窦后窦太真，老生角色李渊。
若是按照马派特殊的气口转调方式来衡量，整段戏目也不过就是两种唱腔两个人物，况且都是上了年纪经事已多的人物，本脉相通，唱法实则有相近的地方，无非也就是一个声音更粗更厚，一个稍加归整更偏女性而已。
江宁听懂了，回头看一眼戚尧，心说这段戏目要是安在戚尧身上，估计表演起来多半都是轻松加愉快，问题实在不大。
可是对方派出的是个老外，就算是唱得再好，放在旁人眼里也至多只是个学徒，戚尧作为专业又成熟的戏曲演员，要是轻易出手应战的话，反倒像是在利用着主场优势欺负人家。
问题正在这里：明摆着是被变相场闹了，然而却只能当个吃黄连的哑巴，一切都要吞进肚子里去。
江宁这么想着，心头怒意更深。
“我来！”江宁突然正色抬眼，看向面目凝重复杂的那个男人，“我也算是个戏曲爱好者，愿意被传播灌输传统曲艺思维，我来这段儿，让大家品评品评，没问题吧？”
台上的戚尧愣了愣：江宁他，不是不会这一段吗？
男人不知怎的只觉得心绪不宁，感觉实在不对，却又不好承认自己多出些恐惧，只尽可能控制住情绪浅浅笑笑：“这位兄弟，似乎对这一段不够熟悉吧？要是那样的话，你可不占什么优势啊！”
江宁扁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得也是，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来上一段儿过过瘾？”
男人哑然，江宁这话说得，实在是让他进退都难。
江宁见状一笑：“不如就这样，既然这位外国朋友是自己选的段子，那我也自己选上一段儿，怎么样？毕竟都是文化交流嘛~你原本，不也是这个意思？”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江宁的语气刻意加重，就似警告。
男人禁不住挑眉的时候，同一时间也终于想起眼前这小白脸怎么会那么眼熟了。
相声演员，相声逗哏，正参加全国相声比赛，为了个女人大老远跑回来，想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男人很想笑他飞蛾扑火，可转念想想，传统相声行的艺人多数擅长柳活儿，对于京剧本身，多半是懂上一些的。
可是......江宁到底不是专业的戏曲演员，顶多算是个擅长学唱的爱好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不让他唱，倒是更显得自己居心叵测了......
想来想去，男人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点点头，沉声：“好。”
江宁应声扬起嘴角，扭过头去看一眼戚尧，目光对视间，眸光温柔。
“那，我就也选一段老戏，《梅龙镇》吧！”